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书花叶寄朝云
铜镜之中，母亲动作娴熟地挽起我的发，对我安嘱：“朝云，从今日起，你便长大了，你不再是女娃娃，以后你会遇到一个令你心仪的男子，他会把你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
“也许是，也许不是。”母亲浅浅一笑，眉宇中始终笼罩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我不懂母亲话中何意，可当我望见那名男子向我走来时，我便知道，那一刻，我情动了。
人间三月，春和景明，白衣男子将手中纸鸢奉还，面容无暇，眉眼弯弯：“碰巧路过，有缘捡到一只断线的纸鸢，不知可是姑娘遗失的？”
我一时红了脸颊，接过纸鸢，礼数周全道谢：“确是，多谢公子。”
白衣男子笑意加深，谦和有礼道：“举手之劳罢了。如此，便不扰姑娘了。”
我出了神，眼睁睁望着他消失在人海之中，忽觉手中的纸鸢似有千斤重。
我蓦然回神，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莞尔：“不要笑话我，不信你日后也会如此的。”
佟儿噘起嘴，不满道：“我才不呢，我只要姐姐就够了。”
“傻佟儿。”
【二】
佟儿与我并非一母同胞，她生母本是一名歌姬，在一次宴会上与醉酒的父亲一夜春风，此后便生下了她。
母亲是今朝长公主，当年与身为状元郎的父亲情投意合，舍身下嫁，父亲便在洞房花烛之夜许下山盟海誓，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终身不纳妾。
后来，父亲果真信守了承诺，李家至今只有一位主母，也因此，除了我和哥哥，沈家便没有旁支血脉。
然而这段被世人盛传已久的佳话，终是随着佟儿的到来一点一点地粉碎了。
那日，在厅中，母亲神色淡然地聆听父亲的说辞，望着母亲沉寂的双眼，我只觉得心中发寒。
佟儿的容貌许是更像她生母一些，年纪轻轻，已然是眉目如画，明艳非常，她乖巧地跪在祠堂，低眉顺目，一跪便是整整五个时辰。
入了夜，我瞒着母亲寻来伤药潜入她房中，挽起长裤，她的膝盖一片红肿，我心生不忍，敷药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大概很痛，你忍一下，若忍不住，叫出来也无妨，我不会取笑你的。”
佟儿怔怔地望着我，一双好看的眼睛水灵灵的，她似乎不解：“为何对我这么好？”
我说：“因为我是你的姐姐，你我虽非一母同胞，可我却是真心拿你当妹妹的。”
“有人说，我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我轻轻叹气：“好佟儿，只要我在，往后定不会叫人欺负了你的。”
佟儿沉默下来，我为她缠上绷带，再抬起头时，只见她满眶泪水簌簌落下，那一瞬间，我的心都软了。
我将她拥入怀中，手掌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的背，到底还是一个孩子，歌姬撒手人寰，想必她也十分难过。
良久，我听见她哽咽的声音闷闷传来：“姐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我摸了摸她的头顶，从怀里拿出一只长生锁，戴在佟儿的脖间，诚挚道：“这只锁是我从小佩戴在身上的，今日我将它送给你，愿我的佟儿得以长命百岁，安康无虞。”
“姐姐的大恩大德，佟儿无以为报……”
我轻声打断她的话：“我这么做，也非有所图。你只需好好陪着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佟儿破涕为笑：“佟儿对天发誓，永远不会离开姐姐。”
【三】
几日之后，佟儿悄悄告诉我，那日将纸鸢奉还的男子是太子府请来的客卿，现居太子府，被太子殿下以礼相待。
我并不关心朝中之事，只隐约记得自哥哥离京后，父亲便与太子日渐交好，思及，道：“已经开春了，哥哥应该快回来了吧？”
哥哥自小习武，早年从军入伍，被圣上派去镇守边疆，细细想来，我与哥哥也有数几年未曾相见了。
