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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硬之间

2020-10-05 09:16:12 作者:bigwinner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软硬之间

  1

  李苏终于体验了一把被自亲姐对比出翔的憋屈。老母不遗余力甚至是有些低三下四、趋炎谄媚地讨好着刚迈入有钱行列姐夫,李苏快窒息了。

  姐夫悠闲地品评着丈母娘亲自为他泡的大红袍,语气里藏不住的意气风发和志得意满。姐姐李旭从箱包里一件一件往外拿礼品,全是高档货,边拿边叨叨那台进口颈椎按摩仪的用法

  母亲嘴角咧到耳后根,一大家子言笑晏晏,更衬得一旁的李苏落寞又酸气。

  就连两家的孩子显现出了不同气质:李旭的儿子承承从头到脚名牌说话声清脆敞亮;而李苏的儿子北北穿的还是二年前承承给的旧款,唯唯诺诺不咋说话。

  这套衣服李苏早就不给儿子穿了,李苏不知道母亲是何时拿过来,又有何用意,要挑李旭回来的这天给北北穿这身。

  李旭吃着母亲洗好的大红枣,一口一个嘎嘣脆,故意问耷拉着脑袋自降存在感的李苏:“周川呢?怎么不见人,还加班儿哪?”

  “他加屁的班。”母亲抢了李苏的话头,迫不及待倒苦水,“那破单位已经仨月发不出工资了,一个月就给一千五的生活费,想走又找不到下家,半死不活地耗着呢!”

  “一千五?”李旭夸地瞪着李苏:“我没听错吧,这点钱怎么活啊?”

  “谁说不是呢?去年底效益不好了,我让他早做打算。他呢,充耳不闻,说单位里困难是一时的,还能好起来。说得他是老板似的。现在到这份儿上,也不知道急的,我也是管不住嘴,皇帝不急太监急……”

  “也没那么严重。”李苏硬着脸皮丈夫挽尊:“经济不景气,又不是就他一个人拿不到钱。再说他也没闲着啊,这不回去跟人谈工作的事去了么?”其实周川是回家参加表哥婚礼去了,但李苏不敢说。

  可没想到她这番解释,又成了母亲跪舔女婿的好材料:“经济不景气算什么理由,没用的人就拿大环境事儿。你姐夫不就是这几年好起来的吗?同样的环境,你姐夫怎么没给干趴下?还不是能力问题。同样是人,怎么他就……唉,不说他了不说他了,一说他我就头疼。”

  语气中满怀失望不满愤怒以及对李苏瞎了眼嫁错人的痛心疾首

  李旭陪着母亲一起叹气,把周川的处境来回放大分析,越分析越哀痛

  李旭说:“不是我说你啊,周川那性子要不得,一辈子温水青蛙,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结婚时候咱就觉得他没啥大出息,你非要图他老实图他好,老实能当饭吃啊?得,也不是谁都能像——”她生生把“你姐夫”仨字儿又咽回去:“那起码生活得有保障啊!”

  姐夫这尊大佛被夸得花枝颤,终于出来打圆场:“哎,你少说两句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旭恨铁不成钢道:“我也不是想说你,我就是见不得妈一把年纪了还为咱操!你说说,你俩现在什么打算?他今儿去见谁了,真能找着下家?万一找不着呢?继续干耗着?”

  2

  李苏感觉自己的脸皮干硬成结,马上就要崩裂,稀里哗啦砸一地了。

  不是她敏感过度、自尊心过剩,实在是姐姐姐夫的话头里无时无刻不在彰显优越感。自打几年前姐夫忽然撞大运阔了以后,夫妻俩可谓脱胎换骨,不掐着喉咙吊着嗓子就不会说话了,对阳间一切事物的接受能力直线下降。

  比如娘家用了二十年的小木桌忽然就影响食欲了,李旭隔天就让人送来了死贵的大理石餐桌。李苏随口叨了句好贵,李旭立马白她一眼:“妈辛苦一辈子,就不能用点好东西?又没让你掏钱。”

