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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谜》经典读后感有感

2021-10-23 00:36:31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巨大的谜》经典读后感有感

  《巨大的谜》是一本由【瑞典】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著作,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2,页数:2020-12-1,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巨大的谜》读后感(一):短评

  冷静又奇异的诗作。难以置信的真实与想象交合。

  特朗斯特罗姆获得诺贝尔桂冠的原因是“因为他以密集、透明的意象为我们提供进入现实的新途径。”而援引他自己的评价为“我的诗是汇流点,目的通常在于将被传统语言和观点所割离的不同现实面向做意想不到的联结。”

  自“醒来是一次越出梦境的跳伞”为始,诗人笔下的句子多具肯定性,仿佛只将规律与意象进行陈述,将无数刹那与瞬间具像化,冷静而又敏锐。“时间下沉“、espresso是“目光下一丁点仁慈的黑”、湖泊是“进入大地的一扇窗““我穿过一整森林的空盔甲,缓缓进入我自己”…诗人对于哲理意义同样进行思考,对于死亡的陈述式:“在生命中途死神偶然造访为你量身。此次造访旋被遗忘,生活继续。但衣服悄悄缝制成。”对于时间:“时间不是直线,而是迷宫。你若贴近墙壁,找对了位置,可以听到仓促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可以听见自己从另一边走过。“…我最喜欢《序曲》与《六个冬天》。

  诗中明喻和隐喻在日光之下与阴暗处交叠,形成一张宛若蛛丝般的强韧又透明的蒙板。他就像是生命途中位于森林与城市边界的透明驿站,时间、空间、记忆和大量意象在此停留中转,最终谜一样的走向各途。

  《巨大的谜》读后感(二):我们包裹在无限巨大的谜中

  一个纯正的西方诗人能写出东方韵味的俳句,令人惊讶。

  只能这样认为,诗是相通的,诗意是相通的,不论是西方现代诗,还是中国的古典诗,还是日本传统的俳句,它们的内在,贯通和流淌着同一条汩汩的血液——诗意。

  同时也说明,东西方诗人的灵魂是相通的,至少在文化意义上,他们能达成某种精神的和谐一致。

  作为瑞典著名的诗人,他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不仅仅是他获得了诺奖,而在于我们所读到的他的那些优秀的诗作。

  之前读过他的全集,确切说,也只是从全集中随意翻过若干首,这也是我读书和阅读诗集的一个“恶习”,诗集的性质,并不要求人一首首按照顺序翻阅,每一部诗集都是如此的开放的,让你的阅读轻松而自由,随手翻到哪一页,都会开启你阅读的端点。

  这本诗选,开本很精巧,在32开与64开之间,可轻松握在掌心中。它是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短诗与俳句选,托马斯通常貌似也很少写长诗,与叙事诗、寓言诗相比,抒情诗注定不可能是长诗,所以这本也大约是特朗的短诗精选集。从某种意义上讲,俳句也是短诗的一种特殊类型而已,是更为短小精悍的一种体裁。

  宇宙是一个巨大的谜,每个人是一个巨大的谜,每一颗灵魂是一个巨大的谜,每一株草是一个巨大的谜,每一滴水是巨大的谜,每一丛温暖而明亮的火焰同样是一个巨大的谜……我们时刻身处在无限巨大的谜中,或者说,我们被巨大的谜包裹着。在我们每个人的目光和意识中,世间万物,包括我们每个人自己,都是一个巨大的谜,我们所认识了解的往往只是小小的一隅。书名——巨大的谜,的确能给人以警示和启示,让我们每个人变得谦虚,也促使我们不断发掘世间的美妙。

  每一种美,都是巨大的谜,当你心旌摇曳时。即使是昙花一现,即使是流星一划,对于再怎么洞察万物的心灵和意识,也都是巨大的无限的谜,因此它也充满了神秘的诗意。

  托马斯的诗,精短而微渺,幽玄而空灵,冷静而热忱,富有神秘气息,诗人的许多精辟的短诗让人回味无穷,一块扔出去的石头,也足以引起诗人无限的热忱与思考。

  从选本中的托马斯的俳句看,他的这些俳句,可归为现代自由俳句,相对日本的古典传统俳句,它们没有季题,没有严谨、固定音节或格律,但是,每一首诗都蕴藏俳句的本质——瞬间的诗意挖掘和发现,生活的闪光点,诸如(随便拿几首):

