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
今天的题图我感觉更适合一本科幻小说的开头,在银河系的边缘,某个荒僻的农业星球,主人公麦考利福特驾驶收割机返回定居点,回头瞥见的黄昏景色。或者是某支远征队登陆陌生的星球,这是他们在行星上的第一晚。扎营完毕,所有人都不说话,端着咖啡看着天边如同正在燃烧的大气。
但是我不会写小说,很遗憾。我觉得自己就活在科幻小说里,尤其是昨晚的聚会之后。20年前,我刚上网不久,认识了一批网友,常有线上线下的往来。后来随着年龄增长,生活的漂泊动荡,逐渐不再喜欢出门,也不愿意参加大型聚会。如果可能的话,我更愿意和三五个朋友小聚。这样每个人都可以轻言慢语讲上半个小时,不需要争着说话,频频举杯。昨晚,因为很偶然的机会,我又去见了一次20年前的网友。
席间谈到的都是往事,许多我早已遗忘的细节,有点像翻看多年前的家庭录影,最多的感觉是“原来我当年是这样啊”。我还看到了不少照片,上面是有头发和胶原蛋白的我,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面对着镜头,仿佛正面对着充满着无限可能的明天。和我现在每天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个人完全不同,两鬓苍苍,眼神里全都是不相信,一匹安静的老马。
看到旧识,听到他们的近况,我才意识到我是其中唯一一个始终呆在网上的人,而且也是时间最长的一个。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在网上的时间远比在现实中的时间长。别人是把网络当做一种工具,或者人生的补充,在网线的另外一头,还有一种叫做生活的东西存在。而我是始终在线,听着他们聊孩子,聊工作,我觉得自己活得很科幻,活在另外一个平行世界里。我所认为的日常生活,如果没有见到他们,大概我自己很难意识到它的非人程度。
以前看书,经常谈到文明、科技、社会对人的异化。那时我认为的异化是头长犄角或者指间生蹼那一种,没有想到,真正的异化是从内到外全面的,身处异化中的人并不会觉察到变化。我的小指第一关节有因为托举手机而生出的老茧;我的指甲因为需要每天不断击键总是只留很短的指甲,导致每次打开外卖袋子都很困难;甚至从睡梦中醒来,还没有打开手机,我也能凭借某种频率共振猜测网上是不是又出了什么热闹,或者路由器是部署又出了什么问题。朋友说我有所谓网感,如果是说这种感应,那么我承认。
旧时代的人可以在丛林中感应到水源和动物的存在,并且作为一种本能保留下来。我想,像我这样的人一代代累积下去,是不是也会进化出感知电磁波的能力?有一天会彻底摆脱外设,直接肉身入网?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看,所谓线下生活的部分,其实也是每个人接驳在世界这个局域网内,只不过信息交换的效率和速度要低一些罢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说,未来所有人出生就要接入网络世界,是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在今天,一件没有搜索结果的物品,本质上就不存在。
我现在并没有答案,也许需要再来一个20年,我才能看清楚这种变化。现在我这样的人是小众,可能20年后则变成了一种普遍存在。今天的诸多热闹,各种产品,所有的玩法,在未来可能被证明是一回事:所有人都只是作为信息的接收器和转发器而存在,除了信息交换之外,并没有别的东西存在。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现在大概都生活在一本科幻小说的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