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吧-经典好文章在线阅读:荷花院实录:三人行,必有奸情

当前的位置:文章吧 > 原创文章 > 原创精选 >

荷花院实录:三人行,必有奸情

2021-04-27 11:21:47 作者:不是我吧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荷花院实录:三人行,必有奸情

  “我们用尽全力,才能拥有平凡的一生。”

  ——题记

  1

  我第一次见陈嫂子十分偶然。

  初中时我得肾炎,人浮肿,胖得像皮球,我爸经常带我去县医院看病。有一天上午,我们刚进医院大门,就遇到徐伯,徐伯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皮肤白净,神情温婉,眼睛笑笑的,在黑发底下带着濡湿的美好。

  徐伯笑着对我爸说:“老王,我在这等你有一会儿了,这陈嫂子,你认识吧?”

  我爸瞧了那女人一眼,连声说:“认识认识,就住在咱院子外面,咋不认识?”

  徐伯这才放心地继续介绍:“我在街上买菜遇到她,她来看病的,钱不够,要借300块钱,你看我出来买菜,身上就十几块钱,哪有钱借给她?老王,你要是带的有,先借给她。”

  我心想,徐伯你这次可打错算盘了,就我爸,出名的铁公鸡,我妈说朝东他不敢往西,我妈说赶鸭他绝不敢追鸡,没我妈同意,别说300,他连30块都拿不出来。

  然而这次我想错了。

  我抠门到天上的老爹竟慌不迭地说,有的有的。

  我目瞪口呆瞧着他从钱包翻出300块钱,在手里掂了掂,又从钱包抽出200,一共500,一起递给陈嫂子说:“你看够不够,不够还有。”

  陈嫂子拿过钱,只数了300,又将剩余的递给我爸说:“只要300就行。”

  我爸说:“我带闺女打针,得一个小时,你要有啥事来注射室找我。”

  徐伯也再三叮嘱:“你有啥事找他,老王,一个门儿上的。”

  陈嫂子答应着。

  县医院正对着东岭街,朝阳刚刚升起,万道金光照着门口的车水马龙。小贩的买菜声,顾客的还价声,车鸣声,自行车铃声,吆喝声……熙熙攘攘,沸沸扬扬。

  我们像四颗聚在一起的糖,一会儿就被打散到四个方向。我爸说:“那行,我先去忙。”陈嫂子隔着人喊:“王大哥,多谢你,回头我就把钱还给你。”

  我们去注射室的路上,我问我爸:“我咋不认识陈嫂子?”我爸说:“你咋会认识,又不是咱荷花院的。”我太好奇了:“那你放心把钱借给她?她不还钱咋办?”我的抠搜老爹说:“那得看人,有的人,借钱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号人不能借。像陈嫂子这号人,可以借。”

  陈嫂子是哪号人,我充满疑问。

  2

  我爸事多,我总逮不住他。

  有天趁着我爸不在家,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妈,那天我在医院遇到陈嫂子了。”

  我妈正坐在丝瓜架子下纳鞋底,一条条丝瓜绿油油地垂下来,瓜尖下的丝瓜花黄澄澄挂她头顶,活像她头顶着几朵花。

  她手上顿了顿,问我:“啥时候遇到的?”

  我心想,太好了,爸你果然没说这事,有阴谋!

  我趴我妈身边说悄悄话:“我爸还借了500块钱给陈嫂子,500块!我上次想喝清汤,一碗5毛,他都说没钱!我徐伯也在,就没借钱给陈嫂子!”

  我妈拿鞋底拍着我脑袋笑道:“就这点屁事你还五三六道,谁都会不还钱,陈嫂子不会!”她指着院墙说,“陈嫂子就住在荷花院儿外头,是小憨子他妈。”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小憨子他妈。

  荷花院儿一共18户居民,都是留在湖北的河南人。这18户居民被制药厂安置在一个用红砖围着的院子里,院子中间挖出一开满荷花的池塘。但制药厂的前身是砖瓦厂,砖瓦厂搬走时,还留下一些老职工。总共十多家,被安置在荷花院外面。

  陈嫂子是其中一个老职工的“填房”。

  老职工比陈嫂子大10岁,前妻生下儿子嫌老职工穷,跟人跑了。后经媒人说合,陈嫂子嫁给老职工。但陈嫂子运气不好,结婚第二年,正挺着大肚子,老职工从房子上摔下来,成了傻子,从此生活不能自理,除了在门口傻笑,再不能干别的了,叫他坐他坐,给饭就吃,大小便不能自理。更加不堪的是,陈嫂子的儿子出生后被诊断为唐氏儿,头小身子大,走路歪歪扭扭,经常破坏邻居东西,很不受人待见,被称小憨子。陈嫂子在这样的家里已经过了9年,小憨子那年8岁,老职工大儿子在外打工,逢年过节回来,从不过夜,家对他来说,如同旅馆。

  我妈叹息:“陈嫂子这样,她就算丢下老头儿子走了,谁能说个不字。但陈嫂子没有。”

  我大义凛然教育我妈:“人要大公无私,不能这样想!那可是她丈夫和儿子!”