  俳句是一道明亮或温柔的激光,击穿事物的表面,从寥寥一两行的文字中,从字里行间的语言内在,散发出某种不可抵挡的习习诗意。

  夜里窗外的马路上,流淌着一阵阵灯火明耀的车声人流,并不刺耳,将它们作为一道远远的背景,读诗是自由的,也是幸福的,在那刻。

  《巨大的谜》读后感(三):软时钟、麻袋网眼和无字信 ——我读《巨大的谜》

  来源:文艺报 | 孙冬

  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中,时间并不是客观时间,而是主观和心理时间,是一种内心体验,是一种柏格森意义上的绵延。在柏格森看来,真正的实在是存在于时间之中不断变化运动着的“流”,即“绵延”。这种“流”不是任何实体意义上的流,而是各种状态、各种因素不断渗透、不断交替展现的过程,是一种不间断的、不可分割的活动。这种活动是心理的而非物质的,是自发的不可预见的而非被决定的。正是这股变幻莫测的“绵延”创造了宇宙万物。

  捕捉时间从一个瞬间和下一个瞬间的流动,描述时间如何在自己之中失去和找回让诗人着迷。马上成为过去的现在正走向将来,用过去来充满当前。在这种交织的、连续的过程中,钟表像达利的绘画,开始变软,意识在其中可以入微和放大,大到足以环抱世界,并汇入生命的永恒。

  在《回信》一诗当中,特朗斯特罗姆直接地提出他的时间咒语:时间不是直线,而是迷宫。 一封26年前抵达的信开启了一个自我发现之旅,记忆和真实在时间的迷宫里缠绕在一起。诗人站在一个有着五扇窗户的房子里。其中四扇对着清明的天空,而第五扇面向黑暗。就在那里,那封信出现了,还活着、呼吸着。像是从26年前直接穿过了一个洞来到今天。它是如何做到的?这是一个时间之谜。而时间本身也是一团谜。有时候星期二和星期三隔着一道宽阔的深渊,过去和未来在墙壁的另一面。信越堆越高,它们在时间断裂处等待回信。“我”想“我”将来会回复它们,将来有一天当“我”死去,或者远离此地。这些信中也许就隐藏着诗人所说的“巨大的谜”。这封信贯穿于不同的时间轴线,存在于连续的当下,却又去除了同时性,即它在结构上是分裂的。这种存在于连续的当下,又遗落在时间的逻辑之外的感觉在《一九一二年十二月晚上》又一次被重申。题目本身就是一个时间错乱的表征,12月的晚上居于时间的何处?在这个夜晚,一切都在“现在存活”……“现在压着我们”。

  一个活的、移动的意识,是像蜘蛛网那样延展其知觉和空间占领的。时间之透明和滞重表现为空间里的“飞升”和“下沉”。空间在千万个小洞里保存着压缩的时间。而时间在绵延中像空间一样开合。比如上面提到的《回信》中,星期二和星期三隔着一道宽阔的深渊。在《路上的秘密》中,诗人在半梦半醒之际,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包容了所有瞬间的屋子里。而《哀歌》中,生命中最后的一刻,意识在游走,它打开一道道门,经过车厢一样狭长而黑暗的空间,到达彼岸。

