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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注趣史》读后感精选10篇

2018-07-17 05:44:01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脚注趣史》读后感精选10篇

  《脚注趣史》是一本由【美】安东尼·格拉夫敦著作,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48.00元,页数:360,特精心网络整理的一些读者读后感希望大家能有帮助

  《脚注趣史》读后感(一):脚注趣史:一本无可取代的小经典

  文/贝小戎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

  美国学术史学家安东尼·格拉夫敦在《脚注趣史》中,从脚注这一著述元素入手,梳理了西方学术的源流。他这本书只有241页,但有370个脚注。

  格拉夫敦说,脚注是科学和学术实践中一个常见组成部分,“在经年累月的博士论文撰写过程中,学生们从制造脚注的手工作提高到了工业生产阶段,在每个篇章中都点缀了上百条甚至更多的参考文献”。很多人看书时根本不会仔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脚注,那脚注为何还会存在呢?格拉夫敦说,脚注有两种功能。首先,能证明论著的作者挖掘出了该书的根基,在正确地方发现了其中的组成要素,并用正确的技艺将它们穿插到了一起。“脚注确认了该篇著作是出自一位专业人士之手。就像牙科医生的钻头产生的高倍嗡鸣一样历史学家笔下的脚注所发出的低吟使读者放心:脚注所带来的沉闷如同钻头下的疼痛,是为了享受现代科学和技术所带来的好处而必须付出的一部分代价。”脚注就像牙科医生挂在墙上的文凭一样,它证明历史学家是足够优秀行业人士,值得请教和推荐。脚注赋予了一位作者权威性。

  其次,脚注能向读者提供足够的提示,让他们有机会把作者诠释文本的过程挖掘出来。“脚注是层层累积之物,仔细检查,里面有文艺复兴时期形成研究技术,有在科学革命期间首次确定的考证规则,有吉本的讽刺,有兰克的移情,有海因里希·莱奥的凶狠,也有重塑了历史学家的工作与生活的出版惯例教育体制职业结构缓慢发展。”

  按照格拉夫敦的研究,在西方,脚注产生于17世纪,17世纪晚期最伟大、最有影响的史学编纂著作之一不仅有脚注,而且很大程度上就是由脚注构成的。在法国神学家皮埃尔·培尔编著的《历史与考证辞典》的页面上。“读者好似行走在一层又薄又脆的正文上面,在其脚下,是幽深、漆黑的沼泽般的评注。培尔的脚注里满是文人共和国中猥亵的乱语,满是有关圣经》某个段落色情解读和某个哲学家学者风流韵事。多亏了培尔,我们才存有卡斯帕·朔佩对一只麻雀描述:朔佩在他的学生宿舍看到外面有只麻雀在交媾了20次后死去。读者常常会问,培尔将其著作中最骇人、最不敬的段落放在参考资料而不是正文中,是不是希望借此躲过审查。”

  脚注在18世纪时最为兴盛,那时它们既用来讽刺地评说正文里的叙事,也用来证明其真实性。吉本所著《罗马帝国衰亡史》的15、16章一共有383个脚注。他的脚注高雅有趣,比如他只在脚注中言明,神学家奥利金采取了子宫这种极端手段来避开诱惑,这个脚注也流露出了吉本对这种行为看法:“奥利金通常视《圣经》为隐喻,不幸的是,他偏偏在这件事上似乎接受了文中的字面义。”

  脚注跃升为标准学术工具之后,它在文体上也衰落了,变成罗列一些高度缩写的档案引证。兰克被认为是创造现代历史学部类的炼金士,但实际上他讨厌脚注。启蒙运动目睹了脚注的剧增,19世纪的知识分子们则不太喜欢脚注。康德是一位运用脚注为思想模糊性赋予物质形式大师。黑格尔就鲜明地抵制哲学家的著作需用脚注来做佐证、展开辩证讨论。他视脚注为瘟疫,就好像它是博学传染病的外在症候,唯恐避之不及。

  《脚注趣史》读后感(二):转帖书评寓意于脚注》(赖国栋)

  随着新文化史的流行,史学家近十几年来逐渐将关注点转向了热奈特所说的“副文本”(paratext),也就是与正文文本相关的附带信息,其中包括标题、副标题、序言、题记、致谢语、宣传广告,构成了“一个过渡交流区域”。脚注作为一种“副文本”,同样得到了某些学者的关注,例如马克·布洛赫在《历史学家的技艺》(1941年)中谈到“历史的考证”时就指出,“有关脚注的大论争并不是偶然产生的”,因为实证主义的兴起,它在19世纪尤其有市场。布洛赫对脚注的认识是在反思历史写作之后得出的,侧重于说明脚注标明资料来源这一点,饱含对实证主义史家的敬重。

