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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之歌》经典影评集

2018-09-20 01:29:01 作者: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流浪者之歌》经典影评集

  《流浪者之歌》是一部由铃木清顺执导,原田芳雄 / 大谷直子 / 藤田敏八主演的一部恐怖 / 悬疑类型电影,特精心网络整理的一些观众影评希望大家能有帮助

  流浪者之歌》影评(一):异色挽歌——铃木清顺(原载《看电影·午夜场》2010年4月号)

  “大正三部曲”是铃木清顺的最高成就,也是日本电影美学的一个高峰。这三部电影被争论最多的,并非铃木清顺将电影戏剧化,而是他冲破叙事逻辑,用拼贴意象记忆幻象现实场景方式组成作品,观众必须抛弃正常观影思维才能看到铃木清顺是怎样以绚丽的意象将关乎人类灵魂深处的思考投影银幕上。从三部影片纷繁瑰丽的影像中能够提炼出的主题大致相似,即爱情生死

  爱情基本都是以“不忠”来探讨的,[流浪者之歌]的中砂将老婆丢在家,与歌伎混作一团,因为他觉得老婆“太稚嫩”;

  文艺批评家弗莱讨论艺术作品的象征时有言:“诗人具有置事实于不顾的无以伦比的权力。”即便铃木清顺没听说过这话,这显然也早成为他的至高原则

  《流浪者之歌》影评(二):空灵之外

  表征总是虚伪地露着马脚,以为没人能发现这当中的蹊跷生命潺潺流水不经意间,已流失在远方,它无法被抓牢,从此便不再见其身影。——空灵。

  穿过那个山洞,那一头的天光会变得耀眼吧!他常常停下脚步,发出低沉声音,问我是不是前面那个路口右转就到,我说是,往上再走一段路就快到了。周遭顿时变得阴郁起来,和煦暖风变得凄冷,他哆嗦着身子,拍拍身上无意间增多的尘土粗布衣衫重新变得干净整洁地面还有湿气未蒸发完毕,让人以为光着脚丫踩着潮湿草坪上,他转过身对我说,你回去吧,我什么也没说,好似我们从未相识一般,自然地转过身,而后抬脚朝着来时的路返回,那晚,我无法睡去,第二天,听闻他的尸体在一个山涧下面被一个砍柴夫发现。

  而她是在一个河堤边的大石块上碰见的,总是摆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那天遇见她低声哭泣,便问她为何如此,她告诉了我和他的故事,他们很早前便相爱,这些年也算还好,却无意间闯入其他额外的东西,她说不清这些,便没再叙述下去...

  人伦的正常不是单纯亲情友情便可坚守,那些反复无常人心,在昭示出无法弥合的伤口后,便会有病菌乘虚而入,最终把最后的防线给冲破,终于一些我们预料不到的事情就此发生,它似乎并不遵从我们的意志,在空灵无物的意念支配下,我们变得异常脆弱,在明白了爱与背叛的切实意义后,一些看似坚强守护,最后都变得腐朽不堪。

  当一切得以大白,时间已大抵奔走在更为遥远意境中,我们常常试着挽回,或抱憾自己的所有,但那已经是亡灵下的仪式,因此,身处事内时,或许,我们还可以三言两语,如若变成斑斑白骨,也就再无法寻回往日的真情...

  《流浪者之歌》影评(三):铃木清顺的美学反骨

  文/鬼脚七

  铃木清顺是日本电影史上的异色,并且是最为重要的一抹异色,即便褒贬不一,作品也从来不曾大红大紫,但是现年已经91岁的铃木清顺,却仍然坚守在小众先锋电影的第一线位置,从没退缩。

  进击的铃木清顺

  1968年,濒临破产的日活公司解雇了只会拍“让人看不懂的电影”的铃木清顺,铃木清顺在上一部作品《杀手烙印》中的前卫风格尝试戛然而止。近十年之后的1977年,被压制放逐,甚至连他的作品都被封存的铃木清顺以独立导演身份复出,几乎是将满腔的怨愤和倔强一并发泄而出,拍出了足以让他名垂日本电影史的“大正三部曲”——《流浪者之歌》《阳炎座》和《梦二》。

  我们可以将中间这被迫沉默的十年的空隙连接起来,复出的铃木仍然“冥顽不化”,拍的甚至是比从前更让人难懂的电影。更为生涩的臆想,随意的拼贴,形式化更强的构图和运镜,复杂的隐喻和象征,再加上和寺山修司,筱田正浩等人一样回到戏剧的美学倾向,铃木清顺影片中的古怪诡秘越发地弥漫开来。以泉镜花作品为灵感拍摄的《流浪者之歌》作为三部曲的第一部,不仅锋芒毕露惊世骇俗,直接被称为“清顺美学巅峰之作”,也同时重新奠定了铃木清顺先锋前卫的艺术风格,在美术音乐上的鲜明风格也让这部影片称为一部让人过目难忘的异色之作。

  好在影片上映之后反响颇佳,在1981年拿下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配和最佳美术四个重要奖项,甚至更是力克从戛纳载誉归来的黑泽明的《影子武士》,拿下《电影旬报》年度十佳第一的评价(《影子武士》以84分,近二十年来的最大分差位于第二),铃木清顺的复出可谓是足够声势浩大。对于已经年近六十,老而弥坚的铃木清顺来说,也正是在《流浪者之歌》以后,开始真正由一个风格特立独行著名情色片和黑帮片导演蜕变一代大师

  看不懂的梦

  《流浪者之歌》讲述了一段经历,中砂和青地的一生交情与几个女人之间的纠缠关系,流浪和情欲在影片中被被反复表达展现。中砂长发黑衣,整天外出流浪,即便结婚之后也对妻子家庭不闻不问,甚至不乏在外面沾染其他女人,而青地作为整个故事的讲述者和见证者,则通过不断的拜访中砂的家庭以及和中砂的见面逐渐串联起零碎的故事片段遭遇。这个在传统叙事当中应该按部就班进行展示人物性格命运的故事被铃木清顺拆解之后变成了一场漫无目的的游走,更多毫不相干的人物与逻辑关系模糊情节混杂进来,甚至构成了在影片主题故事以外的相当大的一个部分。三个盲眼的流浪歌手,中砂和青地的妻子暧昧的关系,以及突如其来的死亡和模糊的人物关系,这些不同元素将本身已经被大段省略和跳接的故事变得更加不知所云,我们很容易在这种互不相关的情节并置中发现影片的非现实色彩,正如影片一开始青地就在火车偶遇三个流浪歌手时,这三个游离在故事之外,作为某种预言存在的人物就已经介入到了影片当中,此后一场戏中砂出现在海边,遭遇警察渔民们的纠缠,青地在此时突然赶到,帮助中砂脱离困境,随后三个流浪歌手再次出现,女歌者一边谈着三味弦一边张合的双腿直接暗示着影片中的情欲主题。随后中砂与青地入住一家酒店,在这里遇到了艺妓小稻。这一段故事展开非常直接干脆,人物的出场没有特别的交待,也不解释人物关系的前史和接下去的目的,青地似乎是千里迢迢专程赶来和中砂见面,而两人在旅馆生活也不过是喝酒散步的休闲,接下去也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发展。中砂的外在流浪在影片中变成了一种隔绝,将自己和原本的生活区别开来,而青地的探访成了我们窥探中砂的唯一方式,两人的这种关系在一开始就表现地非常明显,而随着故事的发展,青地本身,也被裹挟到中砂的流浪和情欲选择当中,三个流浪歌手则成为了更高一层的旁观者和窥探着,我们通过他们的出场才得力于更高的角度去纵观青地和中砂的关系。在旅馆一场戏中,流浪歌手出现在窗下演唱,而楼上,青地、中砂和小稻三个人在床边并肩而战,同样是一女二男,来回交叉剪辑所展示的对比效果,以及我们在接下去的剧情中看到的,这三个盲歌手之间的混乱模糊的关系,直接暗示着在楼上三人之间相似的关系。而三个盲歌手在影片中的不断出现直至最后三个小孩同样以盲人,并且流浪歌手的身份成为此前三个人的替代品,将整个故事完整地带入到宿命和无限循环的叙述当中,中砂和青地以及他们本身不断的纠缠关系,更像是被置入到了流浪歌手的叙述当中,于是,影片形成了多重的引号和叙述层次,中砂只存在于青地的叙述当中,而中砂和青地的命运在三个流浪歌手所营造的宿命循环中得到印证,而最外层的,这种无休无止的循环关系在铃木清顺手里只用了寥寥几笔勾勒出来。观众与故事核心之间的距离被拉得越来越远,影片中处处弥漫的梦幻性和幻想色彩就不难理解了。

  也正是通过不断强化这种相互的隐喻关系,影片中由此分离出两个世界,一重是作为现实故事的世界,一重是基于幻想和意向的隐喻世界,铃木清顺两个世界的边界进行了模糊和置换,以至于我们很难将他们区分开来。在影片中超现实色彩最浓厚的几个段落当中,我们能看见铃木清顺由现实直接滑向幻想世界的方式,例如青地独自去中砂住处的一场戏中,在山谷道路上遇到小稻和并行的戏份如果还算是现实的表达的话,从一走进屋子关上门开始,浓重黑色背景红色灯光,横摇镜头,以及突然插入的三个流浪歌手的镜头,直到最后青地和小稻的脸部特写,再通过直接剪回现实的方式脱离幻想,这其中的“入”和“出”造成了观看过程中的错位感,我们通常是在一个段落结束之后才对刚才的内容产生真实感的怀疑,铃木清顺在反复的这种技巧使用中,让人最终放弃分辨真实和虚幻企图。而《流浪者之歌》的本来面目,则更像是一个接一个毫无逻辑的梦境,“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容不下思考的余地,或许也只有到梦醒之后,才能从回想之中得到只言片语的了悟。