  在《巨大的谜》中,有很多首描述睡眠和醒来的诗歌。睡眠是时间的黑暗地带,它也是流动的,不断扩容直到汇入永恒的黑暗当中。而生命和醒来就像是黑暗中突然的喷涌,雨、光、春天和爱情也是。诗人逗留在“寂静的星球”“黑暗的橄榄树间”“黑色的旅馆”和“时间的另一面”,在永夜的“黑暗里滑行”,当“光涌入”后,黑暗开始“倒计时”,而后,“太阳自屋后现身/站在街心/将它红色的强风/喷吐到我们身上”。诗人跟着“飘过屋顶的歌声醒来”,生命才展开自己,意识才进入有意识的身体。“涌入”“流泻”“喷发”“喷吐”“迸出”这样的词汇在与诗歌中弥漫的黑暗进行着斗争。在心理上拉长喷涌的时间,就是在挣脱沉睡和黑夜,抵抗死亡。与此同时,诗人在审美上制造各种障碍,用新奇的隐喻、错乱的搭配和陌异的情景来磨砺感官。当读到“饥饿是一幢大楼,在夜里动来动去”,读者动用了视觉、味觉、嗅觉、听觉等多种感官在时间和空间里去挖掘意义。可以说,这些意象和情景开发了读者创造性的感受力,使读者不得不在意象上和隐喻上花费更多的时间,这也是让人的有意识的生命在主观上得以延长的一个途径。

  特朗斯特罗姆是一个心理学家。走进他的工作室的是精神病、神经症患者、青少年犯罪、残疾人和吸毒者,他们跟他吐露不堪的过往和灵魂的脆弱。他们出现在诗人的笔下毫不意外。诗人在60岁中风、失语,身体遭受重创,生物性脆弱使得他更容易与那些同样脆弱的人和事物结成同盟,达成某种神秘的共识和共情,同时,他对生命的有限和弹性有了更深的理解。写作成为一种自我疗愈、与死亡磋商的渠道以及深入到生命现象学的一扇门。诗歌中死亡的主题和意象比比皆是,死亡是胎记,是人们携带的一座坟墓,是每天我们都要演习的沉默而漆黑的夜晚。翻至书的封底,谢默斯·悉尼的一段短评精辟地概括了特朗斯特罗姆诗歌的一个重要特质:“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作令我们得以安于自身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正来自死亡无时无刻不在的关注。在此,我也加上一句,他的诗歌令我们安于自身的脆弱性。在他的诗歌中,有着“盲眼的风”“病入膏肓的人”和“分裂者”。抱残守缺是道家的智慧,这里说句题外话,这个成语为何被很多人解释为因循守旧?在道家的思想中,万物都有残缺,安于缺失,与之相处,化为优势才是“抱残守缺”的真意。在《正如孩童时》,诗人描述了自己中风的身体:

  正如孩童时,一个巨大的侮辱

  像麻袋突然套住你的头,

  ……

  那无济于事——巨大的侮辱

  盖住你的头你的躯干你的膝,

  你只能偶尔动一下

  无能领受春日的喜悦。

  诗人不得不接受这个巨大的侮辱,对他来说,生活接下去就是要学会从“隐约透光的帽子”“麻袋网眼”和“针缝”里向外窥望。

  失语对于诗人来说也是一种塞翁失马。它让诗人去反思语言的本质、表征和意义。失语后,人也许会真正理解世界;放弃文字,也许才能实现自我和自然以及世界之间个人化、超语言的沟通。在1996年后(诗人1991年中风),特朗斯特罗姆在不只一首诗歌中写到一个“无声的世界”,写到“四月与沉默”“管风琴沉默”“鼓号声沉默”“沉默的星座”。诗人甚至把沉默比作圣洁的教堂。不过,语言问题在特朗斯特罗姆失语之前就一直是他关注的问题,在失语之后,诗人更是对此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在《黑色明信片》《航空信》《未回复的信件》《致边境后面的友人》《墙面》中都有一封无法落笔、无法投递、无法阅读和无法回复的信。在《致边境后面的友人》中,我发现我的文字如此贫瘠,而无法下笔的思想和情感膨胀又膨胀,语言的苍白使我最终无言,我们能看到的、能表达的如此有限,诗人转而希望在经年之后,言外之意能超越信件抵达收信人。在《上海街道》中,我被无法解读的文字包围,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文盲,但是我却读到了白蝴蝶,它是真理飞舞的一角。在《一九七九年三月》中,诗人前往为雪覆盖的岛屿,在那里:

  荒野无字

  空白的书页展向四方!

