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鬼屋
曾经的鬼屋
一
自儿子订婚以后，陆仁好多天都沉侵在兴奋之中，想象着在不久的将来，儿媳妇喊爸爸，孙子在后边跟着喊爷爷的情景。他一边享受着天伦之乐，一边感受着家庭的温暖，就觉得，他活这一生，到这时候才算活出了精彩。可真的到了那一天，他才明白，他的那些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多么的幼稚，多么的痴心妄想啊！
在儿媳妇眼里，他根本不是爸爸，是瘟神！在他没有进家门时，儿媳妇脸似一朵花；看到他进门，笑容消失，脸上立即乌云布满。
不得已，儿子小艺只得在村边给他盖了一间小屋，让他一个人搬到里边住。这时候陆仁只得自己给自己解嘲：啊，他的“家庭的温暖和天伦之乐”原来在这里。
秋天天气转凉，要添加衣物，他想起了搬家时有一件衣服忘在了老家他以前住的屋子。回去找，小孙子看到他，要进到屋里找爷爷，儿媳妇哄儿子说：“不能去！屋里有鬼。”尽管声音压得很低，陆仁还是听到了。听到了，心想：装着没听见，忍一忍算了，像卡在喉咙里的一个鱼刺，伸长脖子咽掉！最后终于忍不住，又想：我都到扫地出门这个份上了，还被说成是鬼！就一个箭步冲出门，质问儿媳妇：“谁是鬼？你说谁是鬼？”儿媳妇看他怒不可遏，老虎要吃人，不害怕，不示弱：“谁承认谁就是！怎的？难道想‘跳井’？”
“跳井一说”是四十年前的事，那时候陆仁还是个小年轻，是生产队里的会计，腰带上常年挂着一大串钥匙，走路时晃郎晃郎响，威风得像当兵的挎上了盒子炮。他和村里小他几岁的一位姑娘谈恋爱，后来被姑娘的父母发觉了——他坚信，姑娘会背叛父母，和他结婚！谁知姑娘嘴一歪，说他比她大，才被他的甜言蜜语哄上了手！他羞怒攻心，一气之下跳了坑！后被他的好朋友陆四发现，才把奄奄一息的他救上了岸。
活命后，不但会计被撸，还落下了“骗子”的骂名。别说娶媳妇，姑娘看到他都慌忙躲得远远的。他又一气之下，跺跺脚离开村子，当了一名“流窜犯。”九十年代带着妻子和儿子小艺回家。不久，妻子又得了肝癌，临终时疼得死去活来，他急得牙咬得咯嘣咯嘣响，在院子里绕圈子。
妻子死去，他一个人把儿子抚养成人。
儿媳妇说他跳井，实际并不是跳井，是跳坑。儿媳妇把跳坑错说成跳井，不是告诉她的人说错了，就是儿媳妇不小心听错了。陆仁听到儿媳妇把他几十年前的丑事都亮了个底朝天，反而没有气了。没有气也没有更正儿媳妇把跳坑错说成跳井的话，也不找搬家时落下的衣服了，平静地回到了自己村边的小屋。傍晚，炒了一盘鸡蛋，找来好朋友陆四，两个人推杯换盏，不一会儿，就把一瓶二锅头喝了个底朝天。
陆仁被人们发现时，是两天后。他盖着被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床头放着的小方桌上，除了那个空着的二锅头酒瓶子，还有一个农药瓶子，在两个瓶子旁边，还放着码得整整齐齐的3000元现金。这无疑是他死后留给儿子的一笔小小的遗产。
出殡那天，儿媳妇不哭，邻居们劝她：得哭！不哭会惹人笑话！儿媳妇就干嚎着给陆仁送完了殡。
二
陆仁一个人在村边的小屋住着时，就够孤寂的了，现在人去屋空，就更显得孤寂。人去屋空，显得孤寂，是可以理解的，让人费解的是：这里连连出现了鬼！
首先是陆四，上午12点在小屋旁路过，明明看到陆仁从里边迎面走出来，招手非让他进屋喝几盅，陆四不去，他说：“咱俩是一辈子的好朋友，难道这点面子也不给吗？”陆四明明知道他已死去……赶紧逃开……惊魂未定地逢人便说：“这不是大白天活见鬼了吗？”
又有人说，他夜里从小屋旁路过，看到陆仁在小屋前边给菜浇水，看到他，打招呼说：“这么晚才回来，干啥去了？”
还有人说的更神，夜里看到小屋里亮着灯，从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把小屋后边的一颗小树都照亮了，连小树的影子都清晰地投影到了地上。可眨眼的功夫，小屋又漆黑一片，哪里还有什么灯光？
这些话沸沸扬扬的话在村里传过一阵之后，不管是黑夜白天，就是胆大的人从小屋旁边路过，也要快步离开；胆小的就更不用说了，不得已从小屋旁路过时，无一不飞跑着逃走。
这小屋成了村里的鬼屋。
三
春天，村子里要修水泥路，来了两个搞测量的技术员，需要支书给他们安排一个临时居所。陆仁以前的小屋有床，有锅碗瓢勺，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而且都是现成的。反正他们是外地人，支书就安排他们住到了那里。
从此，早上6点，那小屋的烟筒里准时升起袅袅的炊烟，那是两个技术员在打开炉子做早饭。上午11点，小屋的烟筒里又升起了和早上同样的炊烟，那是他们在做午饭。晚上，那个小方桌上放上了四样小菜，两个人脱去了外边的衣服，挽腿捋胳膊，坐在那里惬意地喝着小酒。夜里，他们就睡在那张床上，不睡那里，他们能睡哪里呢？
天气热的时候，他们脱得只剩下一条裤头，穿着拖鞋，站在小屋前面的压井旁，还用湿毛巾擦澡呢。
任务完成，临离开村子时，他们找到支书，当面向支书表示谢意：说支书给他们找了一个很好的住处，并说他们自在农村搞测量以来，还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好这么方便的住处呢。
支书说：“好就好，方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