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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执的父亲

2020-06-17 02:15:47 作者:高兴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固执的父亲

  我家住在城乡结合部,有田地父亲矿工,也是农民

  小时候去邻居家玩的时候,就经常听人说我父亲是个才子,我怎么也无法相这个每周从煤矿一次的瘦巴巴的男人是个才子,所以回家就问妈妈,妈妈告诉我,父亲高中会考全县第一名,但是那时候不让参加高考,所以进了煤矿,只有周末才回家一次。

  父亲不说话,只爱喝酒和写毛笔字,以及在我考不好的时候揍我。

  他周末从煤矿下班回家,虽然洗得干干净净,但指甲里还残留着乌黑发亮的煤渣,阳光堂屋外面倾泻进来,泼在光滑水泥地上,又溅满他的后背,明晃晃的让我从他脸上不到固执以外的其他任何东西

  我在吃饭的时候问他:“你为什么后来不考了呢?”

  父亲喝了一盅酒,说:“第一年都不让考,第二年大队书记推荐所以不能考,第三年你爷爷就死了。”说完,吃了口黄瓜又倒了一盅酒喝了下去。

  “爷爷死了跟你考试有什么关系?”我追问道,试图拆穿他的谎言

  “我兄弟姐妹五个,我是老二,你大伯兵去了,我不下矿挣钱你奶奶叔叔姑姑吃什么!”父亲有些恼怒

  “随便干点啥不能吃饱?”我不依不饶地追问这个虚伪的男人。

  “他们那么小能干啥!滚!”父亲把酒盅重重地放在桌上。

  学历

  那些年我觉得唯一能稍微证明他有点才的事情,就是每年过年的时候,街坊邻居都会买好红纸送来,让父亲给他们写春联

  我虽然怕他,但一直没有放弃拆穿他的谎言,所以只要见到他,我就会拿着我在书上看到的各种问题去问他,就等着他出丑。可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真的很多都会,这是住在我们那一片的小孩的父亲都不具备的技能。而且令我不理解的是,他在给我讲这些问题时的表情明显要比平时开很多,似乎是在炫耀自己。所以,这让我骄傲反感

  他总会做出一些奇怪行为

  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天父亲用彩笔画了精美图表拿给我看,并告诉我:“你看,前面这个是你爷爷的学历,小学;中间这个是我的学历,高中;后面这个是你的学历,大学本科。”

  我当时心里就想:你们的学历关我什么事儿呢。可我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接着对我说道:“这是我们祖孙三人的学历发展规律。”

  我怕他又像看到我的期末考试成绩单那样揍我,所以依然没敢反驳,但是心里想着:这也叫规律?那是你自己制定的规律吧。

  小学到高中十二年,我从未放弃过拆穿他的谎言与荒诞逻辑。可是,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他依然自信地对我说:“看吧,我就说你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那一天,我看到了他比这些年加在一起还要多的笑容,竟不忍心再顶撞他,于是说:“嗯!全靠你的那张图。”

  亲人

  爷爷死的早,大伯早早就搬到了市里去住,所以父亲兄弟姐妹之间的大事都是父亲做主。

  小叔很怕他。听奶奶说,小叔小的时候调皮捣蛋,经常被他揍,小叔高中毕业以后没事干,就天天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打架斗殴,结果被父亲绑住双脚,吊在家门口的树上打。

  但是听大伯大叔和姑姑说,“要不是你爸每次去派出所捞你小叔,他早被拉去劳改了,那几年你爸的钱都给你小叔交了罚款。”

  姑姑也怕他。90年代父亲的工资每月四百块钱,姑姑出嫁上车的时候,父亲突然塞给她两百,姑姑哭着不愿意要,父亲立刻就骂:“你懂个球!去人家家里过了,没点钱压腰,受气咋办?拿着!”

  小叔依然是不务正业,堂弟没人管,也交了一帮狐朋狗友,一夜一夜的在网吧包宿。

  小叔还是出事了,小叔的朋友拿着他的枪打死了人,小叔也被关了进去。可是这次,以父亲的能力也没能把他捞出来。屋漏偏逢连夜雨,堂弟因为连续包宿,脑血管破裂,在床上躺了五个月后死了。

  小叔进去之前就没留下什么钱,小婶在五个月里把亲戚朋友的钱都借了个遍。父亲把自己的积蓄也给了小婶,还是没能把堂弟救回来,堂弟走的时候,小婶已经借不到钱了,父亲又出钱给他买了身新衣服和骨灰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亲老了,从那开始他就没再打过小叔。

  姐姐也怕父亲。前年姐姐谈了个对象,对方是单亲家庭,跟妈妈长大,但是嘴甜得像一朵花,经常在吃饭的时候提起自己的光辉历史,自己认识什么领导,以及自己摆平过什么什么事儿。

  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有一天母亲哭着告诉我,你劝劝你爹,他不同意这门亲事了,要全部翻盘,你姐怕他,又不敢说,只是哭,你去劝劝你爹吧。

  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就去劝父亲,但是见了他又不敢说话,最终还是父亲先开口的:“为你姐的事来的吧?”