  同样作为欧洲近代早期的研究者,格拉夫敦的《脚注趣史》(以下简称《脚注》)用幽默的笔调系统考察了脚注作为现代历史学术基础演变过程,甚至不乏对当代史学思潮和实践的反思。

  《脚注》考察了史学研究在不同时期、不同地方的不同结构,叙述了历史学家处理资料的诸多方法。对于现代史学工作者来说,脚注成为了这个行当里的家法,是学科规范重要标识。17世纪,脚注成为了戏仿的对象。18世纪,它是对正文的反讽,或者表明资料来源的真实性。皮埃尔·培尔以历史学家和评注者两种身份写作,以评注的模式“增强了他考证错误力量”,运用这种模式当然也蕴含了躲避审查的动机展现了“寓意于物”的志趣。当时的反面例子是像研究中国问题的基歇尔那样,大量使用脚注却不对资料加以批判性检查,更加相信古代人的证据,“隔着一层文字证言观看视觉证据”。19世纪,叙事和注释之间的张力达到高峰。作者花了大量篇幅描述兰克的“一手资料”观念及其对档案的重视,显示出兰克在使用脚注上的不情愿。作者的结论之一在于叙事史学与分析史学可以很好地结合起来,但首创之功劳并非归于兰克,而应到启蒙运动时期的思想家中去寻找,且将脚注标准化的时间定在1740年左右。

  近代西方学术史的写法有许多种,例如按时间顺序编排,或按国别分述,或以革命为专题形式来统串。《脚注》独辟蹊径,分析了评注、引证、旁批、补遗等在近代的发展,认为它们勾勒了现代脚注的基本轮廓,开启了一种新的学术史写作。《脚注》甚至引导了泽比(Chuck Zerby)撰写《魔鬼细节》(The Devil’s Details,2002),后者将考察的范畴延伸到了文学领域,但没有像《脚注》那样展示出“博学而古怪”的方面

  罗兰·巴特有多篇文章谈到历史写作的“现实效果”,认为19、20世纪的史学使用了脚注,为真实性奠定了必要前提,因而更有利于达到这种“效果”。当代法国史家普罗斯特在《历史学十二讲》中同样将参考注释与权威性结合起来,认为脚注有些二律背反的意味:它既确证文本所说的,因而免于论证权威,“又是科学性以及作者将知识展现出来的显眼标志”,像是在论证权威。《脚注》的结论与巴特、普罗斯特的看法相反,认为除了陈述可识别史料,“脚注自身什么都不能保证”。这样,格拉夫敦又像是在和柯林武德对话:《历史的观念》就否认可以将脚注、索引等看做是科学史学中的证据。

  有些批评者认为,格拉夫敦没有回答脚注对学院之外的读者的影响。这种批评有失偏颇。《脚注》在多个层面回应当代历史学的发展,就是试图帮助读者在感受过去的同时理解“现在”。作者对兰克的认识发生在后现代主义史学流行的年代,回应了将历史著作看做是文学产品的看法,认为不应将作为艺术的历史和作为科学的历史区分开来;历史既是一门科学,又是一门艺术,脚注是这种混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格拉夫敦在谈到历史修辞时就认为,历史学不仅仅要像微观史家那样讲故事,而且要进行博学的研究,“在两个不同的层面,以两种相异的节奏讲述故事。其次,作者以兰克强调的目击证人为例,侧面回答了如何重审大屠杀时期见证者的证词这一问题:最具有科学精神的写作者也并非绝对可靠。可以看出,如果说《历史学家的技艺》反映了布洛赫试图挑战传统史学的实在论,倡导理解历史,那么《脚注》就是新时代里对客观性问题的回答:目击者的报告都是“试图说服读者相信某种个人理论”,“旁征博引并不带来严格的客观性”。脚注还教导我们“影响的焦虑”(哈罗德·布鲁姆语)何以可能:历史学家的文本是“现代学者、他们的先辈以及他们的研究对象一起参与对话”的结果,而非个人独白。正如作者指出的那样,脚注反映了“这个行当的意识形态以及技术实践”。倘若将作者(author)定义介入社会,那么史学工作者就不应该止于成为时代的脚注,而应该积极地回应时代,揭露、改变社会。

