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奖赏

　　又到了满山樱花盛开的季节。看着满树的灿烂，常常想起老家那棵巨大的樱桃树。

　　树龄有多少年，我已经不记得了，因为自从我记事始，它就以满树的浓荫隐蔽着我们推磨的磨道。每当春三月樱花盛开的时候，我的祖母和老祖母便常常站在树下，抬起头仰望着满树璀璨，慢慢的努起脱落了牙齿的嘴唇商量说：今年，又是个丰收年呢！你看看，这一枝上的花，多么稠，挤挤挨挨的，把枝子压坠成这样了呢。

　　然后，祖母便经常去察看她的树，有时是施点肥，有时是浇点水，有时呢，什么也不做，就满足在站在树下看着，目光，从这一枝挪到到另一枝，直到有人从树下经过，将她的视线收回。

　　挂果了。满枝青果时，奶奶就开始颠着小脚不时走到树下张望，哪一枝上结了几簇果子，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到果子开始泛黄的时候，奶奶的脚步就更勤快了。还不时的提醒天天从树下经过的我们姊妹说：别摘樱桃吃啊，我可是打了农药的！

　　虽然奶奶脚步勤快，明察秋毫，但是我们姊妹几个也是鬼机灵的。尤其是哥哥和弟弟，他俩总是能够准确判断出奶奶的行踪，所以，下手偷果子的时候，从来没有被捉住过。常常听见马上要出门上学的弟弟小声对哥哥说：哥，快点，奶奶去厕所了！或者是：奶奶正在挤羊奶，我去跟她说话，你快点！哥哥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向大樱桃树，踮起脚偷完走人。

　　我不告发他们，也不偷。所以，他们常常在我前面边分食边拿起樱桃馋我：二实在（我排行老二），看着我们吃，你馋不馋？

　　眼看着那棵大樱桃树最下边的几枝上的果子稀稀拉拉没有几个了，奶奶就经常在我们回家后颠着小脚来训话：都听着！爱华立华建华，我的樱桃靠下的几枝子都没有了，谁这么嘴馋？他们都嘻嘻笑着说没有。奶奶就使劲做出严肃的样子说：怎么会没有？看看树底下一堆堆的粪！那里面全是樱桃核！

　　于是大家大笑。奶奶也附和着笑。所谓训话，其实一点警戒作用也没有。大家都不怕奶奶。

　　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满树红灿灿的果子着实诱人。奶奶这时会找村里最伶俐的青年帮忙，小心翼翼的一篮篮把果子从树上摘下来。每当接过一篮子果子，她都会嘟嘟哝哝的说：这一篮子，要送给城里她大姑奶奶家。这一篮子呢，要送给他三姑奶奶。这些呢，给那个为姑娘时脾气最厉害的老二。

　　下完果子，奶奶会拿出很多，让大家分享。这之后，奶奶就不会轻易送给谁吃了。所以，哥哥弟弟们便去向奶奶讨要，当然，奶奶的回答相当干脆：吃完了。等明年再吃吧。

　　可是当哥哥弟弟远去之后，奶奶总会想个主意把我喊过来，颠着小脚跑进她自己堆放好东西的内室，颤颤巍巍的端出满满一笸箩红灿灿的樱桃说：孩子，给你吃！你是这些孩子里最实在的一个，从来不偷果子，奶奶不能让捞不着吃的孩子亏着肚子，看看这些，够不够你吃？不够的话，咱还有！

　　我说端回家都尝尝吧，奶奶就扯住我的衣服说：不行。你必须当着我的面吃。你爷爷也提出来，必须让你单独吃些，才能算对得住你的实在。

　　这样的镜头，每年的五月都要在我家上演。直到后来我离家远处求学，过了樱桃成熟的节气很久，奶奶仍然会端出樱桃来说：傻妮子，你不来，樱桃都放坏了呢。

　　现在回想起来，奶奶颤颤巍巍端着樱桃向我喜笑颜开走来的样子，历历在目。

　　那是孩子群里，最好的奖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