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中还有道(连载)第8章 李周跑项目,几乎瞎只眼
夏包呲着黄板牙,幸灾乐祸:“嗨,大领导,像你这么正派的人,怎么也成了阶下囚?”
李周闭着眼,皱着眉,一句话也不说。夏包变本加厉,揪着李周的耳朵,摘掉他的眼镜,尔后翻他的眼,往他眼里吹气……李周泪水涟涟……
夏包讥笑起来:“噢,终于难过了吧!告诉你,眼镜领导,不是你,我根本进不来,现在你进来了,我可能要出去了。我本来就是冤得很,结果你让我进班房。这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颇有些得意,“告诉我,你犯的是啥法?
李周擦了擦泪,看了看夏包,想说什么,但又痛苦地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夏包晃着脑袋,咬着牙:“老实告诉你,你们这些当官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不过,说真的,你还像好人,如果像你这样的人也变坏了,那你想出来的机会可就难了!”他俨然像救世主,“说说吧,我出去后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李周心如刀绞,欲哭无泪,心想:“夏包悲天悯人,是对我的侮辱!教楼坍塌无头绪,而我先成阶下囚!连夏包这样的人都同情我,这是天大的讽刺!嘲讽!”
果不出夏包所料。李周被关第二天,夏包无罪释放。李周孤独一人,透窗望天,如鹰困竹笼,龙陷泥潭。他脑海里回荡着田丰的提醒:“有人举报,你当完中校长,玩忽职守,使学校受到经济损失;你玩弄女教师,致其死亡。你当纪检组组长,接受商业贿赂!”
李周皱眉闭目,沉痛反思……
杨弘办公室内。陈得索站立,端视杨弘办公桌上树立的国旗;田丰慢悠悠地品着茶;宋得九、张立站着,低头不敢正视杨弘;纪委副书记高云鹏坐在一旁扫视着大家……
杨弘来回走着,表情严肃:“王书记对孔庙小学教楼坍塌一案做出重要指示,让纪委牵头,组织调查。”他愤怒道, “结果陈得索被平安局中途召回单位,李周被检察院关押,你们平安局、教育局、检察院到底安的什么心?”
宋得九解释:“公安系统在开展三项教育活动,上级要求班子成员必须参加学习培训和工作述职。得索是局班子主要成员不能缺席。”他看杨弘皱眉,话锋一转,“不过,得索并没有放弃查案,是学习办案两不误。”
杨弘转脸问田丰:“那李周呢?他犯了什么罪?”
田丰沉稳道:“有人举报,他当华西完中校长时,玩忽职守,使学校受到经济损失;他玩弄女教师,致其死亡。当教育局纪检组组长,又接受商业贿赂!”
杨弘揉揉腰部,问:“谁举报的?”
田丰看张立。
张立接话:“是匿名举报。”
高云鹏从公文包拿出递上:“今上午,我也收到匿名举报李周的信件。”
杨弘接过信件,皱眉看后,问:“李周现在哪里?”
张立不敢正视杨弘:“在市拘留所里。”
田丰补充道:“我和张局长同时收到举报,看问题严重才这样,只能特事特办。”
杨弘紧皱眉头,忍着怒火:“李周调查孔庙小学教楼坍塌一案的材料呢?”
田丰把李周的公文包递给上:“在他包里。”
杨弘怒目圆睁:“李周正按市委纪委安排,调查孔庙小学教楼坍塌一案,你们却把他抓起来,合适吗?”
田丰不服气,站起争辩:“我们还没来得及汇报,何况公检法有独立办案的权利!”
杨弘理直气壮:“公检法的独立办案是在党领导和监督下的独立办案,不是站在党对立面的独立办案!”
田丰说:“李周有犯罪嫌疑。监守自盗的人,参与反腐调查,能公正办案吗?”
杨弘面色陡变:“如果执法部门知法犯法,与监守自盗有什么区别?”
田丰鼻尖渗汗,张立面色苍白……
在一旁一直沉默的陈得索发话:“杨书记,调查小组现在名存实亡了,下步工作怎么办?”
杨弘冷静而坚定道:“裴强可以回发展局了。你继续任组长,调查李周是否犯罪。”他指示高云鹏,“纪委也接到了举报李周的信件,你代表纪委监督调查。”
田丰显得无奈,只得服从:“那好吧!”
杨弘最后强调:“调查结果,要向纪委汇报!”
检察院审讯室内,有陈得索、李周、高云鹏、田丰、检察院办案人员二人。
李周蓬头垢面,面容憔悴。他走进审讯室,看到陈得索和高云鹏,泪流满面:“高书记,陈局长,我冤枉!请向王书记、杨书记汇报,我不能调查孔庙小学教楼坍塌案了!”