  哲学家将脚注视为一种世俗迷信,格拉夫敦举了黑格尔反对脚注的例子为之论争。实际上,《脚注》中提到的詹姆士一世还处理了一场圣经翻译是否需要脚注的争论,最终以否定答案告终。1603年的新版圣经译本就没有旁注,只有少许用十字架符号标示的注释,用以参考与文本类似的段落。而且,这还是历史上第一次在注释中使用星号。还有一些历史学家也反对脚注,例如米什莱。米什莱在写《法国革命史》时就不注明他参考的文献,认为这种注释会打断叙事的节奏,影响叙事的效果:“大革命就在我们身边,在我们灵魂深处:之外,她没有别的纪念碑。”他认为自己所写的《法国革命史》比先前的其他版本清晰。米什莱的做法与同样写革命的托洛茨基区别开来:《俄国革命史》(1930年)使用了大量脚注。这些例子提示我们,考虑否定脚注的那些意见将别有深意

  值得一提的是,《脚注》尤其关注兰克。格拉夫敦回忆起20世纪70年代跟随莫米利亚诺在伦敦瓦尔堡研究所学习时的情景仍然“为之动容”,他的老师教他们读“中国年代记到古希腊历史学家的著作,再到当代历史理论”,兰克是其中的重要章节。莫米氏在1981年谈到海登·怀特《元史学》时就认为,史学实践者和史学理论家对待兰克分属两种态度,怀特将兰克看成是修辞学家有很大的误导性,低估了兰克寻求“新颖且可靠证据”的重要性。格拉夫敦在了解、继承前辈的基础上,就兰克问题有着与他的老师不同的着力点,认为兰克的研究“不是对史学的发展史作全面而详实的描述”,很好地诠释了“影响的焦虑”。

  回到《脚注》的“副文本”上来。按照布迪厄《艺术的法则》中的理论,文化生产场域中,每个作者、每种生产和产品形式都对应了一个地点,因此选择作品的出版地点非常重要。《脚注》在“其生产完全面向知识分子”的法国瑟伊出版社出版,保证了它“获得学术的成功”。其次,法文版的标题是《博学的悲剧起源:脚注的历史》,与英文版标题Footnote: A Curious History有异。古希腊歌队(chorus)与悲剧的紧张关系一如正文与脚注的关联:悲剧从歌队中产生,歌队赋予悲剧内容,“内容和形式相互匹配”。且英文中的curious一词也不止于展现历史的“趣味”或娱乐功能,它更多地与权威、权力等相连,且有“异化”的涵义。再次,作者提到《脚注:从德图到兰克》“原文的稿本”是本书的基础。读者细心对比之后可以发现,除了论证结构不一致外,原文的结论是认为脚注是集体推动和个人努力的结果,以给历史写作提供明显的批评方式,与《脚注》的结论区别开来。最后是“脚注”。作者的注释囊括了丰富的德文、法文、意大利文和英文,甚至还涉及中文文献,值得我们为之做脚注。例如,作者只提没有脚注的《弗雷德里希二世》,而不提坎托罗维奇充满脚注的另外一部名著国王的两个身体》。《脚注》还较多地提到了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中的脚注。有意思的是,吉本著作的初版一如中文版《脚注》,用的也是尾注。吉本在大卫·休谟等人的鼓动下,才在第五卷中将注释移到页面底端,休谟则在1758年为自己之前出版的《英国史》没有旁注出参考文献这些“副文本”而表示抱歉

  (《中华读书报告》2014年4月16日)

  《脚注趣史》读后感(三):王晴佳:书非闲时不读

  已经到了有人请开书单的年纪了,心中泛起的,不是得意,而是伤感。“感”的是年华老去,而“伤”的是,自己读书太杂,好像没有什么雪泥鸿爪,特别值得一提。不过要说评论书籍,倒是跟自己特别有缘。从1980年代初自己开始摇动笔杆子时,主要就是从写书评开始的。记得那时在《书林》杂志发表了《两本〈忏悔录〉》,介绍的是自己读圣·奥古斯丁与卢梭同名著作后的感想。既然写了、而且还发表了这篇东西,想来当时在读这两本书的时候,一定还是有不小的冲动的。不过因为年代久远,回忆已经不再清晰。但即使从现在的眼光来看,如果是有意修习文史类的学生,读这两本书还是有一定益处的。西方人有“原罪”的概念,写作回忆录,冠以“忏悔”两字,对他们来说,十分自然。但同样是忏悔,圣·奥古斯丁与卢梭的态度是大有不同的。他们都写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如何声色犬马、醉生梦死,但前者作为基督教的“教父”,又描述了自己在皈依信仰之后,如何苦海无边、立地成佛的欣悦,而后者则没有太多的忏悔的心情,显现出在18世纪的法国,基督教(天主教)的势力,已经日薄西山。

