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吧-经典好文章在线阅读:全镇截杀的女叫花

当前的位置:文章吧 > 原创文章 > 原创精选 >

全镇截杀的女叫花

2021-01-30 09:01:51 作者:不是我吧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全镇截杀的女叫花

  先皇驾崩后半年,唐日升就在全城最高的仁清楼起了个饭庄子。

  潭城里的老人儿都知道,那楼比县衙门还高半寸。站在楼上朝北望,一眼到头,是一片黑压压的城门楼,像座山的影子,门下常年钉着几个兵,个个戴红顶子。平时瞧着挺威风的,但在唐家的楼上看,那就是几个行动的小蘑菇。

  仁清街上都是铺子,由北往南瞧,有的房顶上长着蓬草,有的常晒着猫。有的瓦塌了,破了个黑洞,运气好的时候,能顺着洞瞧见屋里的小媳妇织布,或者打孩子。

  豆腐店的房顶上常年落着一层石膏灰,风一吹,石膏灰吹得漫天都是,可就是落不到药铺的屋顶上。

  药铺诊脉的老羊头儿有洁癖,懂风水,人有三分邪性。

  小豆子说他偷偷看见过的,药铺家屋顶的瓦黑得往出渗油,鸟站上去脚直打滑,折断了腿就“叽叽喳喳”地叫唤。

  小豆子是绸缎庄老板的小儿子,平时最喜欢在屋顶上疯跑,从邻家一气跑回家,瓦下的邻居在骂,屋脊上的白鸽一条线地惊飞。白鸽的翅膀把阳光翦成碎金子,小豆子跑到家,吃一块晒在瓦上的萝卜干,就骑在白鹤脊兽上晒着太阳等放屁。

  绸缎庄家业大,可鹤老板为人俭省,怕萝卜干让鸟叼吃了,就派小豆子监视。没想到小豆子监守自盗,常常偷吃。

  直到有一天晚上,小豆子回到家里,鹤老板用量布尺挑起他小绸褂子的后襟,把鼻尖贴近小臀尖上一闻,萝卜吃多了就要放屁,鹤老板闻见裤子上有屁味儿,扬尺就打。小豆子从此长了教训,知道适可而止,每天只偷吃七块半。

  唐日升背着手,站在他的仁清楼上。

  那是鹤老板家,那是熊老板家,那是豆腐店,那是药铺……他看过千家屋顶,但没人看过他家的,因为他家的楼在城里最高,买卖最大。

  ——这街头巷尾,没人知道,大概两年前,他唐日升他还只是一个乡下读书郎,名字还叫唐昇。

  那是前朝的事了。

  那时朝廷打仗,征兵到他家,他洞房的喜烛还没燃尽,就被捉了壮丁。他们那支队伍本就是残兵,一路被敌军追着打,一路逃窜,逃到最后连将军都连人带马在水沟里跌死,整支队伍就剩他一个人,他索性就走了,改名唐日升。

  唐日升后来常常琢磨,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个逃兵呢?——竟然从没有人来追他。

  唐日升后来讨过饭,干过力气活儿,在臭水沟和人家的白眼里捡钱讨生活,最后干脆把心一横,扎进了金矿。在矿上,他从水里火里挣出一条命来,他割开大腿,把金粒子缝进肉里带出来,从此瘸了一条腿。

  带着这些金粒子,他来到了潭城。

  刚开始的时候,只做些小买卖,因为不能露富。小买卖一个一个换成大买卖,最终才敢买下这栋酒楼。

  现而今,唐家饭庄就要开张了。

  01

  寅时初,天还黑着,柜台上独燃着一支红烛。唐日升在灯下翻着一本空账本,就像念着一本情诗。

  他心里盘算着:这是拿命换来的生意,也就差不多是我的命!必须烈火浇油,一把兴旺起来!老羊先生说了,正午铺子开张,第一个进来的客人必须不能是个女的。那会是谁呢?最好是个大官儿,穿着绸缎长衫……正想着,楼上瞭高的伙计急急忙忙跑来了。

  “慌什么!开张第一天要平安!”唐日升说。

  “掌柜的,不好了!打北城门进来了个女花子。”

  “一个乞丐,与你有什么干系?”

  “掌柜的,这条街上就咱们一家饭馆开着,这叫花子……” 唐日升好像听见一声响雷,说,“她到哪儿了?”

  “刚进城门口,正闷着头往咱们这儿来呐!”

