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旗：“闷骚男”养猫记
图：网络
闷骚男养猫记
1
老于头儿看着小乖，恨恨地说：一步一步地，我觉得我就是被算计了！
老于婆子没说话，反正说话就是闹不痛快，把自己气够呛，不如装作没听到
但是老于婆子不聋啊，她在心里说：哼哼，算计你？你不算计别人就不错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当初好歹也是自由恋爱，这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怎么说也算真爱了吧？日子却越过越糟糕，糟糕透了
你比如吧，老两口儿在一个家里，每天互相说的话寥寥可数，睡觉也是一颠一倒，就是头对脚脚对头
你比如吧，与他们同住的二女儿于欢更是从来不去他们的房间，只要下班回家就是躲进小楼成一筒
你再比如吧，每年在外地工作的大女儿于蓝带着女儿小石榴千里迢迢回到娘家后，也是长日待在于欢的房间里
因此老于家的真实状况就是：老于婆子带着两个女儿和一个外孙女待在西厢房，老于头儿一个人待在东屋儿
咱家明显是阴盛阳衰啊，这屋儿的密度也太大了老于婆子说，小石榴，去那屋儿陪陪你姥爷，你姥爷多喜欢你啊，对你多好啊！
孩子大了，调遣不动喽！老于婆子说，那小时候一说过去陪陪姥爷，你屁颠儿屁颠儿地就过去了
妈，我女儿不傻好吧于蓝说，都快九岁了，也能从人的脸上感知出情绪了，让自己感觉压抑的人，会本能地不想靠近这叫趋利避害
小乖，那你去陪陪姥爷，你是只公猫，老在这女人群中混啥老于婆子对小乖说
小乖是一只猫六个月大的白色小公猫是于欢为了欢迎外甥女小石榴来姥姥家度假而特意跟朋友借的
也许小乖是真聋吧，听完老于婆子这句话，一动没动，依然蜷着身子睡得酣甜
2
早年间家里倒是养过三只猫和一只狗
第一只猫未及成年就死了；第二只猫跑丢过一次，再次回到家里时，老于头儿开心得特意买了二斤带鱼，大方地喂了猫不少鱼肉，后来未及成年，这只猫也死了；第三只猫养了五年，拆迁那年，大院里的人散了，猫也跑丢了
后来养过一只狗，杂交的小母狗，叫妞妞
刚刚断奶的妞妞是老于婆子抱回家的所以它成年后的性格特别像老于婆子，虎了巴唧，有客人来就叫，一直叫到客人离开
就算这样，老于头儿也从来没嫌弃过妞妞因为平时的妞妞还是很懂事的，它也知道这个家里老于头儿对它最好，没事儿的时候就往老于床下一趴，老于细长的手臂垂下来抚摸妞妞的后背，一边摸一边跟它说话絮絮叨叨，也不知道都说些什么
甚至家人对妞妞说话态度不好，老于都不乐意，拉着个大长脸，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妞妞养到了第七年，突然就丢了
妞妞丢得实在太奇妙七年的老狗，尽管每次遛它时都是拴着狗带子，但无论如何也是认得家的偏就那天老于婆子遛妞妞时，它很不听话，老于婆子手一松，妞妞就跑了
它跑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老于婆子一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无论老于婆子怎么唤它，它也不回头，直至跑得无影无踪
知道消息的老于头儿跑遍了整个小城的狗市，甚至是狗肉馆，也没能找到妞妞
为这事儿老于婆子心里难受了很久后来有个算命的跟她说，那年她有个大坎儿，不死也得扒层皮
老于婆子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年自己的坎儿在哪儿但是后来她突然想明白了：原来妞妞，是代她受难去了
算命上确实有这种说法，家里养的宠物，关键时刻是会为主人扛灾的，就像玉镯子一样，如果戴了多年的玉镯子突然碎了，就说明它替主人扛过了一次灾