  择了几根菜叶儿就嚷嚷着吃不消,说弄坏了新做的美甲,大咧咧地向母亲展示,顺带撒个娇。母亲还真捧起来仔细端摩:“别说,还挺好看,这样的指甲你可别做家务了,交给保姆吧。”

  出个门儿一步也不愿走,嫌累、嫌晒,打车满肚子牢骚嫌人空调不制冷。

  下馆子点餐因为服务员推荐了好几道平价菜而质问服务员:“我是吃不起贵的还是咋地……”

  如果说李旭夫妇暴富后的膨胀姿态已然让李苏产生了强烈的疏离感,那么母亲的曲意逢迎,则真正让李苏感受到了一片屋檐下的世态炎凉。

  好在这会儿母亲发现忘买做可乐鸡翅的可乐了,李苏如同绝境中遇到一线生机,一咕噜起身去买。她希望等她买完东西回来,这个话题能暂告一段落。

  然而当李苏故意多磨了几分钟,慢慢悠悠挪到门口时,听到的却是母亲的责备之声:“你这孩子!玩儿什么不好,非要碰那香炉。那是玩儿的吗?那是给菩萨敬香的。菩萨倒是不怪罪,可万一烫着了可怎么办?”

  “不是我……”儿子小声辩解。

  “不是你是谁?”母亲的声音高了八度,满满的不耐烦:“小小年纪犯了错还不承认!跟你那个温吞的爸一样,一句利索话都说不好。你承承哥说了,是你想拿柜子上的东西,把香炉给带翻了,是不是?”

  “就是他!”承承中气十足,声音洪亮:“还把我的乐高弄坏了,不跟他玩儿了,我做作业去!”

  “做作业好。”母亲立马换上一副温柔慈爱的嗓音:“咱们承承好好学习,以后考大学,赚大钱,跟爸爸一样有本事。”然后又冷冷地:“北北,你也去做作业,不会的题问哥哥。”

  训斥完了孩子,哀叹:“这人哪,钱没赚到,孩子也没教好。真是……我都替他们着急,要是他们能像你俩一样,我何必操这些心?”

  3

  李苏只感觉头皮发炸,一线火星子在身体里噼里啪啦一顿乱烧。她原以为,他们会在她出去之后继续埋汰她跟周川,不料数落的对象变成了儿子,李苏推门而入:“怎么了?”

  母亲丝毫不惊惧,反倒余怒未消:“你儿子!做错了事还不承认,把佛龛上的香炉给打翻了,差点烫着了。还连累承承跌了一跤。我说你买个可乐去那么久……早点回来看着点儿,东西也不能打翻。”

  姐姐姐夫显然因为承承那一跤而大为光火,沉着脸表示大度:“算了,也没大碍,就是北北这性子啊,有点捉摸不透,闷闷的,不知道心里想些啥。这样很不利于成长啊……”

  李苏没理会,扔下可乐去房间。俩孩子已经各自趴桌上做作业了。忽然李苏的心像被马蜂蛰了一下,生疼。她看到儿子的眼眶里噙满了泪,努力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因为过于克制,嘴角微微抽动。

  李苏把儿子拉到一边,蹲下身与之平视,温和地说:“告诉妈妈,香炉是不是你打翻的?”

  儿子撇着嘴,含着泪,以摇头作为回答。李苏抓起儿子的手一看,两手白净啥也没有,再去看承承,指甲缝儿里有香灰。她算是明白了,冷笑一声,大喊:“妈,你过来一下。”

  面对李苏的诘问,母亲静默了数秒,没好气儿道:“多大点儿事儿,非得叫我过来一趟?我锅里还闷着鸡翅呢!”

  眼见李苏打算去客厅给儿子正名,母亲急得跺脚:“回来!干嘛呢你?你姐他们多久才回来一趟?你非要为这点小事儿让人不痛快吗?承承已经跌了一跤,他们心疼着呢!我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行了,我也不多说了,你要还认我这个妈,就听我的!别板着脸,喜兴点儿。”

  李苏怔怔的,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怎么这么轴呢!非得让你姐一家给你认错不成?行了,我去厨房了,这事儿咱回头再掰扯!”

