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 一

　　作为一只有思想的流浪狗，在有限的生命里，从县城到首都，我已去过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人类城市，最容不得流浪狗的地方就是首都，生活最惬意的地方当属小县城。即便如此，我却在首都混迹过两年，别小看两年，对于狗十余年的寿命来说已经是很长的一段岁月了。

　　人是狗的上帝，人的喜好决定了狗的命运。于是狗也讲究出身，出身就是品种。听说人也是有品种之分的，黑白黄棕，争斗不断。相比于人，狗品种更多，很多人一年里在狗身上的花费比一个小康家庭花在一个孩子身上的钱都多，出身的好坏又好似一阵风，这两年人喜爱藏獒，过两年又开始喜爱哈士奇，于是狗凭人贵。

　　现在的我垂垂老矣，所幸又回到了故乡，山西的一个小山村，人讲究落叶归根，狗何尝不如此。我离开这儿已十年，如今回来，本以为会感慨颇多，可村子几乎没什么变化，离开村子前，我在南山坡松树林里一块长了苔藓的大石头旁埋下了几根鸡骨头，如今找到那里，挖开之后，他们居然还在，只是腐朽了，于是我这才明白，所谓的感慨、所谓的忧伤对象都是自己，山、水、村子和村子里的人其实只不过是一条条唤起感慨的引线。若要感慨，就感慨我这把老骨头。

　　我并没有真正的进入村子，而在村子对面的南山坡地里找了个树洞待着。饿了出去找点吃的，渴了去人们早些年打的汗池里喝点水。尽管池子早就被弃用了，池底长满了野草，野草里必定还有蛇，存下的水也少的可怜，但对于我已经足够了。

　　在我生命的最后阶段，我特别想用我嘶哑的老喉咙给村子里的后辈们说说我这辈子的遭遇和我悟出的狗生道理，于是在一天晚上，等人们大都熟睡之后，我站在南山坡扯着喉咙开始了诉说。起初，村里的后辈们都以为我是他们的敌人，他们警觉地朝我狂吼，惹得很多村民拉亮了电灯出门查看出了什么事，我相信不少后辈都挨了主人的训斥，有的甚至还挨了拳脚。第一天就这样作罢，因为每当我出口之后，后辈们防御性的吼声总会掩盖我的声音，而我毕竟是老了。

　　第二天，我又开始向他们诉说，但一如昨日，也只有作罢。狗的头脑毕竟不如人，防御是狗的本能，于是一连四天都是如此。到了第五天，或许是麻木了，或许他们觉得一条老狗应该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我发现他们对于我的防御减少了很多。到了第十天，朝我狂吼的只是一些父母护佑下，尚未长大的小奶狗。

　　第十一天，我真正开始了我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