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了孩子的女老师
第一次遇见她，是陪孩子去学校面试，她坐在学校的桌椅前，笑起来眯着眼睛很温柔，而我，有点局促地坐在对面。
那时的我，刚生完二胎，倔强地把身体塞进一件孕前的裙子里。是的，我在努力遮掩自己中年妇女的形象。
那时的她，刚给老二断奶，发际线有些退后。小孩子的桌椅塞不下成年人的身体，她叉开大腿横坐着。
两位不甘心承认年纪的中年老母亲的第一次相遇，不用说互相吸引了，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桌椅也太矮了，我在心里默默念叨，衣服勒地刀口生疼，毕竟生完孩子才四十多天。我一万个后悔塞进这条裙子，看来自己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回到过去了。
老师发了一份孩子特点的调查问卷，我一翻，足足四页，怎么这么多！热、急、疼，汗水不停地往下流，粉底防晒都要流下来了。越着急越尴尬，越尴尬越着急。
老师用专用的幼儿声调问：“宝贝叫什么名字啊？”孩子板着小脸不吭声。老师又问了一遍，孩子低声说：“佩奇”。三位老师里两位都没听懂，一脸诧异，只有她，温柔地说了一声：“佩奇，小猪佩奇的佩奇？”孩子笑了。
只有妈妈才懂的儿童逻辑，她懂了。
我第一次深深地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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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不适应学校生活，天天被排挤在小朋友各种小团体的边缘，我远远地看着，又不知道该怎么干预。
班主任找我谈话，说我要关注孩子对于二胎的心理变化，说小朋友其实很敏感。我听着听着开始觉得自责。她从教室走过来，好像要再单独跟我叮嘱些什么。但是我一看到她，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她看到了，接着转身离开了。她明白，我还在哺乳期，激素还没有平稳，情绪敏感；她知道，这种时候如果再额外跟我讲话，我会更自责，情绪更激动。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跟她的交流，不用开口。
放学等着小朋友收拾东西，她站在旁边等其他家长。我的眼神刻意回避着她，没有讲话。这段肩并肩的时间，好安静，过得好漫长。她终于开口了，说小朋友中午不睡觉。我说，不睡觉好，晚上可以早睡。又陷入第二波安静。
后来我不断想起那一幕，我为什么本能地拒绝她的搭讪？可能我内心知道自己未来会越走越深。
她对孩子额外关心，她说，因为这是她热爱的工作。
只是因为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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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交流，最终还是慢慢超过了老师和家长的关系。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次次来到班级门口，我都努力望向里面找她的身影，渴望又害怕每天的对视。一次次在走廊远远地相望，我觉得她好像也在看我。
我们当面还是装作不熟悉的样子，甚至比普通家长找老师聊的次数还少。晚上陪完孩子，却是我们的私聊时间。我们聊自己人生中的人和事，工作、朋友、婚姻和家庭。我主动问起她跟老公的认识过程，我说：“羡慕你嫁给爱情，其实是想打探他们的关系。”她说：“婚姻，就是感情。”
她没有承认爱情二字，我们互相理解背后的含义，沉默不语。
我们星座相同、身材相似、年龄相仿，有时候会有种错觉，我们认识很久了，我们就是彼此。我喜欢她的成熟，在美女如云的年轻老师队伍里，她年长却最自信；我喜欢她的淡然，她身边的同事、朋友都嫁了经济条件比较好的老公，而她内心知道自己有什么、要什么，不攀比、不焦躁；我喜欢她低沉的嗓音和自信的样子，让人觉得很踏实。她就是我想成为的样子。
我们会在每天早上的校门口打招呼，会在进课堂的机会相视而笑，会在集体活动时挽起胳膊。在她生日的时候，我精心挑选了一条项链，想写点什么，但想写的太多，最后只署名了我名字最后一个字。她收到礼物后联系了我，我故意问她，老公有没有怀疑。她笑笑说，怀疑有人追她。
很长一段时间，我想起她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会觉得天空好蓝，我看到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都想第一时间分享给她，虽然每次都忍住没有发信息。我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校园时代的恋爱中，她甚至出现在我梦里。那是一段很单纯的日子，我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情，但是她让我的生活变得更美好了。
有时候事情偶然得让人觉得是上天的安排。
早上送孩子的时候，走到走廊，一个小朋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从我身后跑过去，把我撞了一个趔趄。大概是小孩子的书包上有个装饰挂钩，等我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出现了尴尬的一幕。我的上衣被刮破了一个很长的口子。我接下来还要赶点去单位，这不大不小的麻烦让我不知所措。她在远处班级门口看到了，快步走过来，一把揽住我的肩膀帮我遮起衣服。她说：“去我办公室临时换一件吧。”