  李苏不再搭腔,在母亲转身的同时,果断拾掇儿子的东西。收拾好了拉起北北就走。

  姐姐惊讶,姐夫瞪眼,母亲喊了两声没留住她,索性把门儿一摔。

  “怎么了这是?”李苏走后,李旭有些气恼:“这是生咱的气,还是生承承的气?”

  “你甭理她。”母亲气急:“自己男人没本事,挣不到钱,心气儿不顺,搁这儿找不痛快呢!她不吃,我还省双筷子呢!承承,姥姥给你做的可乐鸡翅马上就出锅,你一个人吃。”

  母亲刀子嘴豆腐心,边骂边抹泪。

  李旭捅咕了一下丈夫:“哎,你倒是说句话啊,周川的事儿,你能不能安排?”

  母亲闻言,悄悄眯起眼偷瞄了女婿一眼,稀碎的哭声从鼻子里漏出来。

  4

  隔天,李苏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丝毫不为故意冤枉北北一事而歉疚,相反有种为你操碎了心的无奈:“你姐夫已经答应给周川安排工作了,我说什么来着?关键时刻,还得靠你姐夫。也就你,稀里糊涂的跟个缺心眼儿似的。你以为我不着急周川的工作吗?我对你姐夫客气,哄他高兴,还不是为了求他办事儿的时候他能卖我这个丈母娘一点面子吗?你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瞎委屈。要是周川有你姐夫一半的本事,我犯得着去操这份儿心?”

  “那你也不能冤枉北北啊?”李苏哽咽:“咱大人的事儿,干嘛牵扯到孩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对两个孩子造成多大的影响?承承会以为说谎没关系,就算他说谎,也会有人包庇他,袒护他。而北北呢?北北本来就有点内向……”

  昨晚回来李苏就憋闷得睡不着,心疼儿子,埋怨母亲,然后又有点恨周川。好像全部问题的根源就在于周川不如姐夫会赚钱。她想过打电话去质问母亲,为什么那么厚此薄彼,就算不疼孩子,也不能为了讨女婿的好就随便冤枉孩子吧!

  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很多时候混得差的再理直,最终都会败给别人的气壮。趋炎附势、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就像她跟李旭,很多时候她还未开口就已经输了。至少在母亲前面,在这个大家庭里,她的贫穷和困顿就是她无力辩白的罪过。

  “我听不懂你这些歪理。”母亲干脆打断她:“小孩子受点委屈怎么了?回头不就忘了嘛!我顾不上那么周全,我就知道,现在周川赚不到钱,你们两口子日子不好过。而你姐夫有能力帮你,我这个当妈的,辛苦把你们养大,管你们成家生子,还要操心你们的日子,这还不够吗?到头来还要落你埋怨!”

  母亲因一片苦心不被理解而气哭:“你是不了解你姐夫这个人,他这人信捧,你把他捧到天上去,他心里一美,什么都能答应你。你过得越差,日子越艰难,孩子越不懂事儿,对比出你的惨来,他帮起你来才不含糊。要不然我干嘛掏箱底儿把承承给的那套旧衣服拿出来给北北穿?我心里不疼你吗?不疼北北吗?我生的,我都疼。我不光担心你,我也担心你姐。你姐夫现在阔了,不是那个我能随便差遣使唤的人啦!人有钱就装,就狂,就爱摆谱儿,一点气受不得。我还得提防着他哪天一个不痛快跟你姐离婚呢,你姐都能听我的,为什么你不能?”

