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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发伯

2020-07-15 17:10:27 作者:不会想起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那个发伯

  新冠肺炎病毒横行的二月里,我常常悠闲地坐在阳台,沐浴着暖融融的阳光读书、刷屏、吃饭,或发呆。银晃晃的不锈钢防盗栏杆乳白色瓷砖交界处,一棵卵形绿叶小草潜滋暗长,开出小白花,挂上绿豆一样的果……我用手机做了植物识别,“少华龙葵”—可供蔬食,有清凉散热、治喉痛之功。

  孤零零地长在砖缝里,只为人点缀一抹绿!我的中涌动着一股酸甜挥之不去睹物思人冥冥之中我见到了曾被人骂作“孤老”的发伯。

  我懂事起,一个驼背老人时常右手握住肩上那把银亮的田锹,左手靠近膝盖快速摆动,他的手跟腿配合明显比别人更亲密,走路轻快如风;待他坐定抬头,整齐后倒的黑发额角方方浓黑眉毛下一对笑盈盈的大眼睛;原来他并不老!他有规整的“国”字脸,谈笑间露出一排紧密的牙,让人忍不住地妈妈我们弟子妹叫他发伯。

  发伯总是那么悠闲快活,他每次来了跟我爸随意答腔,笑嘻嘻地靠近孩子们双手一把捧起我的脸庞,“称盐、称盐……”一边叫一边高高举起,“哈哈哈……”发伯和我笑成一团,高高在上好玩了!“发砍脑壳的,别把孩子涎水窝挤破了,流口水的”,妈妈半笑半嗔地阻止。发伯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召唤:“快、快,谁来骑我的马?”哥哥抢先坐上去,发伯双手拉着哥哥双手,脚像跷跷板一样翘着哥哥跌宕起伏,哎哟!哥哥跌坐在地上笑得打滚,发伯又趁机一把搂着弟弟球抛,我们蹦啊跳啊笑死人啦……发伯简直就是个孩子王,如同一块顽石,在我们童年沉寂的河面溅起浪花朵朵

  父母终日忙碌,尤其爸爸总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我除了带弟弟妹妹,就是喂鸡养鸭、放牛羊,无聊之际缠着妈妈问发伯的事情

  发伯全名陈道发,不过几岁便失去母亲。有人说发伯小时候总是撒尿,没人帮换洗被褥,长期睡湿漉漉的床,湿气进入体内,腰疼成了驼子;也有人说发伯小时候爬树摔断脊椎驼背的。我沉浸在发伯的传说中,思来想去没有准确答案,只好继续提问

  难怪发伯总是独自来去匆匆,妈妈说发伯曾经娶妻生下一个女儿,合不来女人带着孩子跑了……那么有趣的发伯也会跟人闹翻?我百思不得其解,偷偷痴想:要是把我爸爸换成发伯该多好玩啊!

  寒暑假,十来岁的孩子们开始参加田地劳动,我懂得了:水稻水稻靠水长稻。生产队一百多亩早晚稻全靠发伯管水,所以那把银亮的锹与发伯如影随行。

  三伏天的午后,男女老少躲在生产队保管室门前的大柳树下纳凉,大人谈天说地,孩子们嬉笑追赶,发伯在火辣辣的晒场上将金黄稻谷耙成一浪一浪,脖子上挂一条毛巾,不时擦拭。我担心太阳会把发伯烤焦。终于他向我们树荫下走来,以为他要歇息一会儿跟我们玩,转眼他又去提水烧茶。玉兰阿姨说发伯是我们生产队的“活雷锋”,一刻不停地操劳。

  发伯把生产队当自己的家,为生产队养猪、养牛、种瓜;把各家的孩子当自家孩子爱,当然他也会管教。有一次,“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蒋四毛故意往谷堆上撒尿,发伯咬牙切齿抓起蒋四毛,巴掌如雨点一般打在他屁股上,一边打一边骂:“你糟蹋粮食,书读到屁眼里去了……”一群孩子拍手欢呼。我最理解发伯,清楚地记得大队开会的时候,高书记在舞台上抑扬顿挫地表扬:“陈道发忠于集体,晒谷子的时候,发现一粒石子,一块玻璃,哪怕他穿白色的确羊(良)衬衣,也要捡起来装口袋……”