我好像应该说句谢谢，但什么也没说出来，胸口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跳到害怕她扶我的手感觉到我血液向血管的撞击。
走到办公室，还好没有其他人。她锁上门，给我找了一件T恤，我还记得她穿这件衣服的样子。她问：“不嫌弃吧。”我慌忙说：“你不嫌弃我就好。”她把衣服递给我，我傻傻地愣在了那里。她看笑了，说：“我去给你把门。”
其实，门早就锁了。我很不好意思地脱下自己的衣服，背过身去，胸口跳得更厉害了。心里疯狂地在各种胡思乱想，我的内衣是哪套，好看吗，我的腰身有没有赘肉，我的背影有没有魅力……我的脑子里像是一下子撒了一盘断线的珠子，慌乱没有方向。突然我后背感受到一阵暖意，把我的混乱彻底封锁了，好像一巴掌摁住了这一盘噼里啪啦蹦跳的珠子。
是的，她从背后搂住了我。
我脑子一片空白。
其实这是梦寐以求的一幕，但是真的到来了，却觉得非常不真实，随之而来的还有负罪感。她好像也感受到了。很快松开了双手。我慌忙穿好她的衣服，假装镇定地说：“你看，很合身。”她没有讲话，就是那么看着我。应该是看着我吧，其实我没有敢再直视她的眼睛。我抓起破了的衬衣慌慌张张地走到门口，费了好大劲打不开那个锁，她过来默默地拧开了门，好像是在放我出去。
那一天早上，我不知道是怎么到单位的，好像都不记得了。一路上，一上午，一天，脑子里都在回放那不真实的几分钟。
是惊喜，又惊又喜。
好像我的各种臆想得到了回应，我不是一个人，我们的感觉，是相互的。
但回到家面对孩子，就伴随着越来越深的负罪感，好像孩子成了我们相遇的工具，我们的情感已经从老师和家长、好友，向着更不可收拾的方向蔓延。我经常在梦里梦见，一场大火在追着我，风很大，火苗越吹越大，眼看就要到达我家院子的围栏，冲进我的小屋。我一次次被这种透不过气的奔跑、逃避和恐惧吓醒。
我想，她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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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妇女职场受挫，或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两娃的妈，最舍不得付出的就是时间，在弱肉强食的职场里，貌似注定被淘汰。看着身边一个个996甚至997的同事，自己也深知自己的弱项，精力不济。领导依旧按照单身时的标准要求我，等着我自己知难而退。人的衰老，居然不是从身体开始体现的，而是内心。相比工作能力上的退缩，更明显的，是我心境的改变。我好像不再那么渴望职级、权利、金钱，而是更渴望一顿美味的晚餐，一次阳光明媚的出行，和一家人的平平安安。
我们俩的私聊时间里，最经常说起的一句话就是，“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然后再接一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我自己，确实真的就这样了。但是她，升职了。
不同于同性间的较劲儿，这一次，我真心替一个人高兴。我觉得，她是值得的。
“课堂日”时，我默默看着她专注地指导孩子上课的背影；家长群里，我认真读着她为每一个孩子写下的评语。她发过晚上加班的校园照片，我问她，不累，不饿吗？她说喜欢。我知道这不是晒加班给老板看的朋友圈，她是真的在工作中找到了快乐和价值。
总有人应该做着自己擅长并且喜欢的事情，为之付出汗水但从中获得快乐，我觉得她值得这样的幸运。我也默默祝福她，好像祝福着另一个时空维度里的自己，替我去走好我不能实现的人生。
疫情期间，学校都关门了。我们没法见面，我们也一直没有再联系对方。每天在居家办公和值班中切换。老母亲的居家办公，要随时跟两只百无聊赖的居家动物斗智斗勇。直到收到她给孩子发来微课的视频，我问她：“还好吗？”她说：“学校没有收入只靠财政拨款，老师只发基本生活保障了。”中年人的生活里，果然没有容易二字。
宅家期间，大家都为生计和生活奔波，每天在鸡飞狗跳中度过。生存优先，情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有夜深人静时，会拿起手机点开联系人列表，想找人说点什么，但想想她一定也是精疲力尽了。心里有很多话想告诉她，但是又怕给她增加负担，觉得如果她也需要一个倾诉途径或者树洞，一定会想起我，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安好。或者，只是我单方面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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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终于恢复了正常运转，每天又恢复了几秒钟的见面。
我们的见面依旧只是在她的工作领域，见到的她也总是洋溢着热情和对孩子们的爱护，我不知道这是她真正的生活状态，还是专业的职业素养而已。其实，我们对彼此私下的样子，一点都不了解。
我们的交流，也再没有越过那个界限，就好像那天的几分钟，最终湮灭在记忆里了。