  要戏剧不要电影

  面对《流浪者之歌》,想要准确的解释清楚在不短的篇幅里讲述了一个什么故事几乎是不太可能的,其中的原因并不是铃木清顺在其中呈现了多么复杂的的故事结构或者繁复的情节线索,而是相反,在对于叙事的大量消解和混杂了大量非现实段落在影片中之后,《流浪者之歌》原本作为底片的故事早就已经支离破碎,难以被我们清晰地梳理读解了,呈现在银幕上的涂抹了斑斓异色和个人经历感悟之后的灵性之语。在和制片厂以及尘世俗见斗争搏斗半辈子之后,铃木清顺在影片中传达出更高远豁达的万千气象,《流浪者之歌》与此前作品最为重要的变化正是,铃木清顺已经不再执拗善恶、正邪、爱恨这样对立性的主题(即使爱情在《流浪者之歌》里仍然是以“不忠”的形式来展现的),而上升到更为普世化,也不可避免地更为抽象形而上的主题。而有意思的恰恰是,当年关于电影和戏剧关系的角力拉扯,正是围绕着电影艺术手法的“现代化”来展开的,增村保造努力摆脱戏剧的残留痕迹追求的电影现代化和现实主义,在坚持戏剧传统的铃木清顺手中形成了完全另一种形式的完整。所以对于拍着“让人看不懂的电影”的铃木清顺来说,在影片当中那些近乎舞蹈演员行动刻板化的场景和运镜,在铃木的电影语法当中,形成了对于现实的更好反映。这一非常风格化的倾向自然有它悠久的戏剧传统,但是对于铃木清顺来说,重要的是,这样的和戏剧紧密联系以及对与戏剧的大量运用,则最终成就了他所自诩的“电影歌舞伎”风格。

  所以从《流浪者之歌》中的流浪歌者和冲突强烈的构图,到《阳炎座》的舞台背景,直到05年的《狸御殿》,其中反常规电影手法的不仅是夸张地形式化的演员动作怪异腔调和越发华丽人工布景,铃木构造的几乎是“返祖”的电影样式并不只是他的独创,当时日本影坛的独立电影制作者纷纷将戏剧重新在银幕上“借尸还魂”,筱田正浩利用人偶净琉璃拍摄的《情死天网岛》和后来同样诡谲难以理解的《樱之森之满开之下》,市川昆借助歌舞伎的《雪之丞变化》,同样都在戏剧的形式主义之下讨论被抽象起来的世俗爱恨生死,而铃木清顺在这其中,利用“大正三部曲”,取得了最高成就,最重要的因素在于,他将戏剧形式所带来的虚构特征深刻地根植于了我们所日常所见的现实生活当中,也就是说,正如《流浪者之歌》那样,将观众拉扯到了故事当中那个迷幻混乱的世界当中,而不再是单纯的看客欣赏者。我们自己的日常感受和铃木清顺在影片中传达的感受在银幕上完成了糅合,这正是铃木采用戏剧形式却远出于其上的地方

  对于舞台形式的执着更多地展现在影片当中的场景转化之上,除了对于幻想场景不加任何提示地直接进入和切出,在现实场景内部,这种形式化的“布景切换”的痕迹同样非常明显。其中最为典型的是青地每次拜访中砂住处的时候经过狭窄山谷和隧道,这个明显带有“通道”和“入口”意义的隐喻(当然也可以做性隐喻理解)在内容上代表着青地进入中砂生活的一次切换,同时在形式上完成了类似“幕间换景”的舞台布置,刻意地将不同场景,不同人物分割开来,造成观看不流畅的舞台效果。另一方面,几乎是处于另一个极端的,将不同场景置于一个画面之中,完成时间和空间的并置和转换,在青地去医院看望妻妹的一场戏中,她讲起几天前青地的妻子和中砂一起到来的场景,镜头直接摇起望向窗外,青地的妻子和中砂一起出现在门口,进入到回忆部分;同样的,在中砂死后,青地的妻子打电话给青地,镜头只是在房间里左右横摇,身处两地的青地和妻子事实上就站在画面中窗户的两边,却用电话在进行交流,这样直接从戏剧舞台上借鉴而来的形式感很难说有什么特别的用意所指,在更多时候,正如老生常谈的“间离”效果一样,只是在制造观众对于画面的陌生反应,让观众感受到这个故事本身的虚幻性,而这个虚幻性,正是铃木清顺所努力在表达的,人生的本质含义。

  还有美术之神

  所以其实说到底,《流浪者之歌》是铃木清顺偏向自我感受的一次表达,关于爱情和欲望,关于生和死,关于宿命和无常。这样的表达在传统影片中常常会囿于故事本身,而变成对于个例的展示。而铃木清顺反其道而行之,讲故事消解之后,得到的确实是一个更加普遍、更加形而上,却也更加诘屈聱牙的前卫影片。

  但是故事性和形式性有时候就处于两个不可兼得的极端,我们无法在一个通俗易懂的故事里追求花样繁复的形式创新,而形式丰富诡谲的影片却又常常让我们难以消化。《流浪者之歌》对于故事的叛离和形式上的要求最终使影片在视觉上呈现出难得一见的美感和复杂的表意系统。这自然是铃木清顺想要的,而这当中的最大功臣,则是影片的美术指导,日本电影美术的巨匠级人物木村威夫。

  木村威夫在进入电影行业之前,曾经从事舞台美术指导,并且师从日本现代舞台美术奠基人伊藤熹朔(曾担任《雨月物语》的美术指导),这样的舞台经验累积使得他在进入日活公司与铃木清顺合作之后,两人一拍即合,几乎包揽了铃木清顺早期的所有重要影片。虽然随着铃木遭到各大制片厂封杀,木村和铃木的合作被迫中断,他此期间也与熊井启合作了《忍川》和《望乡》这样的优秀作品。1980年铃木复出,木村威夫以老迈只身再次陪同铃木走上寻梦之旅。脱离了制片厂制度束缚之后的两人合作更加大胆和狂放不羁,木村威夫在几十年里所坚持的冷静客观的形式主义美术手法与铃木在影片中试图表达的“人生如梦”的无常观点在内里完成了最大的融合。在《流浪者之歌》中,最引人注目的异色元素正是木村与铃木共同美学倾向的外在表现。在影片一开始女尸下体出现的巨大的红色螃蟹,一老一少两个流浪歌者以情敌对决的方式将对方敲进沙堆,那个女人则坐在一个木盆里飘向海洋,以及最后中砂死在蓝色的樱花之下,并从脖子以下被埋入土中,以及在上面提到的幻想段落当中鲜明的颜色对比,这些强烈的视觉刺激和隐喻性的意向运用混杂着木村一直秉持的将“洋”与“和”的意境融为一体的美学观点,在《流浪者之歌》里形成了最为华丽的一个部分。在整个影片的美术造型上,西式的小洋楼与日本传统的榻榻米,青地白色的西装与中砂暗色的和服,以及漫天的樱花,火锅中堆积如山的魔芋,巨大的鳗鱼这样民族色彩浓烈的视觉符号,强烈的视觉差异背后,是影片通过直指生死的故事所结实的宿命无常。这种追求极致和浓烈的造型风格贯穿着木村威夫的从影经历始终。而对于铃木清顺和《流浪者之歌》来说,也正是由于木村威夫突破了单纯依靠线条和光影的大胆设计,创造出如梦魇一般的离奇色彩,使影片从内容上到形式上成为了一场诡谲迷醉的异想。

  铃木清顺必然是那种会引起无休争论的导演,但是正如和他秉性相投的木村威夫80高龄还不断进取,执起导筒亲自导演电影一样,他们始终以对电影和艺术的一腔热忱,努力将美的生命力开掘到了极致。也许你可以无法欣赏他们的艺术表达,但是谁也无法忽视,他们在探索和创新的道路上,始终没有停下过脚步。

  原载《看电影》2014年4月上

  《流浪者之歌》影评(四):武汉·日本电影回顾展·铃木清顺(seijun Suzuki)流浪者之歌(Tsigoineruwaizen)(大正三部曲第一部)

  铃木清顺和大正三部曲:

  镜花水月,大正浪漫

  ——清顺最美阳炎座 文/不一定驴驴

  原载http://www.mtime.com/my/buyidinglvlv

  1、

  1912年明治天皇驾崩,他仅有的骨肉皇太子嘉仁践祚,改名号大正。大正天皇性情乖张、情绪化,神经异常,体弱多病,十分短命,1926年病殁,大正时代转瞬即逝。

  作为明治与昭和时代的过渡,短暂的大正时代极不平凡。这一时期,民主主义运动兴盛,中产阶级势力壮大,民主自由、女性解放的气息浓厚,后人称之为“大正之春”。同时,关东大地震等天灾人祸的接踵而至,世人称之不幸的大正。