高云鹏安慰李周:“你不要激动,杨书记知道你现在的处境,让陈局长和我配合检察院调查你的案子,希望你如实坦白。”
李周止着泪:“你们问吧,我老实交代。”
陈得索看看手中匿名举报李周的材料:“先坦白你当华西完中校长时,玩忽职守,使学校受到经济损失;你玩弄女教师,致其死亡的犯罪经过。”
李周皱眉沉思:“1996年夏,一天上午,我参加市教育局校长会。会前,局长张立召见我……” 李周脑际浮现昔日画面——
李周匆匆走进张立办公室。张立满面笑容,拿出一份文件给李周:“市政府最近下文,把华西完中改为职业高中了。”
李周接过文件,说:“我们创新办学模式,实行高中学生分流制,就是为创办职业学校做准备的。但是,目前学校职业技能实验设施基础差,需要大量资金投入。”
张立打开记录本看看,说:“这正是我要给你谈的问题。会议结束后,你持局文件,抓紧到省教育厅职教处,争取发展职业教育政策性资金,在原来兴办勤工俭学企业的基础上,创建集教学、实验、生产为一体的科研基地。”
李周兴奋答应:“好,我马上行动。”
下午,李周刚从教育局开会回来,物理教研组长徐满就匆匆走进李周办公室,神秘而高兴地说:“李校长,给你说个好消息!”他望了望外面,低声说道,“我有一个表哥在省经贸委当处长,主管经济的副省长批转给他一封信。写信人是江苏无锡中学一个退休物理教师,祖籍华夏,原来在学校负责校办工厂。该厂把生产的电器、电动机线圈,交给南方香雪海电器厂。这个项目投资少,见效快,利润高,他愿意借华夏这块宝地,利用他掌握的技术,帮助学校或乡镇创办这个项目,以晚年之力,惠及父老乡亲。”
李周很感兴趣:“你有没有省领导的批示原件?”
徐满说得真切:“没有,在表哥那里。他说,‘这个项目争的人很多。’我力主说服他,‘咱老家在华西,我又在学校有物理知识和技能;俺校长年轻有为,思路明确;华西完中有立项的条件,无论如何不能交给别人!’他说,‘让你的校长来面谈’。”
李周满心欢喜:“正好张局长让我到省教育厅争取发展职业教育政策性资金。我给张局长汇报,让你也去。”
李周拿起电话,传来张立的声音:“好。我批给你们一万元活动经费,尽快运作!”
李周安排了学校的工作后,带了5000元现金,和徐满一起,先到省教育厅职教处。职教处长接待了李周和徐满。李周把市教育局的介绍信和华西市政府把华西完中转为职业中学的批文递交给职教处长。
职教处长看过市政府批文后,提出意见:“华西完中改为职业中学要由省教育厅批复才行,如果要转为职业中学,你市政府必须把可行性报告及批转意见报到省教育厅党组研究决定。至于对职业教育资金拨付问题,当地政府要拿出预算申请报告,还要匹配职业发展资金40%,省政府才拨付发展职业教育资金。”
李周把职教处长的意见用电话向张立局长做了汇报。张立指示,等回来具体汇报后再定。
李周和徐满离开教育厅后,又马不停蹄地来到省经贸委项目处拜见徐满的表哥。这位处长白白净净,架着眼镜,对李周很是热情。
项目处长把一位副省长的批阅信交给了李周:“请你签上名和立项意向。”
李周接过信件看题头上的副省长批示:“该老师情系中原,精神可嘉,请经贸委项目处调研,落实合作单位。”
项目处长又给李周开具了去江苏无锡中学的介绍信。晚上七点。李周和徐满茶水未进,持副省长批示信件,坐火车下江南,按信件地址寻访这位退休老师……
李周、徐满坐X号普快客车向南方进发。每节车厢旅客爆满,横七竖八——买到座位的,坐不到位;无座位的,占着别人的座不起来。座道上塞满了人,有的扛着行李站着,有的头枕着包裹躺着,有的屁股压着皮箱坐着……车厢里弥漫着各种气味——行装里的鱼腥,茶座的果香,张三的脚臭,李四的汗酸,姑娘的脂粉,小伙子的烟味,还有人哏哏打嗝,嘟嘟放屁……
车厢内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他来我往——
卖报女,高举报纸大喊者:“卖报卖报,东北某林场凤凰山发现‘?’号型飞碟,
快看,伍角一张!”
乘务员女,推着商品车叫卖:“面包、啤酒、茶鸡蛋,鲜的、热的!”