  “是的。”

  “一天到晚的说认识这个认识那个,显得有多大能耐似的,结婚连套房子都不买,跟他妈住在一起,我怎么放心把你姐交给他!”

  “我姐难得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你把他俩拆散了,她会恨你的。”

  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不再说话了。

  姐姐结婚回门的那一天,按我们家乡的风俗,要找几个酒量好的年轻人把女婿喝好,男的坐一桌,女的坐一桌。

  结果真的把女婿喝好了,父亲自己也喝倒了。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姐夫喝得东倒西歪的,父亲也已经站不稳了,用左手悄悄扶着饭店门口的石狮子,左腿挡住自己左手不让别人看见,不停地抿着嘴唇,微笑地看着姐夫,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姐姐从饭店里出来了,看到这一幕,上来一个箭步上前就扶住了姐夫,嘴里小声嘟囔着:“你能喝过他么?他天天都喝酒,不能喝就少喝点,看你都喝成什么样子了。”

  父亲努力挤出来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满脸的皱纹突然由深变浅,眼神变得呆滞、无助。

  书法

  父亲退休后,每天的生活就是在家练毛笔字。有个亲戚过来告诉父亲,他拿着父亲的字去县书法协会了,人家说让多准备几幅字送过去审核一下。我妈觉得这是好事,就每天催促他去送字,有一天父亲回来了,母亲上前就去问:“字给人家送过去了吗?”

  “送过去了。”父亲笑着说。

  “人家怎么说?”母亲紧张地问。

  “人家不在,我给塞门缝里就回来了。”父亲木讷地笑了笑。

  “你说你,让我说你啥好呢,现在干啥不都这样,不是你写的好就能出名的,你得跟人家见面交流,字写得差不多只是个基础,咱们还要花钱请人家吃饭的。你得先是个书法协会的会员,这样你的书法才能卖得上价!”母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越说越离谱了,做饭去!”父亲一脸的恼怒。

  这件事就这样没了下文,父亲还是每天练字。

  几个月后,省城的表姐知道了,让我偷偷给她寄了几幅父亲的字,直接批了省书法协会的会员。

  果然如母亲所言,父亲的字真的涨价了,他送给朋友的两幅字被人转了几手,都卖了好几千元。

  但父亲不卖,只是写,任人再求也没用,被母亲逼急了只有两个字“你写!”

  半年多没见的小叔提着两瓶酒来找父亲,说:“哥,你知道吗?现在都说你的字写得好,但你还得更进一步。”

  “怎么更进一步?”父亲笑眯眯地喝了一杯酒。

  “你这样,我有个朋友,认识国家书法协会的领导,这事你别管了,我给你操办好!但是你也知道,现在办事都离不开钱。”小叔一副为兄长操碎了心的样子。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父亲居然爽快地跟小叔说:“好吧,这事交给你来办。”

  小叔走后,我问父亲:“你还不知道小叔这些年是个啥样的人?”

  “知道啊。”父亲说道。

  “那你相信他,把钱交给他让他办事?”我问道。

  父亲看了我一眼,双腮的肌肉往上抽了一下,说道:“你小叔也没个正经工作,从监狱里出来又添了个小孩,也不容易。”

  分家

  离现在最近的一件大事发生在三年前,奶奶的老房子要拆迁,姑姑也回来分家产,小叔不同意给她,双方都让父亲做主。

  父亲看了看奶奶问道:“娘你的意思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没办法啊。”老态龙钟的奶奶已经被这件事弄得很疲惫。

  父亲心疼地看着奶奶,然后说了一个折中的分配方案,六个子女都能分到一些。结果小叔和姑姑都不同意,所以分家产的事就这么一直拖着。

  就像所有精彩小说的结局都会大逆转一样,精彩的来了:小叔和姑姑瞒着其他人,把奶奶“请”到了房屋征收办公室坐着,找了拆迁办的熟人,两个人在另一个房间签字办手续,把全部家产给分了。

  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以前固执得像一座山一样,小叔和姑姑把这座山拆塌了,他整夜整夜的抹眼泪。

  有次喝酒,父亲对我说:“咱家不差那点钱,但是他们伤了我的心。”说完就把头转到一边,过了一会又骄傲地昂着头转回来。

  我说:“爸,我知道。虽然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你一直以来的固执是对是错,但有一点我还是能肯定的。”

  “什么?”父亲问道。

  “每个人都不是救世主,也做不了别人的主。”我端起酒盅接着说道:“来,喝酒!”

  “喝!咱不要了!”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刚从煤矿下班回到家的年轻父亲,背着从堂屋外洒进来的金色阳光,固执且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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