  发伯多才多艺,他会砌墙、砌灶台、下厨,连我们家的牲口房也是他砌的。砌灶台是发伯的拿手绝活,吃完早饭,见他在一堆砖头里敲敲打打,傍晚可以用他砌的灶台做晚餐,灶台要么磨刀石一般猩红光亮,要么贴上瓷砖雪白圣洁,而且好烧又省柴火。我们父母那一辈正月里敬灶神,相当注重烟火气息,所以十里八乡的人抢着请发伯砌灶台,发伯从早到晚劳累一天,最多也只收一包几毛钱的烟,不愧是“活雷锋”啊!

  1975年的双枪季节,爸爸妈妈和哥哥每天起早贪黑去生产队抢收抢插,三岁的大妹妹金莲感冒发烧了几天。一个闷热的傍晚,我火急火燎放牛归来,金莲突然翻着白眼珠嘴角抽搐,妈妈心有灵犀带着哥哥赶回来了,我将眼泪吞进肚子里,一路狂奔去生产队叫爸爸,哥哥也带着发伯风风火火赶到。发伯嘴里指挥大伙找竹杠、绳索,手头麻利操作,一对竹杠驾着摇篮。发伯和爸爸抬着妹妹一溜烟冲进无尽的黑夜里,妈妈收拾一个包裹泣不成声地追上去。

  无比悲伤和恐惧黑夜终于过去,天刚蒙蒙亮,发伯一脸疲惫地出现告诉我们,大妹妹在县人民医院抢救过来了,不过还要继续输液,你们在家要乖哦……中午时分妈妈回来给秀兰小妹妹喂奶,“昨晚多亏了发伯,忍饥挨饿催促着我们拼命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坑坑洼洼十几里山路,赶到人民医院急诊室的时候,发伯脸色煞白,他是金莲的救命恩人哩……”妈妈眼泪汪汪地说。

  1980年农村责任制以后,各家各户栽田种地。偶尔风雨交加的日子,发伯来我们家陪着爸爸抽旱烟,不紧不慢地聊着,妈妈不动声色地锅前灶后,忙着炒花生、煎鸡蛋、煎鱼干……发伯爱喝点小酒,当他喝到脸颊微微泛红,爸爸吩咐我沏茶,捧着清香滚烫的茶杯递给发伯时,我见发伯眼眶里噙着点点泪花。年少懵懂的我,总以为喝醉酒的男人不是哭就是笑,哪能体谅一个人孤苦伶仃渐渐老去的路上,怎能不为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感伤呢?

  我童年时代多么羡慕别人有姑姑,埋怨爸爸为什么连一个姐妹都没有。但我从不羡慕别人的叔叔伯伯,仔细想来,发伯一点不亚于亲伯伯。

  我们兄弟子妹长大后各自奔波,难得见发伯一面。回想1994年农历十月初八,弟弟结婚请客,我去厨房给女儿挑点不辣的菜。发伯趴在烟雾弥漫的灶台上叫:“丫头回来啦,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单独做。”问询里充满了慈爱和亲切,我望着两鬓斑白的他感激不尽……

  1995年春节过后,我和哥哥、弟弟举家来到厦门。从此至今,我欠下了父母乡亲巨额人情债,1998年元旦我们回家为大妹妹完婚,怎能忘得了她的救命恩人发伯呢?妈妈黯然神伤滴着眼泪说:“孩子们,发伯上个月走了,你们注定永远欠他的……”

  妈妈说发伯刚领了政府两年低保,他养了小小一堰塘鱼,眼看着捞起来几条,被他的邻居抢走了,还骂他孤老,五保户……我们家乡骂无儿无女的人最恶毒不过“孤老”,发伯气得当晚喝了农药。

  那个孩子多得像阴沟里老鼠一样的年代,只有发伯乐意跟我们玩得热火朝天,他鲜活的音容笑貌永远浮现在我眼前,他才不是“孤老”哩!

  发伯如千千万万老百姓一样,不曾有参天大树的招摇,只有一颗小草的朴实;然而,我坚信:一个无论多么默默无闻的人,只要尽情付出他的爱心,就一定有人尊敬他,热爱他,多年之后依然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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