  大正时代崇尚民主的时代风潮,迎来文学艺术的繁荣景气。唯美派文学、白桦派文学、新思潮派文学思潮三足鼎立,给枯燥乏味的自然主义文坛增添了色彩。此外,通俗文学勃兴,女性主义文学萌芽,受到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日本无产阶级文学进一步觉醒。戏剧界,不再是歌舞伎独占鳌头,歌舞伎的改良剧种新派剧,由西方传入的新剧日益成熟,与歌舞伎分庭抗礼。

  在电影领域,同新派剧息息相关的日本电影企图摆脱新派剧的窠臼,向新剧靠拢,大胆启用女演员,取经西方电影观念,学习分镜头剧本。日活的田中荣三、大活的谷崎润一郎和栗原托马斯、松竹电影研究所的小山内熏三个集体齐头并进,纷纷发起“纯映画剧运动”,谷崎润一郎、栗原托马斯模仿好莱坞,小山内熏和田中荣三以新剧理念为根底,给日本电影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大正12年(1923年)9月1日,革新的火焰戛然而止,这一天,关东大地震把东京夷为废墟。

  作家菊池宽后来回忆到:那天夜里,看见那要把首都天空烤焦的冲天火柱时,我想从此以后什么文学、艺术全完蛋了。这是让人对人类未来都失去信心的恐怖的一晚,这恐怕只有后来原子弹爆炸的一瞬间才能相比。

  大地震前后,小山内熏重返戏剧界,不久后病逝,谷崎润一郎复归文坛,由他担任艺术顾问的大活——即大正活动照相放映股份有限公司,时髦先锋的大活、艺术至上的大活,深具大正时代特色的电影摄影所大活,也正像短命的大正时代一样昙花一现,在热情与前卫中匆匆夭折了。宛如流星划过,宛如樱花凋零。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大正七年,新剧“艺术座”的支柱岛村抱月罹病溘逝,翌年,日本首席新剧女演员松井须磨子追随岛村抱月而悬梁自决。随后,“艺术座”随着她的死解散。大正12年(1923年),白桦派作家有岛武郎在虚无和绝望的煎熬中万念俱灰,与情人殉情自缢。不久后,关东大地震肆虐东京都。社会主义革命家大杉荣、伊藤野枝伉俪遭虐杀。1927年(昭和元年),年仅35岁的芥川龙之介,抱着“希望已达之后的不安,或者正不安时的心情(鲁迅语)”,以服安眠药自戕的方式,在新时代的曙光中倒下了。

  沟口健二《女优须磨子之恋》、吉田喜重《性爱与虐杀》、深作欣二《华之乱》、原田真人《自由恋爱》等电影,便是以这些史事为素材。

  2、

  明治末期传到日本的西洋镜——活动照相,作为一件时髦的新发明,最早被用于歌舞伎的舞台演出记录,这个由一个机位固定不变的镜头一气呵成完成的“罐头歌舞伎”,就是最早的日本电影。日本电影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都根深蒂固地保留着这种戏剧因素与思维定势。无法真正诀别戏剧舞台独立出来。而相比历史悠久的歌舞伎,明治后期诞生的歌舞伎改良剧种新派剧,以它更广泛的群众基础,更富时代气息的“世话”题材和观念,更灵活多变的体质,与新生的电影表现得更为亲密、融洽。新派剧给予发育中的日本电影大力支持,为其提供文学基础,也为它输送演员。相对歌舞伎则不太情愿与之合作,在世袭制的歌舞伎役者眼里,演出电影这种“土戏”有失身份,他们拒绝离开柏木舞台直接在地面上表演。

  日本电影经由大正时代的“纯映画剧运动”,借鉴西洋的电影语法,与新派剧元素相结合,就形成了独具一格的日本电影的现代情节剧。直到1950年代,日本电影才真正意义上从内面与之分道扬镳。

  浪漫主义小说家泉镜花,是大正时代新派剧的宠儿,自然而然也为电影提供了最主要的素材。泉镜花《通夜物语》、《妇系图》、《白鹭》、《龙之白系》、《日本桥》等作品,不仅是新派剧的代表剧目,也成为最早的日本电影范本。就像戏剧总要被重复上演一般,镜花作品每隔一段时期就俨然巡回演出似的被不同的导演重新搬上银幕。其中《妇系图》多达五次,《龙之白系》多达六次。谷崎润一郎到沟口健二,衣笠贞之助到市川昆等一代巨匠,都在镜花新派剧中获得了灵感。单从个人角度而言,沟口健二和衣笠贞之助很崇拜泉镜花。直到日本电影新浪潮的发轫,镜花新派剧的电影化才告一段落。

  1960年代初,彩色胶片技术出炉,暮年的衣笠贞之助借助这个机会,一口气把四部泉镜花新派剧搬上银幕,亲手为镜花浪漫的悲情世界注入新时代的绮丽彩色,也是完成他自己的夙愿。在成为电影导演之前,衣笠贞之助曾是一名新派剧女方(男旦)。然而,此时新派剧电影已经跟时代水火不容了。1962年三隅研次最后一次把《妇系图》电影化之后,泉镜化就从银幕上销声匿迹。与衣笠贞之助、三隅研次同在大映公司的增村保造,作为新秀甚至对泉镜花予以否定。当然否定的对象还有他的老师沟口健二。

  不过,尽管追求现代化和现实主义的、意图与国际接轨的增村保造不遗余力地摒弃日本电影中残留的新派剧(戏剧)因素,与他同时代的新秀筱田正浩和寺山修司却俨然作对似的大力汲取戏剧养分。并且表现得十分前卫。筱田正浩大学时代主修戏剧史,寺山修司则是极负盛名的地下戏剧家,经由他二人的孜孜不倦,日本电影以先锋艺术的观念继续从戏剧——包括歌舞伎、净瑠璃、新派剧、舞台剧中获得资源。1979年,筱田正浩把泉镜花的新派剧《夜叉池》搬上银幕,随后寺山修司也拍了《草迷宫》。时隔17年,镜花新派剧银幕复活。即便不再可能成为主流,商业上无法成功,但日本艺术电影体系业已发展成熟,不必担心重蹈1960年代尴尬的覆辙了。因主演《夜叉池》而涉足影坛的歌舞伎名役者坂东玉三郎,随后又作为一名电影导演灵感大发地沉溺镜花的新派世界,在1990年代执导了《外科室》和《天守物语》。这是首次银幕化的泉镜花作品。他甚至还在实相寺昭雄《帝都物语》中饰演泉镜花。

  这一时期,从镜花新派世界中取得最高成就的,是重出江湖的铃木清顺。铃木清顺1960年代末曾遭日活公司解雇,被迫缄默十年。卷土重来的他带着满腔愤恼和饥渴,复仇似地自信推出“清顺流电影歌舞伎(FirumuKabuki)”——“大正三部曲”——或曰“浪漫三部曲”——《流浪者之歌》、《阳炎座》、《梦二》,把自己永不妥协的倔犟发挥得淋漓尽致,同时也一跃抵达日本电影美学的巅峰。学术界普遍认识,该三部曲的美学价值无人能出其左右。

  3、

  1968年,日活公司濒临破产,铃木清顺被日活社长堀久作解雇,理由是他“只会拍一些令人看不懂的作品”。1977年铃木清顺复出,在荒户源次郎的援助下,以独立制片形式固执地继续他“别人看不懂的”前卫电影。

  与其说前卫,倒不如说“落伍”,他的电影观念与情趣正因前卫而落伍,或者说因落伍而前卫。同时代主流格格不入,同电影观者的经验迥异。

  “大正三部曲”第二弹《阳炎座》,改编自泉镜花的短篇,粗看之下荒诞不经,角色行为反应异常诡异。但是,这种怪异与反常,并非由题材和人物本身决定。之所以如此,也就是铃木清顺自诩为“电影歌舞伎”的缘由。

  阳炎座》介于电影与戏剧之间,且更倾向于后者。它与通常较普遍的“歌舞伎电影”——诸如市川昆《雪之丞变化》——区别在于,外在的形式观念、表演风格采取了更多戏剧表达,而不讲究电影的语法。其本质是歌舞伎。

  首先在演技上,影片中角色忸怩作态、追求造型美的夸张表演,并非自然的现实主义演技。而台词虽达不到新派剧抑扬顿挫的腔调,但依然足够风格化、矫揉程式化,与电影通常惯用、约定俗成的现实性口语对白差别显著。其实这一点,可以说它与最初的日本电影——还未脱离新派剧形成自己一套体系的日本电影雏形是近似的。影片主演之一中村嘉葎雄,也是著名的歌舞伎役者。

  叙事方面,铃木清顺背离电影叙事的思维定势,无视现实连贯性与条理性,无时不刻不在强调戏剧与舞台空间的叙事印象,奏响“视觉交响乐”——蒙太奇的艺术感染魅力。

  蒙太奇理论对日本电影来说是西洋“进口货”,但是,即便爱森斯坦也承认,自己的理论成果从日本的歌舞伎中受益匪浅。《阳炎座》直接承载歌舞伎、新派剧语言而达成的蒙太奇效果,又是对这一事实鲜活的佐证。

  松田优作扮演的新派剧作家松崎春狐,与大楠道代扮演的品子三次萍水相逢,松崎春狐向中村嘉葎雄扮演的玉胁公爵解释自己与品子间的误会,四段不同的时空,铃木清顺藉由戏剧的手法缝接,醒目地完成了蒙太奇转场。