  这两本书,一般不会列入教学参考书,因此可以归为“闲书”之类。前人有言:“书非借不读”,这是十分可以让人认同的经验。我还认为,书非“闲”不读。要说读书的趣味,还得有一定的条件,首先就是要有宽裕的时间。而在现代社会,有时间的人,往往是事业和生活上不太顺遂的人;或至少在那个特殊的阶段,世上的一切似乎都在与你作对,你实在没有什么其他的生活乐趣可寻,因此埋头书本。中国人讲到学习的经验,似乎比较愿意承认写作可以是一件痛苦的事。司马迁的例子就为人所熟知。他之写作《史记》,主要是在受到屈辱的宫刑之后。而且他还自我安慰,说到以前许多人,都是在生活遭遇坎坷、不幸,“意有所郁结”的时候,才创造出优秀的作品。但司马迁在谈到他积累知识的时候,则似乎心情特别愉悦,以至到了后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成了中国读书人向往的境界。但其实,读书并不常常是为了追求很高的境界才去做的。更多的时候,读书只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那时读的书,其效果往往如绵绵春雨,润物无声,使你既有所消遣,又获取了知识,甚至引导了你以后的事业,影响了你未来的生活。

  我的少年时代,正是“文革”后期,“革命”热情已不再高涨,但学校功课仍很松弛,因此感觉“英雄无用武之地”,于是也“撞”进书本。记得那时遍览小说,中外古今,一概全收,囫囵吞枣。虽然现在说不出哪位作家让我印象最深,但鲁迅、郁达夫、茅盾、徐志摩都曾触动过我。外国的小说家中,我读的最全的是屠格涅夫、巴尔扎克和莫泊桑。读这些书,让少不更事的我,窥见到人生的复杂、人性的奥秘,因此也就有心去做进一步的探究。于是我在那时找了一个读书的同伴,一起开始攻读周一良、吴于廑主编的四卷本《世界通史》和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我不记得到底读了几卷,不过肯定都没能终卷。但以后我上大学历史系,见到这两本书还是我们的重要教材,心中不免有点窃喜。在中国古代史籍方面,我读得不多,记得只有清代人改编的司马迁的《史记菁华录》,是我父亲保存的他小时的教材。不知那时读懂了多少,不过也许因为已经读过大部分《古文观止》,所以记得至少还能读下去。

  “文革”之后有幸上大学,与那些“老三届”的同学相比,自然相形见绌,因此恶补了几年。但也许像所有“强化补习班”的效果一样,学得快,忘得也快。但对曾经为之写过评论的书,印象还深一点。譬如有一次,我应邀参与一本中学生课外阅读教材的编写,题目为《名著集》,由我选择介绍五本中国历史典籍和五本西方历史典籍。我记得中国史方面我选了司马迁的《史记》、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梁启超的《中国历史研究法》、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和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在西方史方面,我选了希罗多德的《历史》、伏尔泰的《路易十四时代》、兰克的《教皇史》、米涅的《法国革命史》和汤因比的《历史研究》。我承认当时的选择,考虑了一定学术以外的因素,但就总体而言,这些史学著作还是有时代的代表性的。中国史学的这五本著作,其重要性似乎不用多作解释,像司马迁、司马光这样的史学名家,几乎每一个识字的中国人都知道,但如果有机会一读他们的著作,岂不更好?梁启超有如椽之笔,笔端常带感情,十分引人入胜。我之所以在他众多的著作中,选择这本《中国历史研究法》,是因为他在这本书中,希图融和会通中西史学,体现了他思想成熟时期的想法。范文澜和郭沫若的这两本著作,都是他们作为马克思主义史家的代表作,但他们在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时候,又各具特点。