  我妈都气笑了:“老头有儿子,他大儿子养他,天经地义;小憨子活着也是受罪,要是我,当初我就不生。”

  我眼睛浮现出陈嫂子温婉的眼睛,笑笑的带着濡湿的美好,没想到浇灌这笑容的,竟是这样千疮百孔的生活。

  3

  后来证明我妈和我爸都没看错,陈嫂子不是那“号”人。

  从医院回来不久,陈嫂子就带着土鸡和钱来我们家,再三感谢我爸我妈。之后路上遇到我,她总是笑着先给我打招呼。她家有地,种着各色小菜和豆子,隔三差五,就从院墙外给我们递过来一些,她说,吃豆子好,养生。

  我初三那年,陈嫂子在镇上找了份清洁工的活儿,早上去,黄昏回来,为了小憨子不惹麻烦,她就将小憨子拴在家里床腿上。那时我们学校已经开始上早学和晚自习,早上5点起床,晚上9点多才能到家。我妈就让我早晚顺路看看陈嫂子回来没有,小憨子吃饱没有,老头是不是还坐在门口傻笑。

  有一天晚上放学,已经9点多了,我骑着自行车回家,老远瞧着陈嫂子家灯还亮着,恍惚还听到小憨子的啊啊呀呀声。我心想他们今天这么高兴,去看看吧。

  她家是平房,门口搭着一个葡萄架,平时从不关大门的,但那天门关着。我像平时一样毫无顾忌地推开门,就看到陈嫂子和一个男人正并肩坐在凳子上。男人拿着一个玩具飞机在逗小憨子,小憨子嘎嘎地笑。我从没见陈嫂子那样笑过,像有水从眼睛里流出来。

  陈嫂子抬眼见到我,立刻起身道:“皮来了。”

  我有点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男人也站起来说:“你看坐着坐着都忘记时间了,真是晚了,我走了。”

  陈嫂子拿着男人的外衣说:“老六,衣服。”

  我赶紧说:“我下晚自习,顺路看看,我也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陈嫂子家有别的男人。现在想起来,那晚灯光明亮,陈嫂子笑意盈盈,那高大的叫老六的男人,望着陈嫂子的眼神,也分明温柔毕现。

  又过了三个月。

  那天我放学回家,见陈嫂子家门口围着一群人,人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我父母和我们荷花院不少邻居也在,走近一看,陈嫂子家葡萄架下的墙壁都黑了,看样子像是着火了。

  我问我妈:“咋了?”

  我妈不知道在恨谁,说话夹枪带棒的:“咋了?眼睛瞎了,这不是着火了?”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起火的,陈嫂子出去打工,家里只有老职工和小憨子。小憨子被一根长绳子拴在床腿上,老职工除了对着过往行人傻笑,再没有别的动作。陈嫂子每天回来,先给老职工和小憨子换裤子,据说两人屙尿都在裤子里。这次大火,将老职工全身上下都烧成黑的了,小憨子皮肤也烧裂了。

  我妈说:“这俩人算命大,要不是老六正好发现,恐怕人都被烧死了。”

  我问我妈:“老六是谁?”

  我妈没好气地说:“以前砖瓦厂的。”

  晚上下晚自习,我刚把自行车放下,我妈就拿着300块钱出来:“你给陈嫂子送过去。”

  我说:“烧成那样,不在医院啊?”

  我妈说:“老职工大儿子回来了,陈嫂子在收拾东西,我听着人都走完了,你赶紧去。”

  我不情不愿地拿着钱去陈嫂子家。

  晚上不到10点吧,夏天的暑热犹在,偶尔还有蝉鸣。

  刚出荷花院儿,还没到陈嫂子家,我就听到陈嫂子嘤嘤的哽咽声。望过去,老六和她正站在门口。屋里黑漆漆的,路灯昏黄,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大概。

  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就看到老六突然将陈嫂子搂在怀里,他抱得那样紧,像是要把陈嫂子嵌进身体里,手还一下一下像抚摸着婴儿一样,上下抚着她的背。陈嫂子的哽咽声渐渐停止,两个人就在门口拥抱着。他们的身后,是黑洞一般的房间,面前是昏黄的路灯和远处的我。我恍然觉得这像是个舞台,我竟是唯一的观众。