  我在雪地上邂逅鹿的蹄印。

  语言,而无字。

  这白茫茫的荒野让人想到史蒂文斯的雪人和王维的空山,那里是一片未被语言开化或者说没有被符号表征污染的本真之地。在《夜之书的一页》中,诗人也表达了同样的思想,真理的彼岸没有脸孔,如同夜晚没有文字。特朗斯特罗姆极简主义风格和他的俳句其实就是对于他的语言观念的一种践行。在一首俳句中,诗人说,在拼错的人生里,美依然鲜活,如刺青。文字不能创造美,也不能妨碍美的表达。

  在阅读这本诗集的时候,我在想,如果说诗人试图展现一个去除表征后的半透明的真相,那么经过翻译的诗歌又如何来抵达澄明之地呢?这双重的桎梏之下,译者如何起舞?如何忠实于原诗,且将它们翻译成汉语中的伟大诗歌。这对于中文译者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难题。我想,真相不可求,完美不可达。但译者能否熟练地驾驭两种语言、是否能创造一种统一的风格以及各种细微的选择是可以进行判断的。陈犁和张芬龄的翻译符合特朗斯特罗姆简洁的风格,这一点毋庸置疑。陈张二人对于意义的拿捏和精心打磨也是值得赞许的,其古典的雅致也令译诗醒目。

  一个巨大的谜语,就在我们的身边静默。我们只有静默才能看到它的谜面。

  《巨大的谜》读后感(四):巨大的谜 ——阅读特朗斯特罗姆的短诗、俳句

  陈黎、张芬龄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Tomas Tranströmer,1931—2015),1931 年出生于斯德哥尔摩。他在大学时期主修心理学,毕业后到韦斯特罗斯(Västerås)成为执业心理学家,在少年监狱辅导受刑人,最后又回到他生长的斯德哥尔摩。他一有空,就跑往斯德哥尔摩群岛的伦马尔岛,这里有他的许多亲友,让他享受到丰沛且温暖的亲情,可说是他心中真正的家乡。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作融合瑞典自然诗歌的传统与现代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等风格,锻接西方与东方,意象明晰、准确且惊人。他以简洁洗练的文字,生动有力的意象,让想象与创意“如地面之水大量涌进新掘之井”。著有《诗十七首》(17 dikter)、《路上的秘密》(Hemligheter på vägen)、《半成品天堂》(Denhalvfärdiga himlen)、《声音与轨迹》(Klangeroch spår)、《夜视》(Mörkerseende)、《路径》(Stigar)、《波罗的海》(Östersjöar)、《真理的障碍》(Sanningsbarriären)、《野蛮的广场》(Det vilda torget)、《给生者和死者》(För levande och döda)、《忧伤贡多拉》(Sorgegondolen)、《巨大的谜》(Denstora gåtan)等诗集。他并非多产的作家,却获奖无数,风格独特的诗作广受世界诗坛瞩目,与他诗作相关的评论、研究,一条一条列下来,至20 世纪结束止,已累积成两卷参考书目,厚将近八百页,诗作迄今被译成多达六十多种语言。

  诺贝尔奖评审委员、瑞典皇家学院院士马悦然先生是特朗斯特罗姆的好友,20 世纪末来台湾花莲时曾告诉我们,特朗斯特罗姆若不是瑞典人,早就得到诺贝尔奖了。2011 年,八十岁的特朗斯特罗姆终获诺贝尔桂冠加冕,得奖理由如下:“因为他以密集、透明的意象为我们提供进入现实的新途径。”这迟来的荣耀,于他是实至名归。他的诗看似出奇地冷静,却不时被跳脱联想和情绪的突兀意象打断,可看出他对游移于日常生活底下之黑暗力量深深着迷。他说:“我的诗是汇流点,目的在于将通常被传统语言和观点所割离的不同现实面向做意想不到的联结。乍看像是冲突的事物最后会发展成某种契合。”