  02

  寅时三刻

  唐日升急行在空荡荡的街巷里,头顶挂着稀疏的星子,两旁的铺面都关着,拐杖敲在地青石板地上发出清冷的回声。

  都怪他太心急,把店开得太早,开张第一天,开门了就不能再关门,叫花子要是真上他店里来讨饭,更没有拒客的道理。

  只有去找豆腐店的熊掌柜帮忙。豆腐离城门最近,何况熊十三又是他还没发迹时就认识的好友。

  拐杖声一路响到熊家,惊起了沿街的鸡狗。

  仁清街上这么多户人家,唯独熊家不养鸡,因为熊十三从来起得比鸡早,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豆腐。

  熊十三是一条大汉,身上肌肉虬结着,围裙上蹭着石膏灰,淌着白色的汗。他一见唐日升就笑,笑声也像一条好汉。

  “呵!是唐老弟啊!今儿个这么早!啥事?”

  唐日升从怀里摸出一张红帖子,双手递上,说:“熊掌柜,今儿小店开张,之前请您赴午宴忘了下帖子,今儿一大早,特地给您送过来。”

  熊十三接过帖子,上面就印了三个白手印,他做豆腐的,全身上下都有点豆腐的石膏味儿。

  他哈哈一笑,说:“有事说有屁放。”

  唐日升笑道:“兄弟还想讨一碗热豆腐。”

  “嗨!你看我这脑子。”熊日升一拍脑门,“现在前头店里还没收拾好,这么着,你进屋去,我把炕头给你烧得热热的,等豆腐做好了我给你端去,就在炕桌上吃!”

  “谢谢兄弟,不过这豆腐不是给我的。”

  “那是……?”

  “是给一个女花子。”唐日升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熊十三听,说,“兴许她在你这儿吃饱了,便不会去我店里了。”

  熊十三抱着膀子挡在门口,沉静得像一堵白墙,墙里藏着话。

  唐日升又笑道:“你看我,记性真不好。今日我店里开张,这条街上街坊四邻的,家家儿都应当吃我一个彩头。还得麻烦老哥把今天的豆腐留都给我。这是谢礼。”

  说着,往熊十三手里沉了一锭银子。

  熊十三笑道:“这是做什么!我可一直拿你当兄弟!”

  “那也不能为了小弟的生意,让老哥生意有损啊。”

  熊十三暗里拿指甲狠狠抠了抠银子,是十足的白银。便说:“行,你放心。我这就让你嫂子去招呼。”说完,走进了院里。

  唐日升听见熊十三在屋里冲伙计喊:“今天的豆腐有大户包了,手脚都麻利点啊!”

  窗户上的火光腾一下红了,伙计们热火朝天地干着。

  唐日升捡起掉道地上的帖子,把上面的白手印擦擦干净,在怀里放熨贴,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在他身后,一个红日头正从街口缓慢而有力地升起,揭开了白天的幕布。不知谁家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

  03

  卯时初

  熊大嫂倚在豆腐店门口,朝北门口瞭望。远远地看见一只三条腿的狗的影子,走近了一看,却是那个女花子,瘦得弓着腰,拄着根树枝蹒跚而来。

  “花子!”熊大嫂招呼道,“天冷!进来喝碗豆腐脑。”

  那女花子定住脚,往豆腐店里望望,说:“谢谢大嫂,店里还没上座儿呢,叫花子不便进去。等您上满了座儿,我再来讨一口剩的就行。”

  熊大嫂知道这是个懂规矩的女子,便说:“进来吧,早就有人包过座儿了,不算你是今天的头碗。”扭身便去了厨房。

  女花子进了店,看见店里空荡荡,有几张桌子上还倒扣着条凳,便把凳子都放下来摆好,又寻抹布把桌子都擦了一遍,干完了活儿,还是退出来,站在门口等。

  熊大嫂端着一碗豆花从后厨出来,看到这情形,心里暗赞声好,便搬了条凳子到门口给她,叮嘱道:“那你就坐在门口吃吧,自在些。”

  女花子接过碗,看见油亮亮的辣子在颤颤的白豆腐上烫出一条道儿,热蒸汽把她的眼睫毛浯湿了。

  她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热豆花像一条线似的,顺着喉咙淌进肚里,女花子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熊大嫂也鼻子一酸,说:“妹子,你是哪儿人呐?”

  女花子说:“是关外人,老家遭了饥荒,和乡亲们一起逃难来的,昨儿晚上到了潭城,还有些人现在歇在城外。”

  “可是现在还没到开城门的时辰呀,你是咋进来的?”

  “我……大嫂,您是好人,我只跟您一个人说,我是趁刚才城门换防的时候溜进来的。”

  “溜进来的?那要是被抓了可危险啊!你有啥天大的事,非得一大早进来,就等不到开城门的时辰啦?”

  女花子低了头,说:“大嫂,我问个事。这城里是有个姓唐的,叫唐日升不?”