  戏剧中的蒙太奇意识进一步大显身手,是在松崎春狐受到品子殉情之邀,前往金泽赴死,玉胁公爵亲临现场目睹的一幕。即《阳炎座》剧情高潮时刻。品子深情地对松崎春狐说:“自从我在梦里遇到我的情人,我就依赖上它了。”顷刻间,故事的客观时空运转停止,转而进入松崎春狐的主观时空。不消说也是他对此思忖应对的判断过程。——然而,脑髓高速运转的这一瞬间,铃木清顺竟用近一个钟头的篇幅进行刻画。也正是在这里,铃木清顺通过描写松崎春狐找到理想的“情死体位”和“戏中戏”交代了故事的来龙去脉。铃木清顺的梦幻美风格,也在此得到卓有成效的概括。

  声音与配乐,是《阳炎座》不容忽视的环节。汩汩流水声、大楠道代口中挤出的“姑娘儿”声、蒸汽列车碰撞铁轨有节奏的“轰、轰”声,并非现场录音,而是采集得来。加之钲鼓和三味线传统伴奏的须臾不离,就像歌舞伎、新派剧的视听结合手段那样,完成了对画面情绪的补充、深化、烘托和渲染。起到声音蒙太奇的效果。

  视听的有机结合,实际上也使《阳炎座》无形中沾染了歌舞伎、新派剧的体质。就是让人流连忘返、不厌其烦重复欣赏沉浸其中的魅力。一部歌舞伎作品倘使只能吸引观众一次,那它就算不上具有正宗的歌舞伎魅力。《阳炎座》也绝不是一次性的精神消费品。

  《阳炎座》最值得反复观摩推敲、同时具备整段完整配乐的地方有三处。首先是片尾曲,手风琴奏出的旋律,很好地概括出铃木清顺调皮、谐谑、怪诞、玩世不恭的基调。那是一种跨越时代、类似马戏团杂耍表演的犬儒风格;其二在影片末尾,松田优作灵魂出窍,他的肉体有些不解地盯着自己的魂魄——一个与他一摸一样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蜕下草屐径直走向舞台,走向舞台中央跪坐的大楠道代,儒雅、安静地席地而坐。他二人,像两只温顺的小猫似的倚着对方,背向而坐。不远处的壁橱,一只面目狰狞的青面罗刹,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俩。此时画面里流出的也许算作欢庆气氛的“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不禁使人联想到“冥婚”。那透着一缕淡淡哀伤与寒气的幽玄意境,美得难以言表;其三,松田优作目睹大楠道代之死后,他心碎神伤、面容枯槁、眼袋发黑、眼窝深陷,披着碎花袄猫着腰,嬉皮笑脸地调戏黄花闺女,疯癫癫地一步三折头,作金鸡独立状,拾到一只被人遗落的万花筒(或者望远镜),左顾右盼。与其配合的是一曲小号为主音的爵士乐,曲风轻佻风趣,嬉皮滑稽,跟画面传递的情绪极为一致。

  值得一提的是,此处很有可能是对大正时代“望远镜事件”的影射。古怪的大正天皇,一次在国会议事堂把诏书卷成“望远镜”跟大臣们玩,出尽洋相。而松田优作“八字胡”、“锅盖头”扮相,也正是大正时代上至天皇下至百姓的流行打扮。

  《阳炎座》动用舞台戏剧手段之多,鲜有电影能与之相比。甚至新派剧和人形净瑠璃版《阳炎座》也以戏中戏的形式在电影中上演。但与众不同,小孩子充当了新派剧演员,表现出幽默感。而净瑠璃人偶由真人女性上阵,从中也遵从了歌舞伎禁止女性登台的传统。

  人偶净瑠璃的真人演出,这方面的杰作当属筱田正浩《心中天网岛》,而《阳炎座》与《心中天网岛》的另一共同之处,是采用浮世绘作舞台背景。

  阳炎座》很大篇幅在自然场景下进行,把人物置身自然环境,是铃木清顺构筑的梦幻美学风格之一。但是,随着片尾松田优作丧魂失魄,画面就进入了摄影棚与舞台的人工背景。墙壁,乃至地面上充斥关于艳杀、官能主题的浮世绘画作,与剧情的发展、角色的心理状态呼应。泉镜花的“魔界”世界,在有限的空间里借助主题化的背景得以无限的抽象化呈现。

  “阳炎”一词出自《万叶集》,指曙光、光明。《阳炎座》的故事背景发生在大正末年(1926年),即将迎来新时代——昭和时代的黎明曙光。日语中“阳炎”发音与“蜉蝣”同音,在日光强烈的时候,地面蒸腾的水气使眼前的景象轮廓氤氲,就好像水面的倒影微微晃动。“阳炎”一词形象地反映出大正时代短暂、虚幻的风貌,也概括了《阳炎座》故事本身

  关于流浪者之歌:

  题记: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简介】 《流浪者之歌》铃木清顺 1980年作品 讲述士官学校的青地和中砂的一段交往,通过青地的妻子和妹妹和中砂缠缠绕绕的关系,以及中砂的两任妻子的感情纠葛,展示了一个奇特而迷离的故事,有如中国的聊斋之凄切。影片穿行在现实和意念间,是一部给人留下梦幻和惆怅的作家电影。 【碟评】 雪,洁白无暇的雪飘撒向大地,映衬黑夜的寂寞,渐有声起,呜咽着刺穿夜幕,音声何寻,侧耳细听,竟愁肠百结,闻者动容。 留声机传来西班牙小提琴大师萨拉萨蒂感人肺腑的《流浪者之歌》的琴声,镜头一直停留在唱机上,唱针的旋转宛如人生的轮回,吱吱呀呀的嘈杂让人介入尘世。 对话从萨拉萨蒂的音乐开始,预言着流浪的路程,预言着一个人的未来。 《流浪者之歌》展现的是昭和初年的市井风俗画卷,它的画面是宁静的,而这是种爆发前夕的宁静。声画间离效果和超现实主义运用然画面充满张力和对未知的询问。 宁静的海岸,微浪起伏,渔民们望着一个流浪汉,木讷无语。在响板声中,铃木同样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哀婉动人的故事。 流浪的士官学校教授中砂带来了太多的疑问,他何处而来,欲往何处?他身边的女尸又是谁?俯拍镜头对准了她,一只从私处爬出慢慢变大的红蟹更增添了这份诡异,这个超现实的镜头意味着一个怎样的故事?! 路上的风,只有独行的人感知轻抚的自由,可是,再远的路途也有着归宿。心欲何往?心能何往,冥冥中还有着多少的路程。 警察想带走中砂,可是强悍的中砂不合作,还是中砂的朋友青地(同为陆军学校的教授)给他解了围,警察的放行让我想到了日本民族的自卑情结,他们的对来自于强势力量臣服往往是由心理谦卑造成的。 在路上,三个慢艺人在唱着小曲,而死的观念充满人生宿命的感受,盲女子腿的一张一合迎合男人垂涎欲滴的淫念,这样的草根艺术让我想到《老井》的艳曲,食色性也,古今中外,大抵如此。 客栈里,中砂和同事青地欣赏着表演。艺妓在三弦的伴奏下,如镜画之人,美轮美奂,在举手投足间淫浸着东方式的典雅,美丽,在一瞬中流转。 手与手的相触有着东方式的暧昧的探寻,纤纤玉手,谁将你的的心弦拨弄,隐约的铃声透露心旌的摇动。在艺妓的粉白的脸色后是否有着无奈和哀愁,但艺妓调和了男性世界寂寥,让心在若梦若幻中。 波涛叠合了两人的愉悦,情色在于克制之美,在于意念的迷离。 而造型化的盲艺人凄苦的唱曲,身在故事之中,又像在故事之外,瞽者心明,尽唱着人世离合悲欢。 生死一念,无谓对错。人生情色,无论贫富,当盲哥哥的手游向盲妹妹,一种满足的笑意在女孩脸上绽开。 光影间流淌着东方的声色,如惊涛拍岸,一发而不可收。喜悦的传递,在两个人之间,肌肤之亲,心灵的笑容在脸面上璀璨如花 在幻觉和真实之间,是你的感受,真切与虚设只是心念而已。 中砂结婚了 可是为何他的妻子噙着泪水 忘却和固执之间 是一个男人心的归属,。给爱人一个家园,让他永远留驻,为何,流浪,还是他的目标,为何你的贤淑依旧没有将他裹住。 浪迹,是他的宿命,还是他的逃避,路,在延伸,心在眺望… 路上,青地与谁相逢,伞下的人,伞下的魂,穿度此间 你在何处 执手将我牵动,人影绰绰,忽梦忽幻。 留与非留 见与非见 闻与未闻 知与非知 媚人的,其实是我心自迷,灯影处,四目相触,阴影间渴念起伏,青地的困惑在于他无法将此岸、彼岸看透。 屋脊上滚石滑落,惊心处,扪心自问,我在何处,何响唤魂?让花容失色,惊恐万分? 无论,人与魂 都渴望依偎 倾诉。 无论 生与死 都渴望温暖 相拥 和服慢慢褪去 含羞的山峦,樱桃正红 深沟留记往生,纱裙下,蒹葭凄凄,绵绵缠缠,眸子含春,秋水宜人 在铃木的影像中我们一再看到山洞和深谷,这种阴性的指向是母性的代称,阴柔缠绕前世今生。通往不可测度的将来。 与心的相对,需要一柄伞,与心相随,亦需要一柄隔绝凡尘的伞。 追随,是前生的约守,追随,是今生不变的脚步。等候 ,为了合一的一刻,黑夜里,心眼透亮。 瘦削的肩胛,散乱的眼神,隐约的胴体,一个跪姿的背裸,撩拨心旌,人兮,狐兮?同样醉心其中。 梵铃声中,生灵沉迷其间,肌肤流露出东方的渴望,足,轻轻的揉搓轻轻的把玩,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莲之纯美,在和服的尽处,娇艳欲滴,樱唇微启,目色迷离,手在幽谷停住,心在每一处肌肤温柔,抚摸那每一寸可寻的温存。此情此景,让我想到《诗经. 硕人》 的描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无限风光,微风传醺,滴水穿石,幽静处,情心栖居何处? 情色难禁,谁与谁 是与非 温柔乡 虽不迷醉 一切天数 暗恋中砂的青地之妹弥留之际告诉了哥哥喜欢中砂,并且告诉哥哥嫂嫂的秘密。 情色之奥妙,为己知悟,一个后抑将心身交互,所以然 不知所以然,发生的就是发生。性情使然,天道荏苒。分与合,回首处,皆以尘封。 故事在今与昔中自由畅行,梦魇般组接在一起,意念传递着生路的深不可测,传递着一瞬所引向的未来。 孩子的降生,不会阻止中砂的脚步,妻子的念相,无法让他回首。远行,是中砂的命。 舌尖游走,两个舔食青地妻的镜头前呼后应,在放任和克制前,困惑 迷离。 一组瞽者自戮的影像代表着导演对宿命的看法:道途之上,合合分分,自相残杀,这是注定的结局吗,忧患,不会随着盲女的自沉消除,一切在重复中。三个孩子在路上,中砂又看到瞽者三人,重重复复,轮回流转。拨弦尽处,复弦在即,盲女一句:弦已装好了。意味深长,让人骨鲠在喉,哀挽命运的轮回和无常 在樱花飘零的日子,中砂选择了樱花般的陨落,魂兮,魄兮!人消形散,幽洞是地狱的入口,囹圄谁陷,机缘,无始无终。说法,只有,说法残存口舌之间。 一切已是天人相隔。满天飘零的樱花 哀叹着人生的绚烂和无奈的速朽。 盲艺人在意图中度过此岸,再无拨动心弦的琴声,故事流传,仅仅是往事的万千表述! 而中砂第二任妻子小稻因为对中砂的占有欲而陷入疯魔,他们的孩子因此夭亡。 在孩子亡灵的诡异中,影片在凄美中完成了一个聊斋般的故事。 影片的画面犹如视框中的山水画,进入的人也在这恬静之中成为山水的一部分,情节真的不很重要,重要的是一份凄迷将长长萦绕在你的世界…… 死者已去,生者的路为天洞察,来来往往中,梵音催路,薄纱朦胧 梦外 梦里 只有泪 澄澈晶莹 将色彩滤去,黑白的构成中 假假真真。 镜子的背后 是形 是影 洞 意象中的洞 连接着旧情和明天 我们来自幽谷 我们行走在幽谷 最终我们回到黑暗潮暖的幽谷 幽谷 是我们的归巢 幽谷 是我们的迷恋 山涧中有着母亲的味道 幽谷 是我们的宿命 沉溺其中 一生所陷 人的故事,起于斯,也将归于斯……