  在瑞典,他有“鹰鹫诗人”之称,因为他总是能够从制高点以冷静而敏锐的视野观照世界,用意象将幽微的刹那具象化,或将具象的情境抽象化,让大自然或生活周遭的细节相互撞击出奇异的火花。他在第一本诗集《诗十七首》的第一首诗《序曲》里,即已展现出惊人的灵视和精准的语言功力。他将“醒来”比喻成从梦境跃入现实的跳伞,行将睡醒之人是“穿越瞬间”的旅者,以云雀的视角看到了全新的世界:太阳出来了,他自高空向夏天降落,万物充满光热,盘错的树根是摇晃的地底灯火,树木高举手臂站在地面……在他笔下,人人习以为常的醒来的瞬间幻化成兴奋与悬宕不安并存、穿越时空、飞天遁地的奇妙体验。在诗末,诗人语气急转,将读者的想象从一日之初带入一生之终,生与死在瞬间有了交集:死亡,一如醒来,不也是另一次坠入漩涡的速降跳伞?只是届时可会有“巨大的光伞”在我们的头顶张开,让我们安全着地?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这似乎暗示我们这些时光旅者对每日的晨醒都要心存感激。

  特朗斯特罗姆绝对是意象大师中的大师。他擅长运用简洁、浅白的意象,以明喻和暗喻的手法去呈现生命和情感的诸多面向,仿佛蜘蛛吐丝结网,看似透明无形,实则具有强韧的承载力度。在《记忆注视我》一诗里,他说“绿色住满记忆”,记忆是“纯种的变色蜥蜴”,随时与背景、与田野的颜色融合为一;我们看不见它们,它们的目光却如影随形,再嘈杂的鸟声也无法盖过它们的呼吸声,因为它们已然进驻我们的身体。的确,特朗斯特罗姆的意象有如变色蜥蜴,总是能适切贴合地融入诗作中,不落俗套地传递有效的信息,营造氛围,或传达意念,举重若轻,化有形于无形。“记忆注视我”这个标题后来成为他1993 年出版的一本小自传的书名。

  他节俭、看似平淡地使用文字,机锋却不时可见,让读者心头为之一震。在他笔下,一棵树“在雨中四处走动”,进行采集生机的任务,雨停后,它静静等待下一场雨水的到来;一杯纯浓咖啡是“日光下一丁点仁慈的黑”,是不时被灵魂捕获的“一滴滴黑色奥义”,给予生命出发的动力;对生活乏力而自我放逐的人而言,夜晚无意间停在窗玻璃上的飞蛾是“世界传来的苍白小电报”;在困顿的人生中,自然是美好的慰藉,夏天的原野是一座“大型机场”,调度员忙着引导冻僵的人自空中降落,向草的“绿经理”报到,生命的寒冬和暖夏如是完成交接仪式;冰雪融化,河水泛滥,桥是救命的栏杆,是“飘飞过死亡的一只巨大铁鸟”;美军大规模轰炸河内和海防地区的越战期间,他是历史的见证者,见证神迹无力赐予希望,人类无法自主命运;是隐形的战争幸存者,为记录人类“大记忆”而存活;爱是治愈灵魂的药方,让阴郁的生命如萤火虫闪现光芒,让“夜空鸣叫如牛。/我们秘密地自宇宙挤奶,存活下来”,恋人的小宇宙足以击退阴郁的负能量,重新点燃生之欲;幽会后的男士心情愉悦,虽然冬天在两名男女温存时悄然降临,他势必得重回冷峻的现实,但那“超脱痛苦的一个小时”让他相信上帝是存在的,人生还值得活;春日是“长长的兽”,阳光是“透明的龙”,而不断扩建的海滨别墅“骄傲如螃蟹”,大地终有反扑的一日,“倒数计时已开始”;在异乡,不识中国文字的他成了十足的文盲,身上留存了许多看不懂的购物收据,他觉得自己是“一棵老树,许多不甘落地的枯叶悬挂枝头”;他将盛宴厅屋顶的水晶枝形吊灯比喻成盘旋天空伺机饱餐腐肉的“玻璃秃鹰”,暗示人类追求名利权势形同走向“喧闹刺耳的死胡同”,一如辉煌的帝国终必极盛而衰,而不居庙堂高位、逍遥在野的银莲花每年春天低调轻盈地绽放,才是大自然为人类开启的“一条通往真正庆典的秘密通道”;为了寄出一封内含“密封的真理”的航空信,他穿梭城市之中遍寻邮筒,殊不知“真理就在地上,/却无人敢去拿。/真理就在街上,/无人据为己有”。这些短诗,文字精练,惊奇连连,知性与感性兼具,细腻的凝视与开阔的视野并存。特朗斯特罗姆试图在充满不确定的现实中捕捉一些可与之抗衡的小确幸,为孤寂忧郁的心灵洒落一些慰藉的火光,也为变调的人世发出温和的慨叹和诚挚的提醒。

