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果
人容易把自己小时候见到过的东西,以为是本地独有。我就曾经以为火把果只产在云南,因为它在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感觉是只有云南的红土才能长出这样的红果。
但如果换一个名字,无论是火棘、水汊子还是救军粮,知道它的人就不再局限于云南,于是不同的名字会让不同地方的人认为那是他们家乡的物产,从华东到华中,从华中再到西南,不同地方的人用不同的方言土语称呼它,其中都是同一种东西。在云南,我们管它叫做火把果。
火把果可以吃,味道酸甜,如果你是那么急切地想知道答案的话,我可以先这么告诉你。它是野地里的一种灌木,对植物学不熟悉的话,单凭叶子很难和其它植物区分开来。但是到了春季的时候,火把果会结出满树的果实。那些果实密密麻麻,一团团簇拥在一起,颜色火红鲜亮,在野外一眼望去很难忽略它的存在。在沉闷的山间旅途中,经常在山路一转的时候,横刺里插出一簇火把果来,鲜红色让人眼前一亮。这时,总有人会忍不住指着它用云南话说:火把果(guó)!
作为城里人,本来会很难记住各种野生植物开花结实的季节,尤其是对于我这种记忆力不好的人来说更是艰难。火把果是个例外,我很清楚地知道是在春季。这是因为有一年我母亲单位在植树节组织植树,每家可以带着孩子去,算是单位的郊游。本来出发前是欢天喜地,到了地方却让人叫苦不迭。那天刚巧下雨,我们又是去到山里。云南只要下起雨来,气温就会陡然下降,空气又湿又冷。地表裸露的红土也会变得又湿又滑,形成红色的泥浆顺着山坡往下流淌。
想象一下穿着雨靴在红泥浆里艰难行走,每走一步靴子都会被泥浆牢牢吸附。就在这样挣扎前进的时候,冷雨不断落下,顺着雨衣的帽檐不断滴落,每一滴落在脸上都会带来一点冰凉。那种春季山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云脚低垂,贴近地面,你感觉自己是站在时聚时散的雾气里,你看对面的山时,又可以见到白云直接一团团落在坡上,中间是绿色的树丛和红色的土壤。
植树节很无聊,就是一群人走上山,然后用铁锹挖个坑,再插一根树苗进去。算下来,平均每个人一个坑都够呛。所以这就是个半小时的事情,但是在山路上可能要艰难地跋涉一个多小时。种完树,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这本来应该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但是一切都泡汤了,许多人被雨水打湿,寒气正在侵蚀身体。人们不说话,站在那里呵气暖手,喷出白雾,就像是马帮的一群马正在雨地里小憩。
差不多就是在那个时候,大概是前面的一团白云散开,露出了一丛怒放的火把果。说怒放也许并不合适,因为它并不是花,而是果实。但是它的颜色实在是太有穿透力,鲜红色透过雨雾,直接迎面而来。人群开始移动,脚步越来越快,朝着火把果走去。很快沉闷的气氛就一扫而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几颗火把果往嘴里扔,人们有说有笑,一下子找到了话题。
回程时路边全都是火把果,每个人都采撷了一堆带回家,到了这个时候,植树节的远行终于有了点郊游的感觉。人们不断离开山道去摘果实,用力拉起树枝然后放手,让雨水飞溅到其他人身上。嘻嘻哈哈,笑笑闹闹,背着铁铲一路下山。关于那个植树节我有两件事情印象最为深刻,一件是回城之后,大家去单位食堂喝姜汤驱寒,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姜汤,获得了和其他成人一样的待遇;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见到了火把果,没有哪一次比这次见到的火把果更加可亲可爱,让人难以忘怀。以至于多年之后,每当我想起火把果,面前都会出现白云缭绕的冷山,和绵绵无尽的冷雨落在红土上。
我当然记得火把果成熟的季节,就在植树节,不是么?火把果还未成熟时非常坚硬,可以用作吹管里的子弹。成熟之后会变得松软而多汁,用拇指和食指可以轻易碾开。这时候果实味道酸甜,果肉绵软,略微有点清香。可惜个头太小,整个囫囵嚼的话果核很讨厌,用牙一点点切边吃的时候又有点滑稽,感觉像是在吃一个微雕苹果。
火把果颜色太过鲜明,所以被飞禽走兽带到各处,长满了野地。我从未在城市里见过火把果,想必是因为这里都用抽水马桶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