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选择。
我21岁爱上胡,他是画家,40岁,未婚,有一个私生子。
他说我是他的灵感,是他的缪斯,他的天堂和地狱,他的极限和死亡。
最后一句话是在床上说的。
我们认识的过程很俗气——我俩在一个酒店门口抢车位,撞了。在等保险公司和交警来的过程中,我俩一聊,才知道是参加同一对新人的婚礼,他是男方的朋友,我是女方的同事。
保险公司的人来了以后说,都是在我们公司投的保,一个人认全责算了,省得麻烦。
胡问我的车今年出过险没有。我说出过。他说他的车没出过险,要是这次认了责,明年保费就不能打六点五折。我说行,那我认全责。
那时我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小富二代,不在乎这点小事。
进去酒店吃饭时,又没有位置了,我俩被安排在最后一桌。他问我的职业,我说在美院念书。我问他的职业,他拿手机给我看他的画。
我惊呆了。他太有才。尤其是画女人。浪漫的女人,放荡的女人,纯洁的女人,忧伤的女人,年老的女人,沐浴在爱河里的女人……还有很多叹为观止的局部,他最擅长的是眼睛,手,腰线。
我们互相留了电话。第二天他约我,说我的脚长得特别美,想画我的脚,问我愿不愿意给他做模特。
他从我的脚画起,一天天更近一点,开始画小腿,臀,腰,背,锁骨,脸庞,最后是全裸。
我们滚在他未干的油画布上。
我成为艺术生,并不是因为我在美术上有天分,而是因为我文化课成绩不好。一个选择了这个行业却在这一行里做得最差的女孩,当然对他是无限崇拜的。我筹钱给他开画展,陪他一起去写生,我们去海边旅游,去攀登险峰,把我们的名字刻在同心锁上。
他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三年。这三年非常激烈,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毁掉他的画,心情好的时候会对山崖呼喊“我爱你”。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他给另一个女孩写的电子邮件,他说,你是我的灵感,是我的缪斯,给我带来死的安详和生之剧痛。
我们分手了。
我消沉半年之后,遇到卫。
卫是理工男,话不多,生活乏善可陈。但是他很暖。他记得我的经期,知道提醒我吃药,在我喝醉之后抱着我吐。有时候夜里睡得恍惚,还能感觉到他在给我盖被子。
但是他不大会说情话。他不断地发明新产品,拿到专利卖到钱后,就交给我。我说我爸妈很有钱,不需要你给我钱。他说可是我想送你礼物又怕你看不上,还是给钱来弥补吧。
和他交往的过程中,我一直忘不了胡。他把我伤得太深。我最灿烂的岁月都给了他,却没有开出天长地久的花。
我发现我并不太爱卫,是因为我在卫面前,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不爱和他抱着睡觉,我也不屑于和他说情话。当他专注地在一块小黑板上写物理公式时,我觉得他的眼镜可真厚,厚到蠢。还有一次,我买了一瓶果汁放到冰箱里,没想到第二天发现被他喝了,我突然很生气。
这是不爱一个人的表现。我知道。爱一个人的时候你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他。
但是我知道卫很爱我,况且他在学术上也颇有成就,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
我结婚了。
当我发现怀孕的时候,大惊失色。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我怕我做不来母亲的角色,尤其是,做卫的孩子的母亲。
我想跟卫商量:“现在是要孩子的时候吗?”
卫说:“为什么不是呢。”
我说:“我还没有准备好。”
卫说:“你是不是心里还有胡?”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沉默不语。我的确常常想到我和胡的点滴,我有时候觉得那个时候的我如果有今天的淡定,以智慧、以谋略、以情商,一定能拴牢他。怪只怪那时候太年轻,其实他出轨有我任性的错。
卫说:“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时之沙》?”
我看过。
卫说他这些年一直在研究时间。
时间有什么可研究的,时间是枯燥残忍而客观的东西。
卫说:我可以把你送回到过去。
“那我岂不是可以和当时的我相遇?”
“不是穿越,是让时间倒流,而这个倒流,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我接受了他的建议。我要时光倒流,倒流回我遇到胡的那一天。我知道以我现在的心智,我可以绑住他一生。
卫说:“那个时候,我住在朝霞路160号,如果他对你不好,你记得来找我。”
然后他把我送进了时光机。
我还在念大三,我开着我的小宝马,在酒店门口和胡抢车位。我抢赢了。哇哦,这些年我开车技术竟然有如此长进。胡打开车门,说是他先看到的这个车位,而且我把他车子擦掉了一小点油漆。
我看着那时的他,一个即将属于我的他,我挑挑眉毛,志在必得。
不料就算是掉了那么一点点甚至都看不清的油漆,胡仍要打电话叫保险公司来。我说你叫吧。保险公司来了,说叫一个人认全责,胡说他今年车子没出过险,叫我认全责。
我同意了,但我心里怎么觉得那么怪?我抢赢了就应该我认全责?明明是他的责任好不好。如果是卫,肯定会大度地让这件事快点过去,谁的责任谁认不就得了。
我恍然大悟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我是一个被卫惯坏的女人。一个被狠狠爱过的女人,不会再轻易被别的男人吸引了。
吃饭时,胡在跟旁边坐的人显摆他的画。我坐在那里,看着当年还算俊朗的他,一时间悲从中来。我竟然对他的举手投足兴致索然:原来他不过是一个有一点小才又不得出众的画家。
以我今日成熟的心智,一眼便将他看穿。
最后他来搭讪,说留个电话。
第二天,他打电话给我,说我的脚特别美,要我做他的模特。
我去了以后,他画完我的脚,深情地走过来,顺着我的脚踝慢慢向上抚摸。过去我看到的是深情,今天我看到的是龌龊。我说:“干嘛呢。”
他说,你的脚真美。
我说,明天是不是要画小腿,后天是不是要画大腿?
他怔了一下:“你这个姑娘,怎么满脑子邪淫?艺术是美的,是不容亵渎的。”
他开始给我展览他的画。我心想这不知跟多少女孩上过床,才能把人家的屁股画得那么漂亮。
原来过去,是我错了。
今天的我,根本无心再去拴住他。
于是第二天晚上,我开车去了朝霞路160号。下很大的雨,我不敢敲门,我站在雨幕和他家门的模糊地带,用手机放他最喜欢听的歌,等待被发现。卫打开门时,茫然地问:“你是谁?”
我强忍住想拥抱他的冲动,笑笑地说:“一个想避雨的路人,能不能给个屋檐躲一躲?”
他说:“那你……进来吧,我给你条毛巾。”
我在他家的沙发上坐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泡了杯热茶给我。我一直看着他笑,笑得他局促紧张,又有欣喜。
他还是戴着那么丑的眼镜儿,我心想,我明天就要买副新的送他。
屋里开着一豆暖光的灯,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如同掌声。连天都在庆祝,我和卫之间的缘份,提前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