  希罗多德的《历史》,以记载希腊、波斯战争为主,旁及其他种种,其宽广的视野,为后人所敬佩。但他的作品之所以能流传,还在于其“讲故事”的叙述手法。像司马迁一样,希罗多德既能“猎奇”,又言而有文,因而行之久远,在罗马时代,他就被誉为“史学之父”,以后叙述的体裁,成了西方史学体裁的正宗。伏尔泰有点像梁启超,著述宏富,但《路易十四时代》一书,既有“厚今薄古”的自信,更有作为法国人的自豪感,可谓近代民族主义史学的先声。比他晚一个世纪的兰克,就是民族主义史学的大家。兰克以民族国家的兴起,为近代历史的标志,因此不再将以前宗教的纷争,看得那么重要。因此他在《教皇史》中,采取了不偏不倚的立场,力图超越教派的分歧,以至他的作品,以后成了“客观主义史学”的代表。但客观主义方法治史,至多只是一种理想,因为史家本来就是历史变动中的一员,很难扯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米涅的《法国革命史》,对那场血淋淋的革命,采取了赞颂的态度,倒也能让读者感受革命浪潮的“疯狂”,或许比冷冰冰的写法,更能让读者感受历史的“真实”。汤因比的《历史研究》,体大思精。许多人对他“挑战与应战”的理论,印象特别深,而我却特别喜欢他的“退隐与复出”的理论。也许是因为孟子也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而汤因比的理论,与此有可汇通之处。不过汤因比又把这种卧薪尝胆的精神,用于分析国家、文明的兴亡,颇能体现他作为“二十世纪的智者”的见识。

  如果要我现在加以补充,那我想在中国史方面,《左传》绝对是有必要一读的。而且读《左传》,还可顺便将《春秋》也读了。另外,刘知几的《史通》,不但识见卓越,而且所用骈文对仗之工整,也颇可欣赏。至于西方的史学著作,近年我读英文的较多。现任普林斯顿大学历史教授Anthony Grafton写的《脚注趣史》(Footnote:A Curious History),篇幅很小,但内涵丰富,是有关西方学术史的好书,无论是作者选择的角度,还是他叙述的典雅,都可借鉴模仿,特此向有意学英文的读者推荐。

  《脚注趣史》读后感(四):脚注史即学术史

  在重印自己早期著作《浮出历史地表》时,戴锦华在书的后记中写:“此书洋洋洒洒,竟无一个脚注、尾注,更不必说参考书目等等。实在于神圣学术规范有大亏损。这的确不是一句‘写者年轻’便可换得原谅。”这背后有一层意思耐人寻味:脚注俨然是现代“神圣学术规范”的组成部分,缺了这,多少总显得有几分不够严谨,乃至对学者来说像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的确,这现在已渐渐成为学界默认的共识,但并非向来如此。正如这本《脚注趣史》所表明的,作为学术规范的脚注,是到了德国实证主义史学家兰克手里才真正确立的。对现代人文学术来说,脚注几乎是不可或缺的,有了它的补充与支撑,学者的论点才能坚实、严谨而有据可查。但即便如此,对于脚注究竟有几分作用,向来不乏讥评。在一些人看来,脚注本身的堆砌,并不能证明正文的论断都是无懈可击的,其重要性只不过在于它的形式——它使人确信,作者真的受过专门化的学术训练,也做了不少工作(至少看过不少材料),仅此而已。

  脚注和史学论著的联姻原本就只有短短的历史,因而在好多人看来,倒是没有脚注的过往才是失落的美好时代。那时的论文即便没有后世那么严谨,但却生动而流畅得多。不止一位学者反感繁琐的引证,梯也尔(他本人也是历史学家)就曾问道:“这些细致入微、装模作样的引用除了使其历史著作篇幅更长之外还有什么用吗?”在《新旧历史学》中,一位历史学家抱怨脚注是“一种拜物教,常常干涉着缜密的智力活动和沉思”,因为人们经常不得不在中断对正文的阅读而查看脚注——对此,Noel Coward有一个更为刻薄的评论,他曾将被迫去阅读脚注比喻为中断性爱而下楼去给别人开门。

  一部脚注史,实际上是一部学术逐渐职业化和体制化的历史。从某种程度上说,脚注本身正象征着现代史学那种严密的考证分析与繁琐的研究过程。问题在于,关于“历史应该怎么写”,向来有两种相互冲突的观念,一种认为它应是缜密的推断与分析,另一种则认为它应是故事,或者,历史本身乃是一种文学。现代史学不如说是这两者的混合。尽管现代史学有所谓“叙事转向”(narrative turn),重新强调叙事而非分析,认为这才应当是“历史”所应有的样子(这本身或许就是被繁琐分析和过量脚注激怒的结果),然而现代学术确实很难有不参引书目和脚注而写成的,即便是这样一本文笔典雅、趣味横生的《脚注趣史》也毫无例外地需要借助于大量脚注,一如书中所说的,“历史学家只要是吃了史料考证这棵树上的果子,就无法再回到书写单纯叙事的原初状态了”。

  我们不妨这样设想一下:脚注的现象为何在历史研究中表现得特别突出?它作为一种学术规范的现象,又为何不早不晚刚好诞生于19世纪的兰克时代?

