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
扬州城,几年前他们在这里见过一面,他正同别人说些什么,声音大概很轻很温柔,自己虽然学会了唇语,却一个字也没听清。
在他留洋归来的时候,他们在扬州的码头又见了一面。那人穿着一丝不苟,唯独边角处有些来不及抹平的褶皱,想来是要见的人格外珍贵,才会如此行色匆匆。
第三次,他们终于没有在三十四路的旧码头见面了。那人却有些老了,这种老倒不是上了年纪,而是他身上透露出的平静,仿若枯松深潭。他想认认真真地同他说一回话,可那人却被领事馆的长官叫走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在法国的时候,看过一首诗,大意是我们爱着被爱的距离,那距离像你,月光般清逸。原先觉得太过矫情,距离就是长度,怎么能和月光比?
此情此景,不免觉得这是个精确无比的比喻。
他打听到那人的名字,便连着在自己嘴边念了好几天。
宋三秋。
是“时维九月,序属三秋”的三秋,还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三秋?
他被自己玩味一个名字的行为给逗笑了。
今夜是个难得的晴雪天,回来后还未来得及去听一场戏。
可未到戏楼门口,他就被一群游行的学生给挤到了西街。他只能说着借过,借过,却鲜有成效。苏俄的这把革命之火没有烧到那些领导者,反而点燃了这些弱小的学生,他不禁有些慨叹起来。
路上积雪成冰,一出神,脚下一滑,便四目漆黑,撞上了另一人的胸怀。
被撞地那人拖住他的手臂,将他带离人群。
抬眼一看,是宋三秋,不知怎的,心跳好像漏掉了一拍。
从前是不知道他比自己高上一个头的。
“最近不太平,租界的好几家戏馆都被学生闹得关了门,说是封建主义的残留。”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的听到宋三秋的声音,和想象中一样很温柔,但却透漏着难以言说的坚定。
不等他说话,宋三秋轻轻掸去了他身上的积雪。
“要想听戏,不妨同我去周夫人的公馆,宜兴街的商君今晚在那演。”
他心下想要答应,但是也怕他觉得自己是个过于轻浮之人。宋三秋见他没说话,眼中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
“我叫宋三秋,是租界的商人,我们应该见过几面的。”
他有些讶异,来不及再想,便匆忙地回答起来。
“多谢宋先生!我叫顾青疏,原以为你并没有注意到我的………”
这话说完,他有些后悔。好好地一句道谢,偏就刚刚他着急的劲儿说得有几分像被教书的先生训斥的倒霉学生一般。
宋三秋笑笑,“再不去,可得晚了。”
他点了点头,怕又说错了话。
“我在前面走,你踩着我的脚印,别又摔倒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在那个稍微大一点的脚印上,顺手把自己的羊绒围巾裹紧了一些,为了不让雪花钻进脖颈,也为了遮住发红的耳根。
路不长,但总得说些什么。
“宋先生名字里‘三秋‘俩字怎么写?”
他早已知道他的名字,这么问只是想要套出这个名字究竟来自哪句诗词。
宋三秋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身,笑容潋滟。
“顾先生可知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