玉镯子老于婆子买不起，于是妞妞就替她受难去了之后的若干年，只要想起妞妞，老于婆子都会记得它临跑之前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个眼神，让老于婆子的心生生疼了很多年
老于头儿倒是好像从来没表现出过什么只是从那以后，他坚决反对家里养任何宠物
3
这太烦人了，太专制了
就比如老于头儿不吃鸡肉和牛羊肉，那家人也不许吃如果真做了顿小鸡炖蘑菇，老于头儿就会皱着眉头忿忿地躲到其他房间吃饭：明明知道我不吃鸡肉，还非得做，我闻那个味儿都要吐了！事后他总是会对邻居这样说
还有这样的道理？老于婆子和两个女儿想，那你不吃的东西就不让别人吃，凭啥？但结果往往是，为了避免再看到老于头儿那拉着的忿恨阴郁的脸，家里也很少做了
实在想吃了，就下馆子当然，老于婆子舍不得，那就于欢请她
寒冷的深秋或冬天，娘俩喝一碗热乎乎的羊汤，这真是让人满足并且幸福的事儿啊！
老于头子就会嘟囔：那还能吃？那还能吃？光想想那味儿我就要吐了！
吐不咋的装听不到的老于婆子心里想
但凭啥不让养个小猫小狗啊？这个家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老于头子就不让，他的理由是：可不能养那玩意！那抓一下可了不得！
说这话的时候，老于头儿眼睛大睁，里面充满了惊惧的光，并且夸张地摇着大手掌
小石榴小的时候到姥姥家，于欢买了只小仓鼠给她玩儿，一次小石榴把小仓鼠拿出来玩儿时，不小心被它在胸前划了一条细细的道子用老于婆子的说法是，这道子，不用放大镜都看不出来
但老于头儿就是看到了，于是小石榴被勒令打了一个疗程的狂犬疫苗，并且老于头儿规定，以后想摸小仓鼠，必须戴手套
如果你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那就错了老于头儿因为这事儿足足躺在床上生了一个星期的闷气：不让你们养不让你们养，看看出事儿了吧？孩子还得打针，遭罪了吧？
要说这事儿，老于头儿也没错，但总是上纲上线地将问题归纳为家人不听他话，就让人心里不太舒服了
家人家人，遇个什么事儿，好好商量着说，不是挺好吗？
4
老于头儿唯一愿意养的，是某年小石榴夏天在后面大院里抓的一条小野鱼，小石榴给它取名叫鲲
本来抓了两条，另一条在某天半夜跳出鱼缸自杀了
那天半夜，老于婆子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空中一声哨响，她一惊，立刻打开台灯，妈亲，是鲲从鱼缸里蹦出来，正在地板上扑腾肥胖的老于婆子立刻犹如鲤鱼打挺般地下了床，一手抓住鲲扔进了鱼缸里
老于头儿伺候鲲伺候得非常好，隔三差五就到鱼市买活鱼虫，拿到家后每天换水，保证鲲吃到的鱼虫都是新鲜的
小石榴一放假就来姥姥家，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她抓的鲲还是否活着
这条小野鱼，老于家养了好几年，甚至都养出了灵性
为了怕它无聊，老于特意往鱼缸里放了个小石子儿，吃饱喝足后，鲲就会顶着小石子儿玩儿，从鱼缸这边顶到那边，于是鱼缸就会发出好听的当当当声，这声音又小又清脆，仿佛不用看就能想象得出鲲身手矫健地顶着小石子儿，在里面欢愉地游来游去
老于婆子也曾经尝试多放几个小石子儿，但每次鲲对其他石子儿都无动于衷，永远只顶那一个
哎？这也是有意思的事儿，它是怎么认得那个小石子儿的呢？老于婆子总是感到很纳闷儿
大概养到第五年，鲲还是在半夜从鱼缸里一跃而出，摔在地板上变成了小鱼干
原来头一天晚上，鱼缸上的小木板，忘记放了
因为鲲的自尽，老于婆子也心疼了好多天每每讲起鲲，就像它还活着一样
尽管后来老于头儿又买了两条热带鱼，但无论如何，都培养不出来与鲲那样的感情了
5
小石榴的小仓鼠死了，她好一顿哭