佟儿道：“听人说，兄长又打赢了一场胜仗，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可班师回朝了。”
“好想哥哥。”我趴在窗框上，望着院子里盛开的桃花，忽然探身出去摘下一朵，将其别到佟儿发间，眼眸一亮，由衷赞叹：“真美。”
佟儿垂下眼睛笑了，不忘数落道：“姐姐真是，都这么大了，还这般小孩心性。”
“姐姐愿意，我的佟儿是最好看的，自然也值得最好的。”
“姐姐……”
“嗯？”
“你当真喜欢那人？”
我双手托腮：“自然喜欢，只是不知他如何心意，便是我一厢情愿了。”
佟儿笑：“既然姐姐喜欢，那就由佟儿来为姐姐传话。”
我一惊：“怎可如此？！若是传出去，只怕你的名节也会受损！”
“姐姐放心，我会悄悄的，不让旁人知道。”
“不可，我不能害了你。”
“姐姐，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人的心意吗？听说太子殿下为招揽他，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珠玉在侧，美人在怀，试问世间有几个男子能够坐怀不乱？姐姐，佟儿是为你着想。”
我心生犹疑，终是同意了：“那便有劳佟儿了，此番，若是与他心意相通，自然是好的。但若他心有所属，意中之人不是我，我定不再纠缠。”
佟儿轻抚我的发，眼角眉梢柔意十足：“自然，姐姐放心。”
【四】
得知那人心意与我相同时，我不胜欢喜。
大抵女儿家的烦恼和欢喜总是来得神秘莫测，不知他心意时，我满脑相思，渴望他能够看我一眼。知他心意时，我满心欢喜，然不得见他，相思更甚。
佟儿说的对，我果真被他迷了心窍了。
母亲发觉我日渐消瘦，不禁忧从心生，问过佟儿，才知我得的是相思病，好气又好笑。
一日，母亲带我入宫赴宴，在那日的大宴上，我终于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他原名慕岭，是邻国前来和亲的安王爷。
原来如此，若两国联姻，届时便不会有战争，而哥哥也能班师回朝。
宫宴结束后，母亲入太子府与之长谈，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只记得第二日，圣上便一旨钦封我为安国郡主，和亲邻国。
我既惊又喜，只觉得恍若一场大梦，一颗心沉沉浮浮，始终落不到实处。
出嫁那日，哥哥为我送行，拜别父母，始终不得见佟儿，许是自此一别再见无期，许是千山万水难以回首，我心中揣揣难安。
慕岭一身华服，丰神俊朗，眉眼仍如初见那日温润如玉，体贴安抚：“云儿，不要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迎着他的目光，我面颊飞快染上一抹薄霞，拘谨并欢喜着点头。
哥哥与慕岭曾有过几面之缘，在边境，在刀剑相向的战场上。从未想过，慕岭这般温和儒雅的人，上了战场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出嫁之前，哥哥对我说：“还记得上次临走时，你抱着我的腿，哭着不肯撒手。这一转眼，瞧瞧我的小云儿都要嫁人啦，哥哥真开心。”
我思绪万千，皆化作一声笑谈：“哥哥，你答应给我找的嫂嫂呢？”
哥哥一噎，表情逐渐沉重：“我俩约定，打一架，打赢了才能把人娶过门。”
“哥哥赢了吗？”
哥哥咬牙：“我没用，我不该见色起意，更不该怜香惜玉手下留情！”
“哥哥输了，对方想要什么呢？”
“……输的人入赘。”
到底没忍住，我不禁笑起来，诚恳道：“祝贺哥哥，这是好事， 想必被父亲得知一定会将你踹出家门的。”
“小云儿，你变坏了……”哥哥皱眉，神情一言难尽。
我道：“哪有，云儿还是哥哥的好云儿。”想了想，收敛许多，发自真心道：“哥哥，你要争气啊，我等着你把嫂嫂娶回家。”
哥哥目光一凛，为了终身的大事，痛下狠心：“决定了，回去就去把人掳回家，藏起来！”
我开怀而笑。
【五】
当夜，我们在一家驿站落脚。临睡前，哥哥特意来到门外，安嘱我好生休息。
出阁的女子在入了夜后是不能面见其他男子的，隔着一扇门，我柔声道：“哥哥。”
哥哥舒朗的声音响起：“小云儿，不要怕，哥哥为你守夜，你好好地睡，有哥哥护着你呢。”