  这背后的原因恐怕是:这原本就是现代一系列因素综合变迁的结果。在前现代社会,毫无疑问是很难有脚注的——口耳相传的史诗只能是连贯的故事、在手抄编年史的时代也最多只是出现夹注,而不会是现代的这种脚注形式。印刷文明的诞生改变了这一切:它不仅有史以来第一次使得大规模的图书馆、档案馆成为现实(这是学者大量引用史料的基础),同时使得学术活动逐渐从业余爱好者的沙龙走向制度化,在公众眼里,“科学”开始意味着某种专业化的知识,而科学精神首先就意味着能经受得起反复的检验。不夸张地说,脚注是一种印刷文明的现象。

  因此,密密麻麻的脚注所表明的那种博学和严谨的论述,是现代的产物。正因此,学术体制与精确引用、脚注相伴而生。兰克的实证主义史学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的:19世纪的西欧第一次兴起了大众图书市场,也直到此时“所有学生才可不需经过允许进入图书馆,自己借阅图书”(周绍明《书籍的社会史》页111),西欧的大部分学术领域占统治地位的学术工作模式变成了“研究利用图书馆资源撰写著作”;科学精神正值鼎盛,以至于几乎所有德国历史学者都慷慨激昂地宣称,自己是在从事一门科学。而在人文学术中,也是古代史的研究尤其需要彻底的实证主义,其严格主义(rigorism)要求“无一字无来历”,每一段新颖论述都得有系统的注释,这样,脚注自然而然变成了作者阐明、补充、支撑自己观点的最重要工具,变成了历史撰写的规则。

  这就是为什么兰克特别强调档案等史料的作用,因为他强调历史的真实性只能通过对全部史料“进行精确到细致入微的批判性仔细查验”才能还原。对史学家来说,这些史料就如同是科学家的解剖对象,他也确信能通过这样的过程发现和把握“客观真实的历史”。然而这种观念很快就被后现代思想家发现是过于乐观的:不仅因为史料常常是残缺的,而且人们也渐渐意识到“历史其实是小说”,再客观的历史学家所撰写的历史也不可能是全然客观的,这种竭力做到客观的努力,不仅不可能,而且也不必要。人们甚至发现,即便是兰克这样现代历史学家技艺的奠基人、这个最具有科学精神的历史学家,在史料的运用上也并非绝对可靠的,在实践中并不比后人更守规范。

  这样,脚注原先所想要达成的目的消失了——人们不再相信它能证明什么,或能够阐明、支持某个观点,堆积如山的引文仿佛只是证明作者是学术圈中人罢了。我们甚至不妨作这样一个大胆的猜想:既然脚注在某种程度上是印刷文明兴起下学术体制的产物,那它会随着印刷文明的衰落而消亡吗?在网络时代,人们渐渐地已变得习惯用链接来取代脚注的某些功能,虽然链接只能给出出处,而不像脚注那样可以批评、注引、反驳、补充,但有一点或许可以肯定:“链接”这种“现代脚注”,尽管和印刷时代书本上的脚注相比没那么严谨,但却也没那么枯燥乏味而令一些人心生厌烦。虽然严谨的学术论文还很难接受这种正文中插入链接的方式,但是谁知道呢?或许到那时,又会有后人写一部《链接——一种现代脚注的趣史》了。

  附带说一句,本书翻译十分流畅,只偶有小疵,如第237页:“这群北方蜜蜂分出来的蜂群覆盖了欧洲、非洲和亚洲的大部分地区;(用作者本人的比喻来说)血液从四肢流向心脏。”这段话的原文出自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The northern hive cast its swarms over the greatest part of Europe, Africa, and Asia; and (to use the author’s metaphor) the blood circulated from the extremities to the heart.”此处的“心脏”,乃指瑞典,其本意是讥讽瑞典史学家的极端观点,将瑞典视为人类的起源之地,因此早期人类从瑞典走向世界各地,然后再从这些地方回流到北欧,后一个过程才是“从四肢流向心脏”,而这里的措辞则让人误以为是前一个过程。关键在于原文的and有转折之意。不过看席代岳的《罗马帝国衰亡史》译本,这句也一样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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