可小石榴长大了，每次来到姥姥家，大部分时间都是玩手机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老于头儿的二女儿于欢决定借一只猫给小石榴玩儿
于是她把小乖带回了家
小乖是一只流浪猫，它原本还有个哥哥，叫大乖它们大概是在两个月左右流浪到了驾校大院儿，于欢在淘宝上买猫粮喂它们
后来不知怎的，大乖跑丢了，就剩下了小乖小乖通身雪白，声音叫起来非常嗲，驾校老板娘挺喜欢，网上买了猫窝猫箱猫砂盆猫玩具，把小乖抱回了家
结果当晚就被她男人骂了，让她赶紧送走，别在家里养这些玩意
于是第二天老板娘又把一大堆东西加小乖带回了驾校大院儿小乖很乖，会出去玩儿，但从来没跑丢过
来到老于头儿家的第一天，小乖一点儿都不认生，大大方方上了床，睡在小石榴脚边
为了防止老于头儿拉着脸叨叨，于欢在把小乖带回家之前特意给它洗了澡，并打了疫苗
尽管如此，老于头儿还是很不高兴，但是考虑到小乖的到来确实可以让小石榴开心，并且小石榴回家后小乖就会被送走，他也就忍了
小石榴确实挺开心，虽然她觉得一个大小伙子叫小乖有点儿太娘了，但它真的是很乖啊
它从来不登高，电视柜不上；别人吃饭时它虽然也馋，但也只是在边上叫，从来不会抬爪子上桌；老于头儿那个摆满了假冒古董的架子，它也从来不上
为了欢迎小乖的到来，小石榴的妈妈于蓝买了好多猫零食，过年的时候人们有盛宴，那猫也得过年啊
于是每天晚饭时，于蓝都会把零食和化毛膏跟猫粮混在一起大家各吃各的，相安无事
老于头儿对小乖好像无感，对它蹲在桌边尤其警惕，一看到它似乎想要上桌闻菜，他就会厉声呵斥
埋汰！那都是细菌！老于头儿说
其实他多虑了，小乖根本从来就不会上桌儿，连爪子都不会抬上去
于蓝发现，小乖特别特别爱吃虾哪怕是小石榴姥姥用大葱辣椒跟小海米拌在一起，小乖也会敏感地闻到味道，然后拼命地叫
啊真奇怪于蓝说，我家两只猫一个爱吃牛肉，一个爱吃大闸蟹，没有一个爱吃虾
于是于蓝每次都会耐心地给小乖剥虾吃小海米它是不能吃的，太咸了
小石榴家里就养了两只猫，于蓝母女待它们像家人一样，说话语气客气温和，每次吃饭前必须得由两只猫咪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它们能吃的，于蓝和小石榴才能开始动筷
当初家里养猫时，小石榴就叮嘱妈妈和姥姥：千万不要跟我姥爷说，他不让养
她妈于蓝说：我天，你姥爷离你家两千多里地，他还能管这么远？
小石榴说：我姥爷肯定会说这不扯呢，养那玩意干啥！然后就会皱大眉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我不想让他不开心
于蓝说：你不用这么怕姥爷，我们养了它们，感受到了它们带给我们的快乐，你姥爷不开心，就让他不开心去吧，因为我们没有办法为其他人的情绪负责啊
为了减轻小石榴的心理负担，老于婆子干脆直接告诉了老于头儿：小石榴她妈给她养了两只猫！
不出小石榴意外地，老于头儿果然说：这不扯呢，养那玩意干啥！
至于有没有气得在床上躺十天，于蓝就不得而知了，只愿山高路远，老于头儿好好保重
6
离开姥姥家的日子越近，小石榴越伤心
一是舍不得姥姥，二是舍不得小乖
老姨，把小乖留下吧小石榴哭唧唧地对于欢说
这我可说了不算你姥爷不让养呀！于欢说
我就不信了，就留下她姥爷还能拼命？于蓝说，留下小乖剩下的两针疫苗和绝育手术的费用，我来出
没人说话应该是没人敢说话因为大家都觉得，倒不是怕老于头儿，就是为了一只猫闹得大家不愉快，不值得
小石榴是真喜欢小乖，于蓝也是，于欢也是，老于婆子虎了巴唧的，看不出来喜不喜欢
飞机上小石榴一直嘟囔着小乖，反复问于蓝：妈妈，你说姥爷会同意养小乖吗？
我可不知道要不你问问你姥爷于蓝说
我才不问姥爷肯定不会同意的，他什么都管，别人越开心的事儿他越管
我知道，姥爷老给我买吃的，还带我去超市买饮料小石榴说，可是我不喜欢他老皱着眉头拉着脸的样子，看起来总是那么不开心，他为什么不能开心点儿呢？
但你知道姥爷是真心喜欢你，为你着想就好了，也许方式不太合适，但那是真心于蓝说