平生第一次远走他乡，夜宿陌生的地界，我心中不免凄惶，然而听到哥哥的声音，我心绪奇异地安宁下来。
后半夜，我被喧杂的人声和呛鼻的浓烟吵醒。
慌忙推开房门，触目所及是一具又一具死状可怖的尸体，侍女张大了嘴巴，被钉死在溅满鲜血的楼梯上，侍卫靠着墙壁倒下去，手里握着长剑，死不瞑目。
我大骇，下意识寻找哥哥，目光巡着火光望去，驿站之外，那是哥哥的身影！
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和颤栗，我提起裙摆，不顾一切冲了下去。
门外，黑压压一片，有人手持火把，有人冷眼旁观刀和剑的厮杀，银色冰冷的剑身从身体里拔出来，带出一片令人绝望的血光。
我浑身颤抖，目睹慕岭收回长剑，哥哥倒地不起，犹如身坠地狱，腿脚无法往前迈出一步。
慕岭看到了我，眸色微暗，向我走来：“云儿，乖乖回屋去，好吗？”
下一刻，我陡然回神，尖叫一声挣脱了慕岭的手冲向哥哥，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我颤声唤：“哥哥、哥哥……”
哥哥还睁着眼睛，瞳孔里一片涣散，他看清我后，咧嘴一笑：“小云儿……”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染红了脖颈和不再洁白的衣襟。
目光下移，哥哥胸膛上那个血淋淋的口子还在流血，我手足无措，哭着用双手堵上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哥哥……太医！……不疼啊哥哥不疼……我叫太医来、不要、不要死……”
哥哥望着我，微微地笑，他眼睛里的光却在渐渐熄灭，直到我被慕岭强行带走，意识陷入昏迷，我始终没有等来哥哥的回应。
那一夜，和亲的使团在邻国骑兵的袭杀下，几近覆灭。两国和平盟约分崩瓦解，新一轮的号角吹响伊始，国君失去了他年轻英勇的将军，而导致这场战争爆发的郡主，则在和亲的途中下落不明。
一个月后，京城李家遭数方势力弹劾，国君力不从心，一旨特赦李老告老还乡，结发为夫妻，大公主自当舍身相随。
不久后，京中传言，李老还乡时天降大雨，崎岖山路打了滑，全家上下百余口性命跌落悬崖，尸骨无存……
【六】
犹记梦中是一片血光滔天，刀剑相向，扯裂出淋漓血肉，白骨森森，顷刻间，魂断命绝，灰飞烟灭。
我猛地睁开双眼，呼吸急促，头顶是素白色的帷帐，刹那间，大脑空洞茫然，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亦不知自己置身何地。
慕岭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又做噩梦了？”
我一怔，呐呐点头。
慕岭拥我入怀，夜色中的眸子斟满疼惜，温言安慰：“不要怕，云儿，我会好好护着你的。”
我恍然回神，想起自己是安王府的王妃，想起自己当年被慕岭所救，醒来后便失去了记忆，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梦中发生的境况。
那一幕太过血腥和恐怖，红色的火把肆虐燃烧，冰冷肃杀的月光下，背着光的男人手执一把银色长剑，面容隐匿在触手不可及的暗处，只是望着他，撕心裂肺的痛感便铺天盖地地从胸腔里传来，犹如亲身经历，真实得不像一个梦。
夜已深了，慕岭拂过我的长发，道：“安心睡罢。”
我轻声应，身边是慕岭熟悉的气息，我安心闭上眼睛，不再胡思乱想，终于又沉沉睡去。
竖日醒来，慕岭已离去多时。他事务繁忙，不愿扰我安眠，每次只悄悄地走，不许侍女发出半点儿声音。
时间久了，偶尔听人打趣，安王对自家王妃百般宠爱，呵护如至宝，听了几次，也只是淡淡听着，从未放在心上。
我心悦他不假，然而他的心却不在我的身上——同床共枕三年，我仍是处子之身。
他待我如父，如兄，相敬如宾，却唯独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我想我应该是伤心的，三年来，我整日整日地闭门不出，慕岭曾多次问我是否开心。
我摇头，自己也不知，直到我遇见那个令他心仪的女子。
【七】
那是一个世间绝无仅有的女子，朱唇皓齿，冰肌玉骨，眉目如画，任何一个男人都逃不过她的魅惑，任何一个女子站在她的面前，都觉得自惭形秽。