  母亲一句灵魂质问,李苏哑口无言。原来这就是母亲的思维,原来母亲的担忧与思虑,比她想得多得多。

  然而,母亲所感慨的,认同的,都与她不同。她不认同有钱决定一切的资本论,更不想像母亲和姐姐一样收起真心,奉上假笑来背靠姐夫这颗大树。

  想当初,姐夫跟周川半斤八两的时候,两家人逢年过节凑一起打麻将,天南海北瞎聊,各自吐槽工作生活上的那些事儿,说说笑笑,关系多亲近啊!母亲一声大喝“别打了,来俩人给我剥蒜”,俩女婿忙不迭丢下麻将屁颠屁颠去了……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母亲忽然不敢再随意差遣其中一个给自己洗碗打酱油了;有一天,她看其中一个女婿,忽然不那么顺眼了;有一天,她甚至开始捧高踩低,诋毁一个来抬高另一个了。连带着说话的语气神色都像戏台上的演员,轻松切换,来去自如。

  而这一切,都让李苏感到难过与陌生。

  但李苏知道,她不能与母亲冲撞,这种根深蒂固的思维不是她能轻易改变的。

  更何况,这一切莫不是基于爱。几十年的风雨艰辛让母亲变成了一个世俗的人,世俗的母亲在世俗的世界里挖空心思、殚精竭虑地守护着她们姐俩。

  她没有资格批判她。

  于是李苏放低了姿态向母亲服了软,母亲让她赶紧给她姐打个电话道谢,别让人说她没有心。

  李苏答应了。

  5

  电话一通,李旭刀切肉般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气性儿真大,妈说你两句就受不住,把我跟你姐夫晾那儿,真有你的。”

  李苏诚恳地道歉:“姐,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控制好情绪,向你跟姐夫道歉。妈那儿我也赔过罪了。”

  李旭轻哼一声,心想这人哪,真够现实的。这不,答应帮忙找工作,语气就软下来了。

  不过到底是亲妹子,李旭也不打算跟她计较:“那行,工作的事儿你也别跟我道谢了。亲姐妹,甭说那见外的话,我也不爱听,这以后啊……”

  “姐,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其实是想说另一件事儿,昨天妈家里那个香炉,我不认为是北北打碎的。”说这话时,北北就坐在李苏边上。李苏紧紧地攥着儿子的手,给了儿子一个坚定的、能安抚一切的笑容。

  “啊?”

  “我问过北北了,北北说是承承自己站凳子上拿东西,不小心连人带凳子摔了……妈其实也——”她想说妈其实也知道,只是承承一口咬定是北北干的,姐夫心疼孩子摔了,已经不高兴了,妈不想跟承承争是非,惹得姐夫不高兴,索性让北北背了锅。

  可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儿:“妈其实也没亲眼看见是谁。姐,我希望你能好好问问孩子,把事情弄弄清楚。我没有怪承承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让孩子勇于面对真相,比什么都重要!”

  电话那头李旭彻底懵了,半天没出声。

  “还有,姐,周川工作的事儿不劳姐夫费心了。姐夫也挺忙的,我不想麻烦他。我跟周川商量了一下,有个公司缺人,周川各方面也合适,打算去试一下。我们都觉着,人只要勤快,踏实肯干,日子总能过下去。世上有像姐夫这样干大事儿的,也有像周川这样吃死工资,过普通日子的。我就一普通人,没姐这富贵命,挑了什么样的人,就过什么样的日子呗!姐你说是不?”

  挂断电话,李苏长舒了一口气。

  没有分辩,没有争吵,没有急赤白脸,就这么简简单单、平平淡淡、从容不迫地摆明了立场,表明了态度。为儿子正了名,替周川拒绝了一份也许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好意,避免了以后被打压、被调侃、被拿捏的一切可能性。承认了姐夫的能耐和姐姐的好命……

  李苏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也许母亲依然不会理解,会恨她不领情。但她很清楚,日子是她自己过的。母亲费劲巴拉地为她讨来的一切,最后都是要她跟周川还的。她不想活得那么累,更不想让北北因为他们的不硬气而背锅。她相信,唯有站着长大的孩子,才能顶天立地。

  同样是爱孩子,她和母亲选择了不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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