嗯小石榴说
7
回到家中，看到自己家的两只猫，小石榴愈发想念小乖了
于是她竟然哭了
小乖多乖啊！多好啊！如果不养它，它就会变成流浪猫，可是东北的冬天多冷呀，它在外面流浪，吃什么喝什么呀？小石榴哭着说
妈妈也没办法，我已经很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我是希望姥姥能留下它，好好养着它的但她们会顾忌到姥爷，所以，也许他们也很为难吧于蓝说
小石榴不再说话，默默打开了微信
过了一会儿，小石榴理直气壮地对于蓝说：妈妈我跟姥爷说了，让他把小乖留下，爱咋咋地！
她把手机举起来给于蓝看，上面是她跟老于头儿的对话：姥爷，阔不阔以把小乖留下来？
小石榴马上说：嗯嗯，就你说了最算！
于蓝扫了一眼，没说话心想，爱养不养吧，反正我尽心尽力了
8
老于家来了客人，客人看着小乖，说：咋的，这猫就留下了？
老于婆子趁机说：啊可不，说是送走，孩子心里都上火巴拉的，就留下了
说完趁机偷偷瞄了老于头儿一眼，老于头儿看着小乖，恨恨地说：一步一步地，我觉得我就是被算计了！
于是小乖，就真被留下了
小乖还是那么乖，每日里叫声嗲萌嗲萌的，从来不登高，玩儿的时候从来不出爪子挠人它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短短半个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每天大摇大摆地睡够东屋睡西屋
于欢白天上班时，它就趴在老于头儿的床上
老于婆子看到，老于头儿竟然一只手摸着小乖的背，一边看电视一边温柔地跟它唠嗑儿说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就像当年他待小狗妞妞一样
某天，很少下楼的老于头儿下了楼，不一会儿拎了一袋子活虾回来
他在厨房里忙活，边忙边跟老于婆子说：这虾得用高压锅压得稀烂稀烂的，给小乖拌饭吃
老于婆子：
老于头儿都没给自己老伴儿买过虾，竟然给小乖买了一袋子虾，还不嫌费事地用高压锅煮？
当老于婆子把这件新奇事儿告诉于蓝时，于蓝说：原来是闷骚型儿的我爸对小乖是爱你在心口难开啊！
老于婆子说：着笑儿不？
小石榴说：真着笑儿
小乖长大了，开始乱尿了，必须送去做绝育手术
老于婆子抱去的（这种残忍的场合老于头从来不会去），看到小乖被麻醉的样子，老于婆子心疼得高血压都要犯了，还落下了眼泪
老于头儿呢，心疼得直说：咱们对不起它啊！
甚至小乖亲妈（它的第一任主人）还拿了很多东西来看望小乖，说：小乖在你们老于家享福啦！
后记
于蓝知道，自从养了七年的妞妞死后，老于头拒绝再养任何宠物的真正原因，是害怕它们的离去
或者说，是害怕它们离去时，那种挖心挖肺似的感受
因为经历过，所以更抗拒
但顾城有一首诗，叫避免，诗里说：
你不愿意种花
你说
我不愿意看见它
一点点凋落
是的
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也许这种抗拒，不是一个好方法，因为它强制性塞住了流动在我们心中的柔情
人生短暂，猫生更短暂有过这样一段贴心温暖的陪伴，就是彼此给彼此最好的爱，和最好的善待
小石榴曾经问于蓝：妈妈，我们家的两只猫也会死吗？
当然，宝贝
可是我舍不得，它们死了，我会很难过
我也是，宝贝，所以我们才更应该在相处的每一个眼下，给它们最好的关怀和爱，以此，谢谢它们的陪伴
不要去阻碍心中的柔情，万事万物终会离散，因此，珍惜并且善待，就是对彼此最好的交代
所以啊，我相信，老于头儿会很爱小乖像他当初爱小狗妞妞一样你说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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