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果

　　也许是因为父亲总不在身边，抑或是因为很早就读成人书籍的缘故，我算是一个心理早熟的孩子。那年冬天，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将我托付给任姐姐，去探望病危的外婆。任姐姐是母亲的同事，二十来岁，刚就业没两年的单身，住在单身楼的一个狭小的单间里，母亲曾让我去给她送过一些自作的特色吃食，那里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灶台桌，一个煤气罐，房间整洁，虽有灶台却没有人间烟火味，只透着香皂的气味。当母亲告诉我她的安排时，我的心是凄惶的。可是看到母亲比我还凄惶，我只能装作小小男子汉，违心地点头。

　　当母亲把我领到任姐姐面前时，她伸出白皙温暖的手摸摸我的脸蛋说；“多帅气的小脸呀，放我这儿你就放心吧，不就按时上学放学，按时吃饭睡觉嘛。”母亲是十二分的无奈和千谢万谢，而我立刻想到的《诗经》中写美女庄姜的句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那手洁白、光滑，发出淡淡的香气，我原本凄惶的心犹如突然窜进一只小鹿。

　　第一天晚上，我手足无措地像一个在学校罚站的儿童。她放下脚盆，倒进刚打来的开水，再混合冷水，调试好温度让我洗澡。十岁的早熟的男孩，早有男女大防之羞耻感。我犹犹豫豫磨蹭在盆边，竟有如临深渊般的畏惧，羞怯地不肯褪去最后的遮掩。她似乎看出了我那点小小心思，含笑着背转身去伏案写字。我踏着她那刷刷的节奏，迅疾地投身水中。

　　我趁她不备，赶紧起身擦拭，手忙脚乱地穿上短裤。她转身过来笑看我的慌张，拿起毛巾为我擦干背后的水珠。然后她像母亲一样，指着那张唯一的床说：快上去，你先睡，我还要工作。在她暖融融的床上，我像一只归巢的倦鸟一般，很快恬然入梦。

　　在我短暂寄居任姐姐处的日子里，每天三餐，清淡、美味、可口。每天放学我都不跟小伙伴野着玩，赶紧回“家”，怕任姐姐说我不乖。几乎每夜我都自觉地写完作业先睡，她常常看书或编毛衣到深夜，看我入睡才梳洗后上床。

　　星期天，有个哥哥来约她玩，我觉得如鲠在喉。任姐姐婉拒他的邀请，我的小心灵里立刻洒满阳光。她带我去泡了一天的图书馆，然后领我去看了场电影。在她眼中，我只是一个孩子，她似乎在品味和实践着她的天生母性，因而没有什么太多的避讳。偶尔一些没有很快入眠的夜晚，我总是局促不安地、紧靠墙根地仰卧在床上，纹丝不动，强制着自己催眠。 (伤感友情日志大全 www.wenzhangba.com)

　　记得某一个月夜，她关上灯，借月光而褪衣洗漱，皓月折射进清辉。我被水声惊醒，搅得神情迷乱，并尽力闭紧我的眼睛不要睁开。可是，每一滴水珠溅起的回响，在那静夜都有如海潮倒灌似的轰鸣。我听得见扑腾的心跳，并为此紧张和汗颜。越是想逃避这种袭击，越感到魂不守舍无能为力。在那一刻，我突然被这种水声所诱惑，我绝望地听命于眼睛，让它自行启开一道缝，仿佛只是被微风掀起的书页。在掀开的一角的余光中我似乎瞥见了从海底缓缓升起的维纳斯，惊异惶恐地看见水珠在如梦如诗的月色中皎洁闪亮，又如无声喧哗的满身银饰……

　　我害怕某则寓言再现，使自己变成一只癞蛤蟆，抑或眼睛长疔子瞎掉眼，抑或是长长鼻子什么的惩罚，惶恐地再次锁紧了双目假装入睡。一种深深的内疚感，却从此驱之不散。任姐姐姐，这个圣洁的女人，使我有了人生的第一次失眠。

　　十多天后，母亲回来，感激地从她那里领回我，任姐姐伸出手刮了我的鼻子说我是最乖的孩子。我连一声谢字都难以启齿，心里憋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涩。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等我长大一定来娶姐姐”。

　　不多久，听母亲说任姐姐调回东北老家去了。我的眼前晃过宝玉听闻秦可卿死讯时喷出一口血的镜头，心口觉得很是憋闷。

　　我曾经在很多个感伤的秋天，尾随过那些酷似任姐姐的人；我曾很多次在密集的人群中试图寻找一张记忆中的美丽面孔，巴望着会在某个黄昏出现奇迹——让我邂逅她在一个细雨的深巷。一切似乎都已经渺不可追了，只剩下我的记忆还如此深刻而缱绻。一个在少年时代擦身而过的女人，也许足以影响我一生；一场暗恋，隔山隔海又隔时。但于她而言，或者只是雁过寒潭，早已忘怀曾经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