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海底的鱼

　　雨下了一整夜。张落穿戴整齐后收到了工资的辞退短信。母亲在厨房里鼓捣早餐，他看着镜前自己脸上未刮得胡渣，倒是符合失败者的形象。白粥的香味渐渐飘了出来，勾起了歇息一晚的饿感。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打起精神走进厨房接过母亲手里的一碗白粥。

　　“锅里还煮了俩鸡蛋，快把它吃了！”母亲的话不容置疑。

　　张落把锅里的鸡蛋揣在手里。

　　“吃完赶紧去上班，记得带伞，中午按时吃饭！”母亲说完便往房间里走去。

　　“知道了，您快去睡吧。”

　　吃完粥，味蕾倒是打开了些许，张落想起了以前上学时总在吃的街转角处的羊肉粉，那扑鼻的香味仿佛就在他面前。

　　撑着伞走过开满桂花的小道。他记得很久之前有人对他说过她们小区桂花也开了。他也记得自己最喜欢桂花，他想起了之前她送给他散发着桂花香味的平安符，后面还绣着她笨拙的手法绣出的平安两字，前面有自己的名字吗？他有点想不起来了，东西应该还在家里吧，或许在哪个箱子里埋藏着。

　　羊肉粉店周遭经过这些年的变故，早已从门可罗雀成了无人问津，地铁站与公交车站修到了那一头，这一头跟以前比用荒凉来形容都不为过。

　　“周叔，小碗的羊肉粉！”张落看着坐在店里板凳上看着手机手机的中年男人说道。

　　“好嘞！”中年男人把手机放到边上，开始拿碗盛粉。

　　“小张，怎么一个人，之前总跟你的那个女孩呢？”粉店老板边干活边看向一旁坐着的张落。

　　桂花的香味怎么飘到了这里？张落使劲的嗅了嗅，钻入鼻腔的还是羊肉粉的香味。

　　羊肉粉跟以前比差了不少火候，粉没以前劲道，汤没以前鲜美。张落想起了一道身影，总在端上来时告诉自己少吃点辣椒的一个人。他大口的吃着，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雨越来越大了。路过的寥寥几人撑着雨伞袖口与裤腿都被淋湿，好久武汉都没这么下雨了，之前的晴空万里、热浪沸腾，自己坐在公司汗流浃背，如今有了寒意，可似乎自己也没了避风港。以前觉得这座城市很小，张落想去更大的地方发展，如今觉得这座城市好大，大到没有一个他能容身的地方。他想在自己没长大之前，给自己规划的二十八岁岁肯定不是这样子的。

　　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公司楼下，胸中有腔热血迫使他上去问问人事经理开除自己的原因，但走到大门口给楼下的保安打了招呼后又灰溜溜的退了出来。同样年轻的保安看着他渐渐远去，不明白平时按时上班的他为何今天来的如此晚又为何离去。

　　公司不远处有座凉亭，现在倒成了张落避雨的地方。他坐在亭子里，颇大的雨不时溅进来，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掏出手机，翻着一个又一个联系人，他在上班，他在上班，他也在上班。好像如今的联系都成了一种打扰，张落发着呆，屁股上传来丝丝凉意，他站起身来，看到了一处水洼，很大，大到整座大厦被它复制在水面上。好像跟她有约定毕业后去看海，好想跟她说过想抱着她面朝大海看春暖花开。呼吸变得急促，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他还有点积蓄，应该够这次的旅行，带着曾经两人最美好的回忆。

　　坐在火车里，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张落才觉得这是这辈子来最任性的一个决定，说走就走的旅行对别人轻而易举但对于他来说遥不可及。他在十八岁的时候也憧憬过成年后会去草原，会去雪山，会去大海，但成年后的种种负担让他不敢有太多的奢求，他在闲暇时打零工尽可能的为母亲分担点生活的压力。上次坐火车是二十年前了吧，那时父亲健在，他们一家出去旅行。隐藏很深的记忆慢慢浮现在脑海里，那天碰到了一个逃票的卡车司机，穿的破破烂烂，躲在火车的餐椅下，起身时给周遭的人讲老板拖欠两年的工钱，他卖了卡车为了回老家给父亲治病。

　　回忆都是触景生情，触景生情的都是曾经。

　　张落没有行囊，不必像旁边的人一样抱着大袋小袋杂乱无章。他依偎在窗户上，想着过往的种种进了梦乡，呼吸碰到窗户，成了梦的模样。

　　出站时，手机上的时间停在七点三十五分。本是回家的时间，却来到了另一个城市。出车站的人络绎不绝，张落感觉被撞着撞着就出了那条长长的通道，又是被撞着撞着来到了这个大叔身边。

　　“坐车吗？”大叔显然有点生疏，没有过多的交流，就这样看着张落。

　　张落点点头，跨坐在大叔的后座上。

　　“去哪里？”大叔回过头问。

　　张落摸了摸开始咕咕叫的肚子。“您这附近有什么小吃街吗？”

　　大叔不假思索道，“有啊，我们这里小吃可多了！那里的夜景也好看，吃完你还可以去海边吹吹海风，喝喝小酒！”话语里都是对这座城市的自豪。

　　这里小吃可多了，夜景也很迷人，这里的小吃繁多，我好想和你散着步走到海边，找一处沙滩，喝喝小酒，等着海浪触摸脚踝。张落想对一个人说，不过只有他听得见。

　　城市里的道路颇为宽广，大叔的摩托在车道上穿梭，看着后视镜里一座有一座逝去的大楼，看着周遭停留不同的赶路人，看着自己那副模样，他对大叔说，“叔，我很失败。”张落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出这句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大叔觉得自己很傻。

　　路很平，没有一丝颠簸。

　　心很静，没有一丝涟漪。

　　“你还年轻，还可以去看看大海，可以看着太阳升起，也可以看着太阳落去。”大叔的声音带着风声传入耳里。

　　“但是我不行，我有老婆孩子，我也有过梦想的，不怕你笑话，叔年轻的时候想过以后半个北海都是我的！”大叔的笑声带着点点心酸。“但是我没想到我也会跟大多数人一样，每天忙忙碌碌更碌碌无为，我有一个女儿，今天十二岁，她很听话，知道我跟她妈赚钱不容易，从来不乱找我们要钱，她学校有个夏令营，要交3600块钱，她没跟我们说。暑假我带她去了海洋世界，带她去了森林公园，带她在银滩游了泳，但是我也想她去上海看看东方明珠，看看黄浦江，看看迪士尼。”

　　这座城市好空啊，我明明还这么年轻，为什么会承认自己失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