  “是啊。”

  “他是今天酒楼开张不?”

  “是啊!你认得他?”

  “我不认得。”女子放下碗,说,“但有人托我找他,而且一定要在今天,第一个进他店去。”

  04

  卯时三刻

  天已大亮了。

  仁清巷的一切都开始有了影子。

  唐日升一瘸一拐地急走在街上,刚才在豆腐店偷听到,那女花子说自己是受人之托,铁了心要来破他的风水的。

  受谁之托?他待人一向忠厚和气,整条仁清街,没人不赞他好,没人和他有过节。

  除了他。唐日升径直往绸缎庄走去。

  “鹤掌柜!你出来!”唐日升大巴掌拍着后院的门,叫道,“鹤钟祥!出来!”

  门溜开一条小缝,透出一双小圆墨镜,鹤老板从眼镜上方觑人。他家虽开着绸缎庄,自己却一尺布都不肯用。

  整条街上,只有他家不用窗帘。

  夏天天亮得早,晨光透进来,惊得人睡不着,鹤钟祥就用墨汁把眼镜涂黑,晚上睡觉戴着遮光,白天再洗白,一镜两用。

  鹤掌柜说:“我儿又在你家房上屙屎了?”

  唐日升挤进院里,板了板衣衫,正色道:“今天并没有。”

  “那你一大早上的!赶着来给我送钱哪?”

  唐日升道:“我问你,今天我开张,是不是你找了人来破我的风水!”

  “说啥呢么?你满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鹤掌柜做生意狡猾,但为人可正派!我干不出那丧良心的事。”

  “不是你是谁?全城我没和谁结下过梁子,只有你,当初我们俩都看中了仁清楼,我出价高买下了,扫了你的面子,为这事你一直怨恨我。”

  “这么说你认定是我?”

  “认定。”

  “好!我现在就去找那人对质。要真是我干的,我就背口大锅,在你脚底下装王八!可要是你诬陷我……”

  “我就让小豆子上我家房顶屙屎!”

  “一言为定!”

  05

  辰时初

  唐日升在绸缎庄后屋躲着。

  不一会儿,听见前边儿鹤掌柜引了女花子进来。他悄悄把门帘拉开一道缝,看见一条影影绰绰的身影。

  女花子已经换上一身家常干净衣裳,鹤掌柜在给她量尺寸,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得女花子说:“鹤掌柜,您对我可真好,不仅给了我一身干净衣裳,还要给我再做一套新的。”

  鹤掌柜道:“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你是来找唐日升的?唐日升是我老朋友嘛,那么咱们也就是朋友了。总得打扮得像样一点才好去寻人,他家的门槛高哩!”

  “也是的,我先前那个样子,也不好去拜见老爷太太。”

  “啥太太呀,他呀老光棍一个,他命不好的。哎呦,你这腰还挺粗。下过地吧?哪个村的?”

  “黑水村。”

  唐日升心中一惊。

  黑水村不正是他老家吗?老家遭了饥荒了?他很想出去问个明白,可他是个逃兵,要真是家乡人,认出他来,把他拿去官府怎么办?他一扭头,看见旁边灶上摆着个还没洗净的砚台。

  鹤掌柜又问:“你来找唐掌柜是为了啥事?”

  “要债。”

  “要债?他欠你钱?”

  “不是欠我,是欠了我夫君。我丈夫死了,家乡又闹饥荒,我走头无路,想起我丈夫生前借了唐掌柜一笔款子,所以来此讨要。”

  “哦……”这时,后屋传来咳嗽声。

  鹤掌柜会意,借故来到后屋,只见唐日升一张四方大脸,被墨抹得黝黑一片,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唐掌柜,我还没扮王八,你先扮了个熊瞎子呀?听见了吧,人家是来讨债的。跟我可没关系。”

  唐日升道:“讨什么债!我在黑水镇从来没有借过一笔款子,她一定是个骗子,来诳我的!”

  “那咋办?”

  “报官。”唐日升道,“你偷偷去报官,我先把她稳住。”

  “好!”

  鹤掌柜从后门溜了,唐日升掀起门帘,来到前屋,道:“夫人稍坐片刻,鹤掌柜去拿料子,马上就来。”那女花子见来了生人,赶紧戴上斗笠,蒙了面,侧坐着,默默不语。

  唐掌柜倒了两杯茶,也侧坐着,说:“刚才听鹤掌柜说,唐掌柜欠您丈夫一笔款子,巧了,唐掌柜也与我有故,不知夫人可否告知尊夫姓名?说不定也是我的故人。”

评价:

[匿名评论]登录注册

【读者发表的读后感】

查看全镇截杀的女叫花的全部评论>>

评论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