一会儿,两个穿花布衫的小伙子,挤挤蹭蹭,强行开道。其中一个捧着西瓜嚷:“鲜西瓜,凉甜解渴!”
李周从郑州一直站着。他又渴又饥,看卖西瓜的小伙子甲挤到自己跟前,不自禁地问:“西瓜多少钱?”
卖瓜甲捧西瓜,龇着牙:“10元一个,你买吗?”
李周摇摇头:“太贵了。”李周看看徐满,徐满也咽了咽口水。
卖瓜乙缓口气:“你说多少钱?”
李周随便说一句:“五元还可以。”
卖瓜甲捧西瓜递过来:“卖给你!”
李周接过西瓜瞧了瞧,西瓜黑皮白纹,他摇摇,里面咣哩咣当,他把西瓜又推给对方:“这西瓜坏了,我不能买!”
卖瓜甲眼睛瞪圆,十分不满:“你想找事?说好的价你不买,还说坏了。让我怎么卖?”
李周不识时务,不妥协:“我们出远门,不能吃个坏西瓜吧!”
卖瓜乙上前,露出凶相,非常霸道:“那不行,你必须买!”
李周也较劲:“我不买!”
卖瓜甲假惺惺地:“那样吧,伙计,你掏3元,便宜给你。”
李周认死理:“这瓜你不要钱,俺也不吃了!”
卖瓜乙脸色煞白:“你是给脸不要脸!”说着跳起来,重拳狠狠捅到李周的左眼上……
刹那间,李周只觉天旋地转,血泪奔流……他挣扎着,被徐满护着……乘客把开着的车窗户叭叭关掉,不知是怕歹徒把他们扔出窗外,还是怕歹徒逃走。
两个歹徒看势不妙,逃到另外一节车厢……事情发生的前后,无旅客劝阻,也没有车警和乘务员在现场劝解。
李周捂着受伤的眼,追歹徒,车上的人不给他让路。也可能是怕李周吃亏,也可能是怕歹徒报复他们,也可能是麻木无良知,变相充当帮凶。
车到徐州停。歹徒成了英雄,下车时,旅客慌忙让道,乘务员讨好推动。车未停稳,两歹徒如败叶飘地……李周和徐满追至,歹徒早已无踪影……
徐满问乘务员:“为什么放走歹徒?”
乘务员冷漠答:“谁知他们是歹徒?”
徐满很气愤:“满车人都知道歹徒行凶,你们为啥不上前阻止?”
乘务员当无事人:“谁知你们谁错谁对?有问题去找列车长!”
李周的眼血流不止……
火车咣当咣当地飞驰……
李周被徐满搀扶着穿梭各个车厢,呼唤列车长和乘警,但是,无人应无人管。
他俩好不容易找到列车长办公室。室内几个人睡眼蒙眬,疲惫不堪。
徐满呼唤:“谁是列车长?”
穿铁路制服的几个人摇摇头,打个哈欠又把眼合着了。徐满抬头看,列车长办公室正堂悬挂着“青年文明号列车。”
李周又回到原来的车厢内。乘客有的同情,有的指责歹徒,有的埋怨李周不会处理事,有的事不关己,恹恹欲睡……
李周心情糟糕透了,伤痛、愤恨、怒火、羞辱一齐涌来……
坐在对面的一位男乘客操着南方口音建议:“光悲伤也不行,还是抓紧时间治疗重要。”
“到哪里治疗呢?”徐满焦急问。
“你们到哪儿下车?”男乘客问。
“江苏无锡。”徐满答。
“不要去了,你们先到南京下车,去南京鼓楼眼科医院治疗,这个医院在全国都有名。”男乘客建议。
早晨。李周被徐满扶着走进南京鼓楼眼科医院急诊室。经诊断:左眼严重角膜穿孔。
李周的左眼角膜做了缝合手术。医生说,“再晚一点,可能眼球被摘除。”
李周住院一周后,伤情稳定,但仍牵挂和江苏无锡退休教师见面洽谈项目一事。他躺在病床上。心情难以平静:“这次出差,没有谈成项目先伤一只眼睛回到家,太窝囊了。我回去既对不起领导,又对不起全体师生,更对不起父母和妻子儿女。”他把徐满叫到跟前,说,“徐老师,你代表我去无锡寻访那位退休教师,说明原因,能让他到南京鼓楼医院见我更好。”
徐满有些犹豫:“咱来只带了5000元钱,你住院已花了4000多了,还不知道啥时出院,再去寻访人,恐怕咱还回不了家呢。”
李周一阵心痛,他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徐满安慰他:“李校长,事已至此,谈项目这事也就算了。您多保重,只要把眼治好,比什么都强。”
李周态度很坚决:“我怎么向领导和老师们交代呢?你去吧,我能吃能睡,不要担心我!”