她踏入我的房中，如花容颜微微笑靥：“姐姐可知我是谁？”
我颦眉苦笑：“王爷今日不在府中，你若寻他，需得等一阵子。”
她莲步轻移，走到我的身后，扯过我手中罗帕，将其遮盖上我的双眼，附耳道：“姐姐是安王府名正言顺的王妃，不知姐姐与王爷缠绵榻上时，他口中叫的又是谁的名字呢？”
我满身颤栗，强装镇定：“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啊呀，姐姐，你生气啦？”她放下罗帕，好奇地探头望过来。
我长长叹息，闭目道：“他爱的是你，三年来，他从未越界，他把他的心给了你，他该有多么爱你……是我输了。”
“姐姐，你输得一塌糊涂啊，你当初就不该嫁给他，更不该因一面之缘，就擅自把心许给了他。你可知李家百余口性命，因你之过，死无葬身之地？”
我猛地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她笑了，笑容蛊惑：“当年，他就不该捡起那只断线的纸鸢，也许那样，你的一颗痴心就不会生生错付了。”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头痛欲裂。
“姐姐，我骗了你，他爱的不是你。那天我去给他送信，他说，他爱上了我。我并不相信，直到他证明给我看，他承诺，会让李家从这个世上消失。”
“我恨你们李家所有人，我恨虚情假意的父亲，也恨将我生下来的女人，那个贱人，她生下了我，同样也恨透了我，她恨我不能带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我更恨你，李朝云，你生来高高在上，又怎会懂得我的痛苦和挣扎呢？”
“姐姐，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向我许下承诺后，却又把心给了另一个男人！你要我怎么办啊，姐姐，你知道我只有你了，你明明知道的，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我？！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呀？”
“我没有你不行的啊，姐姐，我们不是说好要相依为命吗？姐姐，你就是我的命，你夺走了我的命，那我就夺走你最心爱的人，这样才公平！这样才公平！对吧，姐姐？”
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胸膛里的心脏迟钝地抽痛着，犹如刀割，愈渐剜心镂骨，我只觉得有一只手将我拖进了无尽深渊，而我无力挣扎。
我哑声问：“你究竟是谁？”
女子娇憨一笑，惊奇道：“姐姐，你还没有想起你的好佟儿吗？”
“佟儿？你、你是佟儿……我从不知，你竟这般记恨我……你恨我，我认，是我有眼无珠，落到这般下场，我咎由自取！可是你怎能那么狠心，养育之恩，数年照拂，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佟儿记得姐姐的好，所以姐姐放心，佟儿不会让你死的，我要让你好好活着，永远活在悔恨和痛苦之中，罪无可恕，终其一生，也无法释怀忘记。有姐姐陪着，佟儿就算死，也瞑目了。”
我心撕痛，气急攻心，猝然吐出一口鲜血，我捂着胸口，狼狈地望着我曾经的好佟儿，止不住地大笑。
真相竟是如此荒唐，我居然嫁给了害我家破人亡的仇人！唯一的哥哥被人无情斩杀，我亲眼看着哥哥咽气，午夜梦回，真正的凶手就在枕边，而我却想不起所有。
哥哥说，这次回去，他就把嫂嫂带回家。他一生忠义，渴望有朝一日对那个人坦明心意，谁曾料，他没有死在上阵杀敌的战场上，却死在了一场见不得天日的偷袭里。
而这场灾祸的魁首，是他最宠爱的妹妹，被一个男人迷惑了双眼，间接害死了他和整个李家，蒙冤三年，自己却逍遥法外。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世间痴男怨女，终是被一个情字所累。过往万般错，皆因我而起，日后结果如何，我愿一人承担，永世不言悔。
【八】
三年前，大婚之夜，我问慕岭：“为何娶我？”
