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

　　一

　　早上，我照例从那条小路上走过，一条黑狗从我面前“嗖”的一声蹿过。

　　等我再走在这条路上时，却发现那条黑狗躺在地上，有三五个人围在它身边。我有些诧异，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它的精气神就魂飞魄散了？

　　待走近一看，才发现它口吐白沫，两眼已然合上。原来生与死，就只在一瞬间。围拢的人说它肯定吃坏了什么？我却怀疑它是误食了老鼠药。

　　这些天，各个小区，学校，工厂都投放了鼠药，那些鼠药装在一个棕红色长方形的塑料盒里。也许，黑狗是误食了鼠药才毙命的吧？我的心里无端端地生出几分悲凉。

　　想当年，我的欢欢，也是因为误食了鼠药，才离我远去的。

　　时间追溯到两千年，那年，我刚搬了新家。那是一个带院落的平房，左边有九个台阶，台阶上是大小不一的菜地，菜地再往上就是一座小山。我的小院就在山脚下。

　　他常常在外跑车，担心我一个人在家害怕，就从朋友处要了一只刚满月的小狗。小狗可爱极了，浑身上下除了背上那一道黑色的毛发外，整个儿都是黄色的。他说，它的父母是狼犬和土狗，所以它有狼狗和土狗的性情。

　　我给它取了一个自认为满意的名字：欢欢。希望它欢欢乐乐，开开心心地长大。

　　欢欢很聪明，它来我家的第一个晚上，睡在他给它做的小窝里，可能是想不适应新环境的原因，它“嗯嗯呲呲”地低嚷了一个晚上。

　　过了几天，它慢慢适应了新家的生活。它从一开始的胆小怕事，畏畏缩缩，到后来跟着我屁股后面撒欢儿跑。

　　一人一狗在安静时光里慢慢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二

　　后来我上班的时候，欢欢已经半大了，每天，它目送我去上班，摇着尾巴送别。而后，就翻身从院子里越出，赶在我下班回来之前，到处游玩一番。

　　其实，当初我是不赞成养狗的。因为小时候被邻家的狗吓过、追过、咬过。所以我一直不赞成他养狗。可惜，此人偏偏喜欢养狗，他觉得狗狗通人性，会看家，能保护我。

　　出于他的好意，我只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谁知道，这一答应竟然让我和欢欢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我的胆子小，每每他跑车不在家时，我一个人守着独门院子，真有些害怕。这个时候，我唤一句欢欢，它大而圆的黑溜溜的眼睛就盯着我。我把门打开，欢欢毫不犹豫地进了客厅。但它聪明得很，从不进卧室，只静静地趴在门边。

　　那段时日，有欢欢的陪伴，我丝毫不觉得害怕。

　　等我准备休息了，把门打开欢欢就一跃而出，想来它是急着去解决内急的问题。

　　欢欢通人性，记得秋高气爽的那天，我和他手牵着手去山上游玩。一路都是好景致，松树已经结了松籽，枫树染红了山野，栾树上垂挂了许多栾树花，风吹草低，许多知名的不知名的植物都在风中尽情摇摆。

　　欢欢一路撒了欢地跑，只跑得太阳懒洋洋地撇了山头一眼，我被一根藤蔓缠住了衣角。

　　欢欢不见我和他的踪影，又调回头来找我们。等我好不容易挣脱藤蔓，继续和他上路时，欢欢又继续自己的欢乐之旅。如此反复几次，欢欢终于在山腰处停下脚步。

　　从山腰往下往望，是一片黄，他说，那是人家采矿后打碎的石子堆积的场所。秋天的风总是充满童趣，它将松脂打落，掉在前腿站立，后腿屈膝的欢欢身上。欢欢抬头看了看松树，先是不经意，而后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迅速起立，离松树有三五米远的距离。

　　看见欢欢这副模样，我笑得前俯后仰。他也跟着笑了，不是笑欢欢的机警，而是笑欢欢的通人性。

　　欢欢在我家呆了五年，它最喜欢趴在院子里晒太阳。当我摸摸它的头时，它会撒娇般把肚皮露出来，示意我给它挠痒痒。

　　三

　　他只打过欢欢一次。

　　那天，欢欢又像往常一样跃过院子，大摇大摆地在路上游荡。它从东跑到西，从南跑到北，一条狗，像一个自由随性的人，想到哪就去哪。我一直羡慕它的洒脱自由，可以毫无顾忌的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是我这等俗人做梦都不敢想的。

　　它跑得欢脱了，俨然忘了自己的使命是看家，它只在我快下班之前，匆匆跃过院子的铁栅栏，匍匐在地，半眯着眼或者瞪着圆眼竖着耳朵，听我的脚步声。

　　那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垃圾堆边上，看见欢欢犹豫着不敢往前走。他慢腾腾地走一步，又退半步。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欢欢站在垃圾堆旁边，冷眼看他一副欲走未走的样子，如此几次。欢欢火了，冲男孩“汪汪汪汪”叫了几声，男孩更加害怕了。

　　欢欢那时，可能，也许，一定很生气，我想。在咬人之前，它一定想了许久，可看见男孩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它的气又不打一处来。它生气了，真的很生气，于是，就出现了男孩家长带着男孩来讨说法的一幕。

　　他狠狠地打了欢欢一顿，直打得欢欢“嗷嗷”叫着灰溜溜地钻进自己的小窝。他一边打一边骂：你是不是疯了，你这一口下去，我一百五就没有了。让你咬，让你下次再咬，看我不打死你。

　　我在边上拼命的劝，生怕他一个狠心，会把欢欢打死。

　　欢欢好像知道自己错了，这之后的三天，它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哪都没去。

　　四

　　等欢欢生龙活虎的又蹦出去溜达时，正值居委会开展灭鼠活动。那时，许多这种棕红色的长方形小盒子，里面都装了鼠药。欢欢是不知道的，它闻见了香香的食物，它的鼻子一个劲地去拱小盒子。

　　发现欢欢不对劲，是在一个早上，欢欢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两眼无光。

　　他心细，猜测欢欢是不是吃了鼠药？

　　我们到兽药店，把情况说了一遍，兽医拿了一些药，还开了一针。他把咬给欢欢喂下去，又给欢欢打了一针。

　　欢欢好像有点好转，但还是不怎么吃饭，精神也倦怠得很。

　　我们只得又去找兽医，兽医来家里后，翻了翻欢欢的眼皮：中毒太深，没救了。

　　我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欢欢，生下来一个月就到我家，陪我过了那么多的白天黑夜，赶跑了那许多蛇虫，带给我那么多的安全。如今，它竟要离我远去，独自奔赴异国么？

　　这么通人性的狗狗，这么乖巧听话懂事的狗狗，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说走就走？饶是我轻易不流泪的人，到了这生离死别的时刻，也禁不住泪眼婆娑。

　　欢欢走了，在兽医来看过它后的第二天，它口吐白沫，身体僵硬，四肢蜷缩。

　　他给欢欢在菜地挖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坑，他说想让欢欢住得舒坦一点。

　　我不忍看欢欢下葬的情景，胡乱找了一个借口躲进房间。

　　我的心在滴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死于非命，是我的错吧！当初我就应该一直一直用铁链锁住它，不让它到处游玩。

　　自此，我家再也不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