  《流浪者之歌》影评(五):《流浪者之歌》电影剧本

  《流浪者之歌》电影剧本

  文/(日本)田中阳造

  译/洪旗

  《流浪者之歌》的乐曲声

  画面全黑,看不见任何东西。小提琴的琴弦跳跃般地鸣响着。

  突然,从乐曲声中传出了“叽喳叽喳”的话语声。

  我的声音:嗯?……是你吗?你说什么?

  中砂的声音:不是我……

  我的声音:真怪呀,……刚才你没听见吗?从那儿传来的说话声。

  中砂的声音:是萨拉萨蒂在说话。

  唱片又一次从有说话声音的地方重放。过了片刻。

  我的声音:他说什么?

  中砂的声音:你也听不懂吗?

  画面映出演职员表。

  《流浪者之歌》的乐曲在继续。

  行驶的火车

  车厢内

  我坐在显得空荡荡的车厢里靠中间的位置上抽烟。

  不时从酒壶中倒出酒来喝。

  这是十分悠闲自在的单身旅行。从刚才起,斜对面的三个人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三个人都穿着肮脏破旧的衣服,腰上系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带子。他们在膝头上打开脏兮兮的毛巾,拿出包在里面的饭团子吃着。

  他们都是盲人。

  不,其中那个年纪大些的中年男人,不停地转动着混浊的眼珠,时不时地朝通道处瞧瞧,看来他还稍有些视力。

  那对年轻男女的眼珠则清澈澄净得宛如精致的玻璃工艺品,但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三个凑到一起的盲人和立在窗边的三把三弦琴引起了我的兴趣。

  海

  冬天的大海翻卷起青黑色的怒涛。

  我在海涛旁走着。

  海风吹跑了我的圆顶礼帽。

  我急急忙忙去追帽子。

  “哎……死人被捞上来啦!”被风撕裂的喊声传了过来。

  岩石堆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一块岩石尖上。岸边已经聚集了一群住在附近的人们。

  我从人群的背后望过去。

  前面横躺着一具从海中打捞上来的尸体,身上盖着草席。

  海草般长长的黑发和雪白的脚。从湿漉漉地裹在腿上的服装颜色判断,那是个女人。

  “没错,就是阿久呀!”“都成了这副样子啦!”人们七嘴八舌乱哄哄地议论着。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挤到了最前面。

  我:……!

  从死尸的衣襟下钻出了几只小螃蟹,向岩石上爬去。

  我注视着这一队小螃蟹的行列。大衣的衣角被风吹起,扑打着岩石。

  我:中……中砂!

  在围着尸体的一圈人中,穿着黑呢绒长外套的中砂站在我的对面。

  我犹豫着是否再招呼他一声。

  目光暗淡的中砂低头看着死尸,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

  随后,他背转身,分开围观的众人离开了这里。

  像是早在等着他离开,渔民们马上改变了话题:

  “看见刚才那个家伙了吗?就是他,把阿久勾引走的。”

  “对,就是那家伙,就是他杀的”。

  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议论。

  我:这个人是被杀的吗?

  我问站在旁边的一位老太婆。

  老太婆:阿久是岸边打渔人家的女儿,不知怎么,被那个来旅游的男人迷住了。要和他私奔。可那个男人又嫌她累赘,昨天夜里,就把她推进海里去了。……那个穿黑大衣的男人和阿久在岩石上撕打的时候,正好有人看见了。月亮底下,那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我吃了一惊。

  眼光重新转向离开了这里的中砂的背影。

  在他的前方,渔民带着当地的警察跑来。

  渔民:是这个男人,这家伙就是凶手!

  警察不由分说,将中砂带走了。

  派出所

  警察拿腔拿势地在讯问中砂。

  警察:姓名住址。

  中砂悠然地吸着香烟。

  警察:喂,你,你是聋子吗!

  中砂凑到警察耳边,出其不意突然“哇”地大叫一声。

  警察吓得往起一窜,接着从椅子上摔到地下。

  中砂:我听得清清楚楚。

  警察:你,你愚弄本官!

  中砂:被愚弄的是我。什么理由也不说,就把我带到这儿来。

  警察:什么理由?难道你自己还不明白吗?

  中砂:啥,不明白呀。能说明一下吗?

  警察:我告诉你,事到如今,你别想再抵赖了。你就死了心吧,死心!

  中砂:嗬,死心呐。

  中砂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警察:你!

  警察唰地一下站起来,握住了挂在腰间的佩刀。

  我:对不起。(走了进来)

  警察: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这个人。

  我把名片递了过去。

  名片上写着:陆军士官学校德、意语教授,青地丰二郎。

  警察:士宫学校……教授?

  我:是呀。而且,这个男人叫中砂,是我的朋友。身份嘛,原是和我同一所士官学校的教授。

  警察:教授……是吗?

  警察又一次上下打量了中砂一番。

  中砂头发蓬乱,目光炯炯,一副恶狠狠的长相,怎么看也不像个学者。

  我:如果你有什么怀疑的话,可以向有关方面查一查嘛。

  警察:呃,不,行啦。

  说着,他郑重地将名片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警察(对中砂):对……对不起啦!

  他的两只手撑在桌子上。

  头戴圆顶礼帽的我和身披黑呢绒长外套的中砂顶着风走在河边的土堤上

  我:总是那么别别扭扭的。我约你的时候你拒绝了我,结果却自己溜出来旅行。

  中砂:咱们彼此彼此吧。

  我:根本不是。我原来打算咱俩结个伴,一块出来好好玩玩的。可你不愿意,我是没有办法才一个人来旅行的。

  我用手按住差点被风吹飞的圆顶礼帽。

  我(若无其事的口吻):虽然如此,咱们却在这个满有意思的地方不期而遇了。

  中砂没有说话。

  他仿佛一直在考虑着什么。

  中砂:一共有六只。

  我:……

  中砂:我是说,从淹死的那个女人大腿间爬出来的螃蟹。壳子和爪子都变成奇妙的红颜色,这些家伙,她们吃那尸体的肉,所以把身子都染红了。

  中砂突然盯住我的眼睛。

  中砂:你怎么想的?

