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婚礼
33岁的斌这周要在Y城补办婚礼。
去年国庆节，他已经和华在家里举行了婚礼。偏远的农村，一切按照老辈的风俗，准备了几桌菜，邀请了远朋近邻，凑在一起吃了顿饭，喝了几杯酒。给长辈们磕过头之后，这婚礼就算是结束了。
华是家里的独生女，出生在皇城根脚下。丈人丈母娘绝不肯就这么把女儿就给嫁出去了，怎么着也要正儿八经办个仪式。但是受疫情影响，这仪式一拖再拖，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了一年多。
婚礼是丈人在市里选的一家很有名的饭店，丈人跟斌说，一切都由他和丈母娘来操办，到时他只叫着老家的父母来吃饭，见个面就行了。
丈人是上海名校毕业，在一家轴承厂任技术经理，丈母娘是一家国企的财务人员。在北京医院工作的斌虽然觉得不太好意思，但是也懒得操心，便任由华的父母操办去了。
二十八这天，天气还挺好，来往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门外车马喧闹。
上午11点左右，一辆出租车驶至门口，斌的老父亲先从车上下来了，关上门，去后门搀扶斌的老母亲。斌的老母亲去年得了脑血栓，虽然就医及时，但是却留下了后遗症，右胳膊右腿都不是很利落了。连拖带拽的把斌的老母亲从车里弄出来，斌的老父亲也出了一身的汗。
小心翼翼的上了饭店的台阶，老母亲看着大厅通往二楼餐厅的楼梯发愁，可是电梯间距离也不近，老母亲决定还是走楼梯。她一手扶着楼梯，斌的老父亲一手扶着她左手的手肘，一点一点往上挪。二十级的台阶，足足走了有20分钟。
斌正在二楼的门口忙着招呼客人，一看自己的父母来了，赶紧上前扶着，把他俩送进了就近的包间里。
斌给他俩倒上水，说了句“先喝点水”，就又出去忙去了。过了一会儿，斌的两位老乡也进了这个包间，媒人两口子也来了，他们都是斌的同学。
年轻人凑在一起，除了聊一些网上的热门话题就是刷手机，两位老人只能在两位老乡说家乡话的时候插几句话，其他时间都是静默的坐着，完全听不懂也没有办法交流。
好在饭菜一会儿就来了，敬酒夹菜说祝福的话，餐桌上也很是热闹了一会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的肚子里都有了点底儿，又低着头开始玩自己的手机了。斌的老父亲过一会儿就站起来给大家斟满酒，举起酒杯，示意大家再喝点。老母亲行动不便，语言也不通，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的坐着。
门开了，新人来敬酒了！大家都赶紧站起来。
走在最前面开路的斌个子不高，毛料的西服马夹，浅蓝色的领带，偏分发型，打了啫喱，根跟发丝梳得一丝不苟，衬托得格外有精神。后面是比他小八岁的新娘子华，一身红衣红裙，红色的嘴唇，精致的妆容，明亮的眼镜，文雅柔媚。后面跟着华的母亲，她只有45岁左右，头发在头顶盘了个高高的髻，穿着紫色天鹅绒的旗袍，脚蹬同色高跟鞋，剪裁合体，雍容贵气。华的父亲走在最后，他比华的母亲年纪稍长，个子高高的，戴着眼镜，一身深蓝色的高级西服。
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盛满红葡萄酒的高脚杯，喜气洋洋。
行至桌前，华的母亲上前一步，先敬媒人一杯：“谢谢你啊，给我们找到这么好的女婿！”大家都陪着干了一杯。华的母亲转身对两位新人说：“来，给大家斟满酒。”华用胳膊碰了一下斌说：“快去！”斌上前挨个斟酒，自己的父母坐在最里面，有点够不到。旁边坐的老乡马上说：“我来吧。”老乡代为斟满。华的母亲举举杯，说了句：“大家尽兴！”就忙着转身离开了。
华的父亲和两位新人也像听到命令一样，赶紧跟在身后向门口涌去。
斌的老父亲赶紧站起来，疾走几步拉住了走在后面的华的父亲：“敬酒吗？我也去吧！”
华的父亲一边赶紧试图挣脱他的手，一边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他身上洗的发白的廉价的连帽衫，讪笑着推脱道：“不用了，你又不认识他们。”
斌的老父亲以为亲家在客气，极力抓住他的衣服不撒手，嘴里面忙不迭的解释道：“儿子结婚，我也去敬一杯！”
看他认了真，华的母亲也转过身来，劝道：“不用了，你就在这里吃饭就行了。”
但斌的父亲似乎并不接受他们的好意，执意往门外去。华的母亲的同事齐刷刷的过来好几位，铜墙铁壁一般挡在斌的老父亲身前，异口同声的劝道：“您老就在这儿吃您的饭，挺好！就别出去了！”
斌挤到人群前面，说了句：“爹，您就在这屋好好吃吧，别出去了。”
斌的老父亲愣了一下，随即喃喃道：“哦，好，好…”
一群人看他站在那里不动了，方才放心出门敬酒去了。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尴尬。
“咱女亲家刚才谢媒人，还夸咱斌呢，说给他们找了个好女婿！”一直默不作声的斌的老母亲突然说话了，满脸是欣慰的牡丹花一样的笑容。
“嗯，对，对！”斌的老父亲附和道：“咱斌不容易啊，看咱儿媳妇儿，多漂亮！”忽然转头看向周围的人：“你们知道不？咱斌的衣服值多少钱？那可是他丈母娘去轧的呢！”
周围的人缓过一点神来，有人问：“是丈母娘找人给他定做的？”
“啊！对！对！”斌的老父亲连连点头，感慨道：“肯定不少花钱哪！看那料子，我一辈子没穿过那么好的…”
“你个老头子和刚结婚的小伙子比？”斌的母亲嗔怪道。
“啊！对！对！今天儿子结婚…唉，儿子不容易啊，高中复读3年，考上大学。5年哪，又考研3年，11年哪，终于有了今天，在这大城市里落下了脚…”
“儿子好就行啦，来，大家都再多吃点…”斌的母亲招呼道。
大家都拿起筷子来，但是都觉得这饭菜似乎没有了刚才的味道。
11年前的一天，斌正在走向通往县城学校的路上。
他的背后，是硕大的太阳下，弯腰劳作的父母，噼啪落地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