  三十多年的执业心理学家生涯助他透视人类灵魂与生存困境;二十多年的中风病体教他思索时间的课题,触及幽微的生命层面,更细腻地注视交错于生命中的光和影。他如是描述自己中风后无法行动自如的感受—那是一种“巨大的侮辱”,仿佛孩童时期被人用麻袋套住,动弹不得,只能透过麻袋的网眼,“依稀看到阳光,/听见樱桃树哼唱”,却“无能领受春日的喜悦”;以及想表达却无法言语的困境—“我被我的影子所携,/像一把小提琴/在黑琴盒里。//我唯一想说的/在远不可及处闪烁,/如当铺里的/银子”。但是,老去的躯体虽是静止不动的爬虫类,老灵魂却可以安静滑行如彗星;死亡是黑暗的门槛,人人都得跨过,然而来生是发光的白色文件,人人渴望在上面签名;死亡之境是众生终须进入的黑暗森林,我们都是无法抛弃继承权的继承者,但诗人提醒:我们还拥有另一座明亮的生命森林,以及“遗忘大学的毕业证书”,可忘掉生之困顿和遗憾。他幽默地把葬礼比喻成市区里频繁设置的交通号志,面对死亡,他不慌张,他会缓缓搭桥,优雅地登天;他甚至相信永恒是存在的:“骑士与其恋人/化成石头但很开心/在一飞行的棺盖上/超越时间。”

  *

  1990 年11 月,将临六十岁的特朗斯特罗姆突患中风,右半身瘫痪,说话能力严重受损。三十多岁时,在《晨鸟》一诗里,他写下这样的字句:“它长大,取代我。/将我推到一边。/将我抛出巢外。/诗作就位。”诗中隐含“肉体萎缩而诗艺成熟”的意念,竟然某种程度预言了他的未来。20 世纪90 年代以来,身体的缺憾并未阻挠他的思考能力和创作渴望,1996 年他出版诗集《忧伤贡多拉》,之后他选择讲求文字简练却能激发无限想象的“俳句”诗型,作为修炼诗艺的文学道场。

  特朗斯特罗姆在年轻时就对俳句深感兴趣, 一生总共发表了六十五首“俳句诗”(Haikudikter)。1959 年,在探访一位在黑尔毕少年监狱工作的心理学家同行之后,他开始写作俳句。2001 年,九首“监狱俳句”以书名《监狱》(Fängelse)结集出版。1996 年的《忧伤贡多拉》里也有十一首俳句诗。2004 年,他出版了另一本写作时间逾四十年的诗集《巨大的谜》,收录了此处译的《鹰岩》至《签字》等五首短诗以及四十五首俳句诗。特朗斯特罗姆的“俳句诗”虽沿用5—7—5 音节数的三行诗型,但他注入现代语法,以自己的方式创新书写内容,探索、实验、开发俳句的可能性。这些三行诗隐喻丰富,有时也建立在抽象概念上,然而不乏我们所叹赏的俳句的特质。这些短诗初始的沉默会自行转化成非比寻常的话语—诗人内在的声音,灵魂的语言。

  有批评家将俳句比作一口沉寂的钟,说读者得先学做虔诚的撞钟人,才听得见空灵幽玄的钟声。特朗斯特罗姆《巨大的谜》里的四十五首俳句诗风格多样,他将其分成十一段,每段含一至六首俳句,沉静的表象后面,蕴含饱满的活力与无穷的韵味,带给读者层次丰富的阅读经验。