  我:什么事?

  中砂:你是不是也认为是我杀的?

  中砂笑了。

  中砂:你别担心,不是我杀的,那个女人是自己跳进海里去的。我跟她说,你碍我的事,别老缠着我。结果,她就像疯了一样……

  中砂边说边踱着步子。

  中砂:她是自己死的。

  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不过……似乎该说有一半是你杀的她。

  我的话没有传进中砂的耳朵。

  中砂:真想吃鳗鱼呀。

  中砂坦然而轻松地说。

  这时,背后传来低低的三弦琴声。转身一看,原来是曾在火车上见到过的那三个盲人。中年人打头,后面跟着年轻女人和男人。他们把三弦琴抱在胸前,避风似地向前弯着身子走过。

  旅店的厨房

  昏暗的厨房一角,大竹篓子里装满了鳗鱼。无数黑色的头和白色的肚子在翻转扭动。

  中砂:真不错呀,我就要这条。

  中砂敏捷地从篓中抓出一条鳗鱼。

  等在旁边的女人用小竹笼子接住。

  贵美:这位先生要哪条?

  我:哪条都行。

  女人捡好鳗鱼朝料理台的方向走去。

  我(向女老板):是她剖鱼吗?

  女老板:是的,她手艺很好。

  贵美皮肤苍白,脸色阴沉。

  中砂:能不能叫艺妓来?长相、本事都无所谓,把气氛搞得热闹些就行。

  女老板:是,是。

  女老板答应着把我们引向吃饭的日式房间。

  旅店·二楼的日式房间

  我和中砂一边吃烤鳗鱼一边喝酒。

  女老板端来酒菜。

  女老板:哎呀,真对不起,艺妓都到别处去了。

  我:连一个也没有了吗?

  女老板:实在对不起。

  女老板为我们斟酒。她的手指又粗又短。

  女老板:说是县议会正在开宴会呢,把人都给招去了……实在是抱歉。

  我和中砂败兴地拿起了筷子。

  我:不管怎样,鳗鱼还真不小哇。

  女老板:是啊,在这一带是有名的。

  女老板突然站了起来。

  女老板:哎哟,小稻。

  一个全身穿着黑色服装的女人走了进来。

  我:刚才是胡说吧,这不是艺妓来了吗?

  女老板:不行不行,她不行。

  我:怎么,她不是艺妓?

  女老板:虽然是艺妓,可是今天不行。

  我:怎么回事?

  女老板:……死了,小稻的弟弟。

  我和中砂对视了一下。

  女老板:这不,刚去参加完葬礼回来,所以……

  中砂:刚参加完葬礼的艺妓吗?有意思,给我叫来。

  女老板:可是……

  中砂:给我叫来。

  中砂把钱硬推到女老板的胸前。

  小稻合着中砂弹奏的三弦琴曲调飘然起舞。

  中砂弹得很随意,小稻则非常认真地合着曲子。

  看得出来,小稻是个技艺娴熟的艺妓。

  我佩服地望着小稻。

  小稻为我和中砂斟酒。

  中砂:骨头是红色的?

  小稻点点头,大概是心情不好,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小稻:弟弟在XXX旅馆吞了毒药。

  小稻喝了口酒。

  小稻:一般情况下,喝下毒药的人肠子啦胃呀都会破的,翻来滚去地吐得到处都是血。可是弟弟喝了毒药后却没有弄脏旅馆的房间,那是因为血淤在身体里,一滴也没流出来就死了,所以他死后面像真吓人……

  小稻说着说着,有些胸闷似地喘息起来。

  中砂为小稻斟上酒。

  小稻:马上就被送到了火葬场,刚火化完的时候,那骨头没有什么变化,和平常人的一样也是白色的。等我把骨头……

  小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和中砂都被吸引住了。

  小稻:装进罐里拿回家,又打开盖子看了一下……

  中砂:变成红色的了?

  小稻:只是淡淡的红色,就像是樱花花瓣的颇色,从骨头中间渗了出来……

  我:真是不可思议。

  小稻:听上年纪的人讲,这是因为血没流出来,就把骨头染红了。还说,这样死的人不能成佛,所以每天都要认真拜一拜……

  中砂一下抓住小稻的手。

  中砂:红色的骨头哟。

  中砂说着,双手一边探查什么似地顺着小稻的手向胳膊上一路摸素上去。

  中砂:你的骨头也生得这么好,这么纤细呀。

  小稻抬头望着中砂。

  小稻:尽管我的骨头细,可还没有软弱到喝毒药的地步。

  小稻斩钉截铁地说完,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十分开朗。

  小稻:对不起,说了这么可笑的话……

  说着拿过三弦琴弹了一下。

  仿佛是应和着这一声琴声,外面同时也响起三弦琴的声音。

  打开窗格子往下一看,大门边站着三个盲人。

  中砂抛下几枚银币。

  中砂:给咱们来点什么。

  中年男人摸索着拾起地上的银币,谦卑地哈腰鞠躬,然后拨响了琴弦。

  这似乎是个信号,另外两个人也一同弹起三弦,女人唱了起来。

  歌声:

  那女人赤裸裸躺在男人身子下,这里离江户城几百里。

  怎这般容易和我上了床,到去年还说她是贞淑的人妻。

  二人正在情浓处,我朋友就住在隔壁。

  传过来响声阵阵,更有女人的娇喘吁吁。

  只隔着一扇纸门,这景象岂可白白错过去。

  女人也早爬起身,眯起眼睛隔门偷觑。

  朋友他气喘如牛,好一阵子才完了事。

  我要将你借给他,我的女人,你别介意。

  只愿你还能想着我,可别忘了我这个人。

  咱们这就交换吗,问话声分明既惊且喜。

  我(问小稻):你弟弟为什么自杀?

  小稻: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他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后来又被那女人抛弃了……都是些无稽之谈。

  歌声:

  才把身子擦抹干净,那人妻却还情未已。

  再来一次吧,求求你。

  中砂靠在扶手栏杆上,目不转睛地俯视着门边的三个人。

  中砂: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细想起来,他们这种关系很危险呐。

  站在年轻女人两边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弹着三弦琴。

  小稻:是夫妻。

  小稻坐在座垫上说。

  小稻:年纪大的男人和那个女人是夫妻,年轻男人是他徒弟。

  中砂:你怎么知道的?

  小稻:他们每年到这儿来当门卖艺,所以我知道。

  女人的歌好不容易唱完了。三个人朝二楼鞠了躬,中年男人打头,女人和年轻男人互相搀扶着朝门外走去。

  我忽然注意到那个年轻女人的腰部。

  年轻男人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但超出了保持相互间联络的必要,爱抚似地在女人腰部摸弄着。

  早晨的土堤

  我、中砂和小稻走在土堤上。

  小稻换了一身日常的服装。

  小稻:贵美!

  小稻朝河中一只小船喊着。

  贵美正从水中拉起捕鳗鱼的网,听到喊声,扬起了斗笠下的脸。

  小稻:你丈失好些了吗?

  贵美:托你的福。

  贵美只简单地回答了几个字,用眼睛向我和中砂打过招呼,又继续捕鱼。

  我:昨晚吃的鳗鱼就是在这儿捕的吧?

  小稻:昨天你们吃鳗鱼了?

  小稻边走边问。

  小稻:吃的鳗鱼都没有胆吧?

  中砂:这可不知道了。

  小稻:胆都被贵美取出来带回家了。她带回去是给丈夫吃,因为她的丈夫有肺病。

  我:这东西挺有效吧?

  小稻:嗯。听说就吃生的胆,而且她用嘴喂到丈失的嘴里……

  中砂:这吃法真让人心荡神迷啊。

  小稻:还听说她也不让医生看,两个人就睡在一个被窝里。

  中砂似乎吃了一惊,注视着小稻的脸。

  小稻:真让人心荡神迷啊。

  中砂:……

  我:睡在一个被窝里么?

  我转头望去。

  只有一只小船,孤零零地漂浮在远处的河面上。

  冬天的海

  汹涌的浪涛拍打着岸边的绝壁。在绝壁的顶部是一片展望台,旁边有间茶店。

  茶店

  我、中砂和小稻坐在铺了红毯子的条椅上,喝着烫热的酒。

  小稻:啊,真好喝。

  小稻为中砂斟上酒。

  中砂:真弄不明白。

  小稻:嗯?

  中砂:你是当地人吧,可是却能说江户前的话。

  小稻:你听出来了?

  中砂:是啊。

  小稻:因为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深川就带我去了那里。

  中砂:深川?就是被称作辰己艺人的那个深川吧。

  小稻:我爸爸借了人家的钱,后来就托他把我带去了。或许,还是说我是被卖去的比较合适。

  小稻格格地笑了起来。

  笑得很开心。

  中砂:那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小稻:后来,我干了一件让深川坐立不安的事。

  中砂:和男人有关系的事吧?

  小稻:这个么……

  说着又笑起来。

  中砂:你杀了个男人吗?

  中砂纠缠不休地问。

  中砂:你大概是把一个男人推下了能致他于死地的使希望破灭的深渊,然后背着杀男人的金字招牌来到乡间的吧?