他平静地望着我，说了一句：“这是我欠你的。”之后我再如何问，他都不肯答了。
原来，这便是他所相欠的了。然而这些还远远不够，李家百余口性命，在天之灵，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殷殷切切地望着我，作为李家仅剩的未亡人，我无法无动于衷。
三年后，我手执匕首，捅进了慕岭的心口。他的眼睛，就像三年前浑身浴血时那样寂寞，望着我，好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可是他没有流泪，也没有反抗，似乎早已料到这结局，弥留之际，他对我说：“云儿，是我害了你。”
我不死心地问：“这些年，你可曾爱过我？”
他面目坦然，悲天悯人地望着我，并不作答，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扯出一个笑：“既然如此，那你去死吧。”
他抬起手掌，白净的面容温润无暇：“云儿，不要哭。你是个好姑娘，是我对你不起，错不在你。”
我一怔，抬手敷上脸颊，指尖一片湿润，为何我会流泪？大仇得报，我本该欣喜才对，可为什么我却感到这么难过？为什么我的心还会痛？
我泪意汹涌，一把拂开他的手掌，摇头后退，厉声道：“如果没有你，我的哥哥、我的父亲母亲他们都不会死！哈哈！我这一生何其失败，我最爱的男人为了一个女人，狠心令我家破人亡！我最疼爱的妹妹，从踏进李家的那一刻起，无时无刻不在恨着我！”
“你口口声声说对我不起，却又在我忘记一切的时候娶了我，你以为这是赎罪，可对我来说，这是欺骗！你这是在害我！”
“慕岭，我恨你！但我更恨时至今日仍爱着你的我自己，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初没有遇见你，是不是你我就能清白无碍地过完这一生？”
我走上前，泪如雨下，将他冰凉的手臂放进锦被里，缓缓露出一个悲凉的笑容。
望着已经死去的慕岭，我残忍地说：“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九】
是夜，凉薄如水。
灵堂里的火盆还在熊熊燃烧，我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不言。
“王妃，您在这祠堂守了整整三天，王爷他在天之灵，也不愿您如此劳累，老奴斗胆，请王妃回房歇息。”老管家劝道。
我不为所动：“退下吧。”
“王妃……”
“退下。”
老管家一步三叹，无奈退出了祠堂。
穿堂风过，烛火摇曳，梁上白幡晃动，更给这幽暗空旷的祠堂平添一股阴冷之气。冥冥之中，我听见耳边传来一个蛊惑的声音，仿佛紧紧贴着人的背脊，叫人头皮发麻：“姐姐，真好，终于只剩下你我二人了。”
我没有睁开眼睛，亦没有回头：“我若身死，你当如何？”
佟儿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整个祠堂，她来到我身前，屈身跪下，答道：“佟儿与姐姐，自当生死相随。”
“若你亡故，我当如何？”
“姐姐来陪我，可好？”
我睁开眼睛，望着眼前如花美人皮肉寸寸剥落，红颜白骨，不过一刹之间。我托起她脖间的长生锁，静静地问：“佟儿，当年我大婚之日，你去了何处？”
佟儿脸上黑黢黢的两个眼洞看着我，喃喃答：“那日，父亲将我绑入太子府，我不堪凌辱，一头撞死在了寝殿的红柱上。慕岭爱我成魔，但终归阴阳殊途，即使姐姐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几年了。”
“那次宫宴过后，我便被册封为安国郡主，却不知，代价竟是要把你推入火坑……大仇得报，世事俱歇，佟儿，我来陪你。”
“好，佟儿永远不会离开姐姐的。”
“傻佟儿。”
【后记】
次日，安王府出殡，十里白绫，举国哀悼。
人们终于看见了安王府中那个女人的真容，她一身素白，长发披肩，走在送灵队伍的最前头，十里长街，一步一步，将她的夫君送入了城外皇陵。
那满目素缟中的惊鸿一瞥，令无数世人终生难忘。
后来，听闻安王府的王妃失踪了，那次皇陵送别，是人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