  4

  我是第二天才将钱送给陈嫂子的。

  后来听说,不但我们,荷花院和老职工家属院的人也自动捐款给陈嫂子,再后来,老职工所在的蔬菜队和老砖瓦厂也派人送钱来,单位出面,比民间捐款来得快多了。听说陈嫂子先后拿到善款好几万,在医院没有花完,捐款单位和个人也没有追回,大家一致决定,剩余的钱,由陈嫂子用于改善生活。陈嫂子大概在三个月后,又带着老职工和小憨子回到了他们的院子。

  荷花院的人都长长出一口气。

  大家闲谈的时候,都说:“这以后,陈嫂子的日子就太平了。”

  又说:“也不用出去打工了,照顾好老的小的就行。”

  但也有人唱反调:“这话说早了,那不还有一个老六……”

  闲谈的人立刻就沉默了,开始讨论谁家的黑母猪,竟下了一只小白猪。

  我原本以为舞台下只有我一人,却原来,人人都是观众,而演员毫不知晓。

  2007年的冬天,陈嫂子突然带着一篮子黄豆跑到我家要借钱。

  与我初次见她,已经过去两年。陈嫂子拿到善款,似乎也不像当初大家讨论的那样滋润,那时小鹿一般濡湿的眼睛,竟然黯然无神。自火灾后,我们家不自觉地开始与陈嫂子保持距离,谁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小菜豆子的迎来送往也极少再有。

  我爸说:“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刚老徐说要上街转转,我都忘了。”

  他竟然就这么溜了。

  我妈什么也没问,拿出200块钱给陈嫂子,只说:“家里也没多少钱,要是太困难,就不用还了。”

  陈嫂子想了想,只拿了100,说:“想做点小生意,钱还差点。”

  我心想,你几万还不够做个小生意?一套房子还不到1万块钱哩。但我妈没问,我自己懵懵懂懂,自然也不会插言。

  那天下午,荷花院就炸了。

  陈嫂子不是只到我家借钱,她竟然是挨家挨户都借上了。大家感于之前陈嫂子对老职工和小憨子的仗义,都多多少少借钱给她了。徐伯最多,给了500块,那时候他们工资只有1200,在我们县城,属于极高的工资。徐伯家阿姨在门口和他吵架:“你个白脸条,一两百意思意思,拿不回来就行了,你一下给五百!”徐伯说:“一百和五百都是借的,会还的,没区别。”徐伯家阿姨气得破口大骂:“徐老二,你咋知道她是真做生意,她后面还有个老六,老六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钱从哪儿来的?你是瞎了是吧?”

  荷花院人人都听到徐伯家的吵架声,但没人去劝架。我想大概人人心里都在打鼓,这钱八成要不回来了。

  事发在半年之后。

  半年后,陈嫂子被警察带走了。后来,警察挨家挨户调查情况。

  陈嫂子竟然借遍了所有认识的人,一共借了10多万!借最多钱的是一个老板,一口气借她3万!后来老板见她的小生意迟迟没有做起来,要钱又要不回来,就报警了。

  陈嫂子只承认自己借了钱,可是警察在她家里,连一分钱也没搜出来。问她钱在哪儿,她一口咬定自己花了。又问背后有没有人,她一口咬定没有。问她怎么花的。她就说没记账,反正花了。

  陈嫂子自始至终没有松口,而老六从此消失,再没有出现,连警察来都没找到。

  5

  从此之后,我再没有见过陈嫂子。

  陈嫂子之前积攒的好名声一夜之间没了,人们路过她家门口,都恨不得吐上一口唾沫,还有人说,之前还捐款给她,还不如拿去喂狗。老职工的大儿子回来一次,将小憨子和老职工一起带走了,这俩人是死是活也再无下文。只有陈嫂家门口的葡萄架,仍然一年绿过一年,葡萄一串串挂下来,晶莹剔透。

  我其实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很想加一个温暖的结局,比如到火灾那里戛然而止,后来的诈骗其实没有;再或者钱不是给了老六,或者老六出来认罪,陈嫂子被放出来了。

  但我终究无法下手,来美化这段经历。

  陈嫂子这一生,足够坎坷,足够悲伤。她在年华最好的时候嫁人,不想男人却傻了;又满怀期待生下儿子,不想竟是残疾。她在即将绝望之时,遇到老六,他成为她生活里那一点点光,照着她此后的人生。哪怕坐牢,她也不愿意掐灭那一点点光,也要维护那一点点光。她见识过人间最大的善,也经历过最复杂的恶,荷花院的人说起这段往事,唯有叹息,竟无法评论对错。

  那一年,阳光灿烂,我认识一个眼睛濡湿的少妇。

  那一年,阳光炽热,我见过一个双眼无神的妇人。

  她们竟是同一个人。

评价:

[匿名评论]登录注册

评论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