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月: 鸟人
鸟人
琅月
鸟人
十多年前,我曾乘火车从北国平原一路南下,沿川渝线前往西南巴蜀之地。那时候绿皮火车还是主流,车速也远不如现在的高铁迅疾,火车一路呜响鸣笛,经过村镇、河流、山脉,迎着朝霞与暮霭,颇有些远方的诗意和苍茫。我因为路程远,买了卧铺,大约乘车人少,我很顺利地得到了下铺。白天我便坐于车厢右侧的折椅上看窗外风景,眼见得广袤的北国风光渐渐被秀润的南方山河替代,心情是别样的愉悦。列车愈往南,苍翠愈多,蜿蜒的山岭千层万叠,火车像一条绿色长虫在山岭隧洞间蜿蜒穿行,似乎进入了大地迷宫。
那时的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刚从学校毕业,心里满满地全是诗和远方,一种莫名的冲动激励着我独自出远门。于是毕业典礼结束后,四年的同窗还在洒泪挥别时,我已在背包里塞了本《山海经》和一些干粮,登上南下列车,去寻找生命在远方的模样。我一直对繁华都市的商业文明不感兴趣,偏远悠古的地方似乎更能让灵魂自由呼吸。古老的巴蜀文明、奇异的三星堆文化,还有李白在《蜀道难》里“噫吁嚱,危乎高哉”的一声长叹,都让我对这次西南之旅充满向往。
沿途的风景让我这个北方小子欢喜不已,但毕竟长路漫漫,景色再美,无法对话,加上我那一卧铺厢就我一人,没法找人畅聊解闷。所以不久后,我就躺上床铺翻看《山海经》,然后在火车的摇晃中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我一觉醒来,发现对面空着的床铺上坐着一老一小两个人,老者五六十左右,小男孩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俩人都是方脸长眉宽下巴,眼睛同样地有些大而凸,看样子像祖孙,只是一对招风耳有点怪——耳尖较长,类似于某种兽耳。可能是某少数民族的种族特征吧,毕竟山南海北千面人,种族地域和文化因素,都会导致各色样貌,只是让我纳罕的是,这样貌总觉得在哪见过。我礼貌地朝祖孙俩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那老者面容严肃,只是微一颔首,小家伙却瞪着活泼泼的眼睛,笑嘻嘻地上下瞄我。我拿出干吃面给他,他不客气地接过去就撕袋口,老者制止不及,只好致歉说村野小孩不懂礼让,我笑答我倒喜欢这种天然不做作。小家伙不理会我俩的对话,自顾嘎嘣嘎嘣地吃起来,我注意到他的手指细长,满嘴的牙齿有些尖。
小孩子天性无拘,一会儿就和我混熟了,他爬上我的床铺,东摸西瞅,我看他似乎对《山海经》里绘制的神兽图片很感兴趣,就开始卖弄地给他讲书里的神异故事,从洪荒大神西王母到喜欢搬山的共工、水火之神的大战,还有各种珍禽异兽珠石美玉,一路滔滔不绝。小家伙一面听着,还不时地回望一下老者,我看老者也在听我讲说,就叹道:“今不比昔呀,古人的想象力真是奇异灿烂,硬是将艰苦的生存环境整成一部恢宏壮观的神魔世界。现在的人大多务实,只顾追求眼前可得的利益,想象能力大大地衰退了。”
老者看着我,慢慢开口道:“你们的圣人说了,眼见不一定为实,未见的不一定是虚,对一些未知之事,最好怀有敬畏之心。譬如对鬼神之事,你们先圣就选择了敬而远之。”
“这么说,神话时代有可能是真的?”我有些疑惑地瞪大眼睛。
老者似乎不太想深谈这个话题,“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真假来辨,机缘时运诸多因素往往都会让这个世界充满真幻对立。”他转头对小孩说,“该午睡了。”
真佩服这爷孙俩,一个下午就那样睡过去了。又没了听众的我或看书或赏风景地打发时间。当夜色掩没天光,爷孙俩竟然还在睡,我也爬上窄窄的卧铺,在火车的哐当声中又入梦乡。
夜半内急,我正要起身如厕,突然瞥见对面床铺有两只发光的眼睛!我的睡意和尿意一下子全吓没了,缩在床铺上战战兢兢眯眼假睡,不到一刻钟,从不知何时开启的车窗口飞来一物,羽翼巨大,双眼冒光,我从细眯的眼缝里隐约辨出像对面卧铺的老者,他收了翅膀,在我床铺前站了一会,我赶紧闭紧眼睛,心里一个劲儿念叨阿弥陀佛。耳听的对面铺上悉索一阵,一会儿恢复平静,而我一个晚上都不敢合眼,生怕被对面的俩怪物给祸害了。好容易熬到天光泛白,我顶着俩黑眼圈,小心翼翼起身下床,丝毫不敢往对面看。
老者看我目光躲闪,一脸恐惧。就主动安抚我说不用怕。他们不会伤害我的。“我们的名字比较拗口,你叫我们鸟人就行。”他解释说,“如果你非得闹明白,那就是你们《山海经》里记载的‘颙’。”我熟悉书里“颙”这一部分,就是类似猫头鹰的一种人面鸟。叫声即自身名字发音,一出现天下就会大旱。“怪不得眼睛夜间发光,”我悄悄抬头重新打量那祖孙俩,还是方脸凸眼大下巴,和昨天看到的没啥区别,翅膀估计被收起来了,我忽然想起来,难怪我昨天觉得面熟,这祖孙俩的样貌神似三星堆出土的那个人面鸟身青铜像啊。
我听老者言语温和,遂怯怯问:“书里记载,您们的出现预示着天下大旱,可是真事?或者只是一种警世?”
老者敛神沉思:“人类滥捕乱伐,杀鸡取卵,为获利益肆意污染,天象异常久矣,还用我辈警世吗”?
话题陷入绝境,我换了个问题:“那《山海经》中记载的神鸟都是真的了?”
“确实,”老者点头说,“像句芒、瞿如、獾兜,朱鸟还有仍在人类文化中流传的凤皇鸟,都是真实存在。还有许多书上没有记载的,因为人类的狂妄和对神灵世界的无知无畏,我们这些神灵类都已退守到扶桑树上”
“神树扶桑?!”我惊道,想起三星堆出土的近四米的大神树:花果、神鸟和援树而下的神龙,原以为只是魅力非凡的想象,却竟真有其境,世间果然奥妙不穷啊。
“你是人类,多说对你无益。”老者和善地说,“你只要记得,对万物生灵,都要怀有敬畏之心”我连连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姑荻鸟真是邪灵吗?”据书载,姑获鸟昼藏夜飞,系鬼鸟,它披毛为飞鸟,脱衣为女人。因无子,好取人类小孩来养,若有小儿衣服夜露,姑荻鸟就留血点为记,这个小儿便被她取走了。
老者未置可否,只笑笑说:“正亦邪,善或恶?往往只在人心”然后打一呵欠,告声抱歉,我知道他和小男孩又该休息了。
车过广汉北站,又是夜间,对面的一老一少已经醒来,两人的眼睛又发出亮光了,在微弱的夜光里,老者对我一点头,带着小男孩,从半开的车窗,忽地一声飞走了。
或许有缘,山水再见,对着沉沉暗夜,我喃喃自语道。
责任编辑:张振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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