直到有一天，接孩子放学时，我在角落的洗手间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熟悉，是因为是她的声音；陌生，是因为是她的哭声。
中年人，很少再流泪了。我让孩子在外面等着，进去看到黑漆漆的洗手间里，她背对着门，一只手从后面撑着腰，一只手拿着面巾纸。果然，成年人的哭泣，不像小孩子的哭，尽可能地把自己哭得更大声更明显，而是躲在角落里，憋住声音，不停地偷偷擦眼泪擦鼻涕，甚至自备纸巾，因为知道没有递纸巾的那个人了。
我的心，突然一痛。因为她一直是让我觉得踏实、可以倾诉、依靠的一方，没想到她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我没有去开口问为什么，好像现在说什么都是一种打扰。我想让她自己安静地哭一会儿。因为我知道，中年女人的哭泣，就是哭过了，平复了，就可以重新面对孩子、家人，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我绕到她面前，轻轻地把她揽在我身上，让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把眼泪流在我的衣服上，什么也没说。
她抽泣得更厉害了，慢慢地，自己平复了下来。
我问她：“家里出事了？”
她说，收到老公的信息——“对不起”。
跟我预想的一样，家里出事了。
她说自己早就开始怀疑了，因为女人的直觉很准，但是没有明确的证据，就安慰自己，是自己瞎想。我明白，这种安慰，其实就是一种自我欺骗。昨天他们吵架，气急之下她说出了自己的怀疑，他没有承认，只是摔门出去。上班忙了一天后她才拿起手机，看到早就收到一条，“对不起”。
这三个字，太沉重了。
谈恋爱时，这或许是一种平常的道歉。但对于中年夫妻，这代表着承认了一切。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一直这样欺骗着更好？”她没有吭声。我看到一滴泪，又滑了下来，刚好被窗外的路灯照亮。
天黑了，快回家吧，孩子还在等你。
我想起刚认识时，她说的话。“婚姻，就是感情。”
当时我懂她的意思，现在，更明白了。
我没有再问起他们的关系。两个孩子的母亲，不会轻易提离婚的，只是，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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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之间，如果共享了一个没有第三人知道的秘密，不会让关系更亲密，反而会变疏远。因为有一个人，想永远将这个秘密埋藏起来。那个人，不想再面对这个秘密，想当它不存在，所以也不想再面对那个知道秘密的人。
是的，我们从那天开始，变得疏远了。
也或许，她会将这件事看作对是我们情感越界的惩罚。
直到有一天，学校办亲子活动。本来我是不热衷这种活动的，疲于跟各种家长社交。但是听说她是带队老师之一，我们参加了。
晚上入住亲子酒店，三位老师余出一位，她落单了，我犹豫了一下，在人群中很突然地说：“我跟x老师一间吧。”
孩子们闹着玩到很晚，小朋友执意跟他的好朋友挤在了一起，安抚孩子睡下，我只能回自己的房间睡。她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休息。
很久没有单独交流，我突然不知道要讲什么。我们分头靠在床上看手机，我看到她低垂着眼皮看手机的样子，突然发现她白头发多了，雀斑也多了，变憔悴了许多。
房间里很安静，连手机播放视频的声音都没有，她看起来也并没有在跟谁打字。我看到她身上披着一件开衫毛衣，上次见到她穿这件衣服，还是在朋友圈她与闺蜜聚餐的合影，那时候，她笑得那么光彩照人。如果没有遇见我，她是不是不会有这些压抑的情感，还会一直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的中年女人。每天下班为了辅导孩子做作业而生气，跟老公聊聊工作的事情，聊着哪个家长又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哪个孩子比自己家孩子还淘气，睡前坐在床头说自己又胖了……如果没有遇见我，她也有自己真正的闺蜜，那些可以大大方方在业余时间聚会聊天的闺蜜，可以一起嬉笑打闹的闺蜜。如果没有遇见我，她是不是不会受到老天的惩罚，让他们一家人还像过去一样和睦……
我终于开口，我问：“过得还好吗？”她说：“老样子。”我说：“孩子快毕业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话题再聊天。”她笑笑，还是当年坐在学生桌椅前眯眼睛的样子。
她说：“关灯吧，累了。”她一向睡得早。我也跟着躺下。
我没有睡着，第一次跟她睡在一个房间，第一次呼吸只有我们俩的空气。我想，她会在想我吗？还是惦记自己的孩子？跟老公分开的夜晚，她还会想起他吗？
她突然说：“能过来陪陪我吗？”
我下床，轻轻掀起她的被子，躺下，从背后搂起她的身体，就像当年她在背后搂着我，但是这一次我没有再放手。突然觉得，这个身体好熟悉，就像……像自己的身体那么熟悉。
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的吸引，或许只是因为遇到了另一个自己。有些时候，我们只是，内心被孤独蚕食的黑洞实在太深了，需要得到自己内心的回应。
我说：“这辈子没机会了。等我们老了，一起搭伙过日子吧？你带孩子，我做饭。”
她轻轻地答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