  小稻:我可没有杀人哪。

  小稻目光锐利地回视着中砂。

  小稻:你想错了。刚喝了这么一点儿酒就胡说起来了。

  中砂:我可是杀了个女人呀。

  小稻:……

  中砂:前天夜里杀的,昨天被警察逮捕了。正在束手无策的当口,被这个男人救了,这才逃了出来。逃得急急惶惶如丧家之犬。

  小稻:别开吓人的玩笑。

  小稻被中砂说得有些惊慌,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小稻:他是开玩笑吧?

  我:这个么,或许……

  中砂哈哈大笑。

  我站起身向悬崖边走去。

  在中砂和小稻之间,开始迷漫着一股因感情沟通而产生的情欲。

  我感到呼吸有些不畅。

  我站在悬崖边上,深深地吸着空气。

  就在这时,我听到中砂说“从悬崖上推下去”。

  我猛地回过头,我的脸因恐惧而发青。

  我:……!

  坐在茶店长条椅上的中砂和小稻正在接吻。

  我(注视着):……!

  我看见小稻从她鲜红的唇中吐出湿乎乎、血淋淋的鳗鱼胆,又被吸进中砂的口中。

  我宛如看到白日梦的景象就发生在眼前,呆立在那里寸步难移。

  我的声音:我觉得我看见中砂吸进的是小稻的胆囊。

  车站的候车室

  我和中砂走了进来。

  当我在粗陋的长条椅上坐下之后,突然吃了一惊。

  以前曾见过的那三个盲人并排坐在我对面的长椅上。

  我和中砂不由自主地观察着这三个人。

  那个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一边玩翻线绳一边说着什么,语气纯真而明朗。那个中年男人坐在他们旁边。他睁着混浊的眼睛,身子一动不动,只是瞪视着空中的一点。

  我: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变了。

  中砂:恐怕是老了点儿?就是那位大叔。

  中砂说过这话,那个中年男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身子瘫了下去。

  年轻女人拿糖送到年轻男人的嘴边。

  年轻男人连女人的手指也含进口中。

  年轻女人:痛,痛呀……

  年轻女人做作地叫着,抽出手指放在嘴里吸吮,一边扭着身子格格地笑。

  中年男人慢慢站起身。

  中年男人:走吧。

  “哎!”年轻男人应了一声。

  中年男人打头,年轻男人跟在他身后,接着是扶着年轻男人腰的女人。盲艺人们鱼贯走出了候车室。

  中砂也站了起来。

  中砂:咱们就在这儿分手吧。

  我:不和我一起回去了?

  中砂:我想跟在那三个盲人后面去看看,总觉得会发生什么有趣儿的事。

  中砂就像个发现了新游戏的孩子,显得异常兴奋。

  我:你真不错呀,总是那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中砂看着我。

  中砂:如果真的羡慕,你也可以成为和我一样行动自由的人呐。辞去军人培训学校的教师职务,作个自内自在的人怎么样?

  我感到有种该回答点儿什么的压力。

  我垂下了眼晴。

  寒冷的风吹了进来。

  我:中砂……

  中砂已经不在屋里了。

  镰仓的街道(一年后)

  我身穿稍显敝旧的外套,戴着圆顶礼帽在街上走着。

  我的声音:中砂在与我分手后的第二年就结婚了。据说他的妻子出自山阴一带很有名的世家。

  中砂的宅邸

  我走了进去。

  中砂的宅邸·茶室

  肉锅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响着。

  我、中砂和他的妻子(阿园)。

  阿园雪白美丽的双手十分灵巧地、像比量着尺寸似地将丝鬼芋(注1)一节一节掐断,放进了肉锅。

  我目不转晴地注视着阿园的侧脸。

  中砂:很像吧?

  中砂一边咧嘴笑着一边端起酒杯。

  我:真让人惊奇。

  阿园长得与小稻极其相像,简直就像是她的孪生姐妹。

  阿园:我不干嘛,你们俩干么这么高兴。哎,快告诉我,我长得像谁?

  阿园向我问道。

  我:噢,这个么……这个……

  我看着中砂。

  中砂:没关系,你就告诉她吧。

  中砂的表情十分从容。

  阿园:快告诉我呀,嗯。

  阿园一个劲地摇晃着我的膝头。

  她的动作和表情与小稻不同,还带着少女的娇憨。

  我:哎,算了吧,还是别说了。

  阿园:为什么?

  我:为什么,这个不好说。

  我觉得有点儿左右为难,从锅里挟起一块肉放进口中。

  我:嗯,这肉真不错,是上等的牛肉。

  说着我又挟起一块准备往嘴里放,看了一眼阿园,只见她全身僵硬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

  接着,我发现她流下了眼泪。

  我:哎……哎哟,我可没有隐瞒什么不好的事啊。(向中砂)是吧?

  中砂:是个艺妓。我们是说,你和一个叫小稻的艺妓长得一模一样。

  阿园:啊!

  中砂:不过,她可不会像你这么高明地掐鬼芋……因为她是艺妓嘛,嗯。

  阿园睑色苍白,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掐断鬼芋放进锅里。

  肉锅中满是鬼芋。

  我觉得阿园怪可怜的。气氛有些令人难堪,我只好拼命吃着鬼芋。

  中砂:……酒!

  阿园:是。

  阿园似乎吓了一跳,急忙起身,走到厨房去了。

  书房

  中砂和我各自喝着玻璃杯中的酒。

  刚刚听完了《流浪者之歌》的唱片。

  我:真奇怪呀……你没听见吗?那说话声是从什么地方传进去的呢?

  中砂:是萨拉萨蒂说的。

  我:……

  中砂:这张唱片的曲子是萨拉萨蒂亲自演奏的。据说,在演奏中他好像说过什么,结果就这样灌进了唱片。

  我:哦?

  中砂:单就唱片来说嘛,这也许有点儿不太好,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它成了一件珍品,或者说是贵重品,因而颇为出名呢。

  我:那么,萨拉萨蒂说了些什么?

  中砂:我反复听了很多遍也听不懂。我原来想,也许你能听懂,所以……

  我:不行,我也听不懂。如果他发音能再清晰一点……

  我把杯中的酒倒进口中。

  我:那个声音哟。

  我突然冒出一句。

  我:今天我听到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

  我和妻子周子走出医院大门

  我的声音:今天下午,去医院探望了我妻子的妹妹……

  荞麦面店的二楼

  我和周子边吃荞麦面边聊天。

  周子:那个丫头刚才说的话挺怪。她说,在厨房的柜橱里有鳕鱼子,请把它拿给哥哥吃。

  我:她说的哥哥是指我吧。

  周子:好像是的。她只说了这句就睡着了……家里真有什么鳕鱼子吗?

  我:不是有吗?

  周子用奇怪的表情望着我。

  我:没有?

  周子:不应该有,可是……

  我:这是怎么回事呀?我有种确实有鳕鱼子的感觉,可……

  我拿着筷子,不禁呆了。

  周子:你是不是神经过敏呀?

  我的食欲顿时消失了。

  尽管如此,我仍然啼溜啼溜地吃着荞麦面条。

  我:难道,她真的不行了?

  周子:今天一过午,她的眼睛就没有神了。

  我:也许是该看见的人都见到了吧。

  周子:是怎么回事呢?我觉得好像是因为见着了咱们。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弄不清楚。

  饭桌上的灯突然亮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但从窗外却射进一片奇异的明亮光线。

  周子:而且,我觉得她的鼻翼也开始变形了。

  周子边说边用一只手缓缓地把桌上的面碗摞在一起。

  我:才十九岁就要死掉,真是太可怜了。

  周子:不过,从她目前的状况看,我总认为她还有可能恢复过来。

  我:为什么?

  周子:为什么……

  声音:不行啦!

  我吃了一惊,去看周子的脸。

  周子也正脸色惨白地看着我。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出哭泣般的“咦”的一声,一时连呼吸都停滞了。

  周子手中的面碗突然裂成两半。

  中砂的书房

  中砂面露恐怖的表情看着我。

  中砂:那声“不行啦”,会不会就是你自己说的呢?

  我:我没有说呀。首先,假如真是我说的,我妻子不会那么吃惊。

  中砂:嗯———

  中砂一副深表怀疑的表情,双眼定定地看着我的脸。

  在他的眼神中,恐怖的成分依然存在。

  中砂:这句话嘛,我看就是你说的,肯定不会错。

  中砂重复着自己硬下的结论。

  中砂:嗯,很危险呐。并没有想说出来的话不知不觉地冲口而出,而且还把它当作是别人说的,这种症状就快出现了。精神病人都是先从有幻听开始的。神经过敏也该很快成为实实在在的病症了。你说呢?

  中砂一口气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但他很快止住了笑声。

  中砂: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不那么认真就行了。

  这句话中砂是对自己讲的。

  我噌地站了起来。

  中砂马上挺直了腰。

  我:怎么啦?

  中砂:该是我问你怎么啦。

  我:我回去啦。

  中砂鼻子里“唔”了一声,把身子深深埋在沙发里。

  港口的街道

  穿着黑呢绒长外套的中砂登上了从港湾伸向街区的坡路。

  我的声音:从那以后,中砂又开始了他的旅行。说是旅行,不如说是像吉卜赛人游历各国似的流浪……家里只留下妻子一个人。

  凿开的山路

  我走在山间被深深地开凿出的小路上,头上戴着圆顶礼帽,身穿西服,一只手上拿着黑雨伞。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十分潮湿。

  在光线暗淡的山路对面,一团色彩像从水中渗出似地,缓缓移近。

  一个穿和服的女人。

  她渐渐走近,是阿园。

  看出是她,我正淮备摘下园顶礼帽,阿园已经弯下腰向我郑重地寒喧行礼。

  “噢,是你。”我也向她打了招呼。

  我:你这是去哪儿?