下午。徐满把无锡退休老教师请到南京鼓楼医院。李周穿着花格睡衣,和这位退休老师在医院外绿地攀谈起来。退休教师60岁刚出头,个小而又瘦,但挺精神。两人谈起华夏,说起原来他写这封信的动机,但是说到关键地方,这位老头却为难起来:“各地都提倡勤工俭学,创办校办工厂。我退休后,学校又高薪聘我回校负责电机线圈生产。我也跟校长说了此事,他说,‘你已退休了,对你的制约性不强,如果你到中原发展,你和厂方给我们学校交20万元技术转让费,否则不能走,退休金也不给你’。”
李周心凉了半截,但仍不死心:“这个数不小,我学校没这个钱,但我回去后,向俺局长汇报后,看看俺领导的意见,再给你联系。”
退休老师说:“好,我等你的消息。”
徐满望着退休老师远去的背影:“李校长,别说办项目了,就连你的药费还是问题呢。”
李周情绪激动:“我要出院!”但出院申请,却遭到眼科医生的拒绝。
李周只得安排徐满回学校给班子和后勤人员说明实情:“你回去不要给同志们说我受眼伤的原因。可给我家人说明真相,让我爱人给你5000元钱。”
徐满点头。
李周续道:“另外,你拐到郑州大学我哥那里,他是大学讲师兼律师,问问他,我在火车上被歹徒打伤,火车上工作人员应该不应该承担经济民事责任?我认为,我们买票后和火车工作人员已经有了合同关系,他们没发现或发现没有制止事件发生,就属违约,不作为!”
一周过后,徐满带学校副校长常青来到南京看望李周。徐满把从学校借来的钱和李周爱人的钱一并交给李周。
徐满说:“你爱人哭诉不止,还要来看你,我阻止了她。”
李周问:“见我哥了吗?”
徐满满脸阴云:“见了。”
李周问:“他什么态度?”
徐满看常青,不好意思说。
李周催促:“别瞒我,快说!”
徐满吞吞吐吐说:“你哥又担心你又生你的气。说你是‘笨蛋!乘客给火车工作人员打官司,这是以卵击石,打得起吗?有精力吗?有钱支撑吗’?”
李周听罢,泪流满面……
副校长常青安慰他:“你安心养眼。学校的工作我负责。”
李周强打精神:“你们都走吧!停一周我就回去了。”
李周在病房郁郁寡欢。一天上午,雷雨过后,天气凉爽。
病友甲:“李校长,看南京长江大桥去吧?”李周郁闷地摇摇头。
病友乙蒙着一只眼鼓动:“走,别闷在室内,到外面散散心!”
李周苦笑笑,挡不住随病友们的鼓捣,搭乘公交车到南京长江大桥南头。他左眼蒙住,右眼吃力地瞭望大桥的伟岸雄姿: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桥头一则。威武地矗立着工农兵塑像,塑像后红旗凝皱,熠熠生辉。大桥上层。车流滚滚……大桥下层。火车如巨龙腾飞……桥下江中。轮船汽笛长鸣……
甲乙病友欢快地走在大桥上……李周却心事重重,缓缓独行。
李周内心彭拜:“望大桥,如卧龙,车如鳞,人如蚁……看长江,滔滔江水天边来,波浪拍岸卷雪堆……心中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抽刀断水水更流…… 顾历史,风流人物不复返,人生青春有几度?”
李周心情极度悲伤。他真想从桥上一头扎进江中,去见古人。但是,组织的信任,父母地呼唤,妻子的哭泣,又让他犹豫,让他惭愧。
李周在自责骂自己:“懦夫,笨蛋!以死解不了百愁,以死弥补不了你的耻辱!只有面对现实,吸取教训,振作起来,勇敢而坚强地活下去!才是自强不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李周自责着,骂着自己。擦干泪水,快步跟上了同伴……”
一月后。李周戴着避光镜回华西完中。他项目没有跑成,反而伤了眼,活动经费也
花完。一天上午,他找张立局长汇报。
张立正批阅文件,头也没抬:“坐吧,眼好了吗?”
“好了,只是视力下降。”李周转入正题,“之前,我按你的意见到省教育厅职教处见到赵处长,他说华西完中改为职教高中要有市政府报告,经教育厅批准。争取职教发展资金,市政府要匹配40%,省政府才能拨付。”
张立冷淡说:“争取政策性资金,以后有教育局职教股负责,你好好养病,注重抓学校内部管理,稳定教育教学就行了。”
李周心情沉重地回到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