  我们读到诗人以幽默、恬适的笔调传递出俳句特有的闲寂情调,生之野趣、美好,以及人与自然和谐依存的信息。譬如:“在雾中哼唱/一艘渔船在外海:/水上的奖杯”;“你瞧,我静坐/如靠岸的轻舟——/乐啊在这里”;“听见雨的哼唱声/我轻吐出一个秘密/以进入其中”;“山坡上/艳阳下—山羊们/在吃火”;“辉煌的诸城:/歌谣,故事,数学—/样式各异”;“而蓝蓟草,蓝蓟草/乞丐一样/从柏油里窜出”;“灰白色的沉默:/蓝巨人经过,/海上生凉风”……

  然而,与生之活力并存的是生之幽暗和难以挣脱的生存困境,时间的威胁,以及死亡的阴影。譬如:“凌迟、折磨人的风/夜里穿过屋子——/魔鬼的名字”;“怪模怪样的松树/在此悲惨的沼泽里:/永远永远……”;“街道被阳光的/皮链牵着走——/有谁在叫喊吗?”;“他写啊写……/胶水流满运河/渡船在冥河上”;“攀爬的影子……/我们迷途于树林中/蔓生的蘑菇间”;“死神弯身向我——/难走的棋局,而他/知道如何破解”。后两首俳句让人联想到瑞典导演伯格曼的两部电影:《野草莓》与《第七封印》。

  虚实交错的生命光影中,诗人为读者捕捉住某些神秘的灵视,奇异的镜像,带领我们往返于熟悉的日常以及无法确知却又无法否定的未知世界之间。譬如:“奇妙的森林,/上帝身无分文住进——/墙壁发亮”;“草升起—/他的脸,一块刻着古文字的/碑石,竖立于记忆中”;“突出的岩壁上/隐隐有裂缝通向魔窟—/梦想的冰山”;“屋顶裂开:/死人看见我——/这张脸”;“海是一面墙——/我听见海鸥的叫声/它们向我们示意”……第十段第二首“有事发生。/月光满室。/神知道” 诚然是一首谜一般妙不可言之诗:“有事发生”,发生了什么神妙之事?神之外,大概只有在满室月光中让“某事发生”的恋人们知道了。

  特朗斯特罗姆擅长使用意象,以具体的事物传达抽象的意念。他以“没有脸孔的鸽子”隐含和平的不确定性;他将褐黄的叶子和隐埋千年后出土的古老《圣经》抄本相提并论:“褐黄的叶子/珍贵一如/《死海古卷》”——一方面将自然神圣化(虽不忘指陈其易逝、脆弱之本质),一方面借“重新出土”之意念,提醒我们用新的眼光观看习以为常的周遭事物,从中领受新的意义或趣味。

  这四十五首俳句诗的倒数第二首如是说,“风自海洋图书馆吹来/强而缓——/我在此安歇”。特朗斯特罗姆这些诗本身就是海陆、生死、天人两栖的海滨图书馆,在其缓而不减其力的俳风吹拂下,作为读者的我们漫步、安歇,思索“鸟人”与“开花的苹果树”之间“巨大的谜”。

  特朗斯特罗姆诗的英译者、苏格兰诗人傅尔顿(Robin Fulton)在谈到广受世界各地读者喜爱的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时,曾说:“很难用任何简单或概括性的言辞去解读这广泛的吸引力。有些读者说他的诗平易近人,的确如此—但只说对了一半——在看似平易的表层之下存在着黑暗的水流,他晚期的某些诗作像谜般神秘难解。另一些读者赞叹他的诗即便反复阅读也能让人觉得惊喜,仿佛它们永远‘取之不尽’。又有另一些读者对其隐喻着迷,这些隐喻未必以全新的视角引我们观看日常事物,但每每让我们自其中发现先前未曾察觉的一些东西。”的确,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有时静美如溪,有时壮阔如海,不但耐读,而且每次阅读,都可能读出不同的外在与内在的风景。

  特朗斯特罗姆于2015 年3 月26 日病逝于瑞典斯德哥尔摩。

  2018 年6 月 台湾花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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