  阿园:对,我就是这么一直走来的。

  阿园似乎听错了我的问话。

  随后阿园和我并肩向前走去,仿佛是特意来迎接我的。

  我:你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

  阿园:不,没关系的。

  阿园把身体贴近我。

  这样一来,我只得靠近路边走了。

  阿园:都要从路边掉下去了。你快过来点儿呀。

  阿园抬头望着天空,似乎是在引诱我。

  我:你要到哪里去?到底是要上什么地方去呀?

  我又一次向她寻向。

  阿园从我手中一把抢过黑伞,打开来撑在头顶上。

  阿园:瞧呀,天都这么暗了,已经是黄昏啦,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我向周围望望。这一段山路仿佛深陷于谷底。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幕即将降临。

  我:哎哟,真的已经到晚上啦。

  我心中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地说。

  没有下雨,我们却打着黑伞向前走

  由于伞被阿园夺了过去,我只得忐忑不安地和她并肩走着。

  脚下的感觉发生了变化,就像庭院中铺的踏脚石,总是绊着我。

  前方有了微弱的光亮,可以看见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到头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

  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我感到心情轻松了许多。

  我:终于走到了。

  边说边从阿园手中拿过黑伞,折了起来。

  我:那么,我就走了。

  说完告辞的话,我忽然吃了一惊。

  阿园站在走廊的尽头处看着我。

  眼中泪光闪闪。

  我也目不转睛地回视着她。

  阿园一转身,向后面的阶梯走下去。

  我什么也来不及想就追了下去。

  宅内的走廊

  走廊既深又长,而且没有灯。

  几乎是漆黑一片。

  我把黑伞夹在肋边,伸出另一只手摸索着向前走。

  到了拐角处我转了过去。

  前面仍然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一种在深宅大院的迷宫路中徘徊的感觉袭来。

  意想不到的声音自背后传出。

  声音:危险!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原来我差一点儿撞在紧闭着的板窗上。

  声音:要回去吗?

  听声音似乎是阿园。

  阿园的声音:请跟在我身边好吗?

  我:好,好。请让我回去吧。

  为了寻找出口,我继续朝前方走去。

  阿园的声音:请吧,前边是个拐角……

  阿园只是悄然跟在我的身后,却不到前面去带路。

  我的脖子上感觉到了她的气息。

  走着走着,恐怖的感觉渐渐攫住了我。

  我感到好像被什么异形的怪物控制着。

  我猛然划着火柴,转身把手伸向跟在我身后的人。

  阿园:啊!

  我看见微弱的火光中阿园那张吃惊的面孔在晃动。

  我:我过去曾经被狐狸精迷过,在走夜路的时候,所以……

  阿园:我是狐狸精吗?

  我:啊,不。不知怎么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失礼了。

  阿园:原来是这样。也许我真是狐狸精呢。

  阿园在我背后吃吃地笑。

  阿园:你已经掉进了狐狸的洞穴,再也回不去了呀。

  阿园的气息更加接近了我的颈部。

  日式房间

  肉锅咕嘟咕嘟地在火上煮着。

  我和阿园面对面坐在榻榻咪上。

  外面似乎刮起了风,灯在微微晃动。

  两个人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着。

  这时,从屋顶上传来某种硬东西滚落的声音。

  好像是一小块石头在瓦上滚动。

  咔啦咔啦的响声越来越快,逐渐接近了厢房。

  我猛然将目光投向套廊那边。

  外面洗手的水钵上挂着的手巾呼啦呼啦地飘动着。

  小石头仍在滚动。

  接着,不知是不是石头从房顶掉落到庭院里了,响声戛然而止。

  这一瞬间,我心里发慌,打了个哆嗦。

  阿园:真讨厌呐,你干吗像看见了妖怪似地铁青着脸呀。

  我:你没听见吗?

  阿园:是石头掉下来了呀。

  我:从什么地方?

  阿园:……

  我:那石头是从什么地方落下来的?……是谁投到屋顶上去的?还有什么人在院子里吗?

  阿园:不,谁也没有啊。

  阿园一边说,一边灵巧地、像比量着尺寸似地将丝鬼芋掐断。

  一络散开的头发垂在她的脸上。

  阿园将头发捋上头顶,一边抬起眼睛注视着我。

  阿园忽然扔下手里的丝鬼芋。

  阿园:请你不要回去……无论如何,求你在我身边多呆一会儿吧。

  说着她流下了眼泪。

  阿园半侧着身子倒了下去,脸贴着榻榻咪,双肩在颤抖起伏。

  我:……

  她的衣襟下露出了小腿,皮肤极其白晰娇嫩,美得无法形容。

  我的视线仿佛被牢牢吸引住了,只是一味向她的衣襟底下望去。偶一抬眼,看见套廊那边水钵处的手巾比刚才更猛烈地翻卷飘舞着。

  火车轨道

  中砂快步走着,黑呢绒长外套的下摆迎风舞动。

  小稻身着和服,系着围巾,一手提着旅行包在后面追赶。

  中砂的脚步越来越快,已成奔跑状。

  小稻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跑,但已经累得跑不动了。

  小稻:畜生!你不是人!

  小稻边哭边朝中砂投石头。

  旅馆的洋式房间(夜)

  小稻穿着长衬衣倒在洁白的床上。

  旅馆·另一间屋里

  一群人围在一张桌子的四周,正在赌纸牌。

  其中,除了中砂,还有一名外国船长和一个外国商人。

  看起来他们都是玩纸牌的老手。这是一群赌棍的聚会,而中砂则技高一筹,只有他一个人赢了。

  商人(英语):中砂先生,你真是个赌博的天才呀。

  船长(英语):你不乘我的船吗?我们国家的人,都喜欢赌博、音乐和美女,我看一定合你的口胃。

  众人都笑了。

  中砂:让我考虑考虑,在日本也真呆腻了。

  说罢一个劲地劝酒。

  卧室

  小稻依然横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小稻:……我,要去嫁人了。

  中砂:……

  中砂站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喝着玻璃杯中的酒。

  小稻:我追你一直追到这里,可是,你有漂亮的太太……

  中砂:唔。

  中砂的手放到了她的长衬衣的带子上。

  中砂:要去嫁人吗?这话说得够漂亮呀。

  中砂漫不经心地剥下了小稻的长衬衣,手指在她身体上仔细地探摸,宛如医生在为病人触诊。

  小稻:你不是喜欢我的骨头吗?

  小稻渐渐清绪亢奋起来,然而说话时语气却很凄凉。

  小稻:你是不是在想,把我的身子烧了之后,就能得到像樱花一样颜色的骨头?

  小稻挣扎似地扭动着身子。

  小稻: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每次和我亲热,你总是念叨樱花色的骨头呀什么的。我知道啦。

  小稻一边说,一边搂住了中砂。

  蓓蕾初绽的樱花

  从旁边什么地方传来女人剧烈的咳嗽声。

  我的家

  我正在书房里翻译书稿,翻开的外文原著放在旁边。

  周子咳嗽着走近。

  周子:你……

  我转过头。

  周子双手掐着喉部,样子疲惫。

  我:你怎么了?

  周子:从刚才起突然憋气得很……看呀。

  她敞开胸前的衣襟让我看。

  从颈下到前胸起了一片红红的湿疹。

  我:哎呀,真厉害。

  周子:就是因为那棵梅树,所以我求过你趁冬天就砍了它,可你……

  周子狠狠地瞪着我。

  周子:我身体怎么样你很清楚吧。医生也早说过了,从春天开始有花粉的时候起就得特别注意。

  周子因喘息而胸部起伏着。

  我家的庭院

  我搬来高脚凳,把刚刚绽开的梅花一朵朵摘了下来。

  我走在镶仓的街上

  我走进医院的大门

  病房

  病人静静地仰卧在病床上。

  失去光泽的长发有如枯草,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干裂的嘴唇大概是由于感到燥热而微张着。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凝视着她。病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妙子:是哥哥吧?

  我:是我。

  妙子:姐姐呢?

  我:周子又得了一到春天就发的病。

  妙子不太相信似地望着我的脸。

  妙子:我还以为是中砂呢。

  我:你是说,以为是中砂来看你了?

  妙子:是啊,和姐姐一起。

  我:和周子?

  妙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目光闪闪地在我脸上搜寻着反应。

  我无法相信她的话。

  妙子:是真的么,就是风刮得特别厉害的那天呀……

  周子坐在椅子上,中砂站在她的旁边,侧头瞟着妙子。

  周子:医生老早就说过已经没法治了,可是她还有些剩余的体力……大概她自己也希望痛痛快快地一下子死掉吧……

  中砂和周子耳语般地小声交谈着。

  中砂:她还能看得见吗?

  中砂把手掌挡在妙子睁着的眼睛上方。

  周子:好像看不见了。

  周子抬手抚下妙子的眼皮。但她的手一离开,妙子马上又睁开了眼睛。

  周子:你干什么呢?

  中砂用手巾一个劲地擦眼睛。

  中砂:真讨厌,砂子进眼睛了。

  中砂用力眨巴眼睛,又擦了好几遍,但仍擦不出来。

  周子:这样会把眼睛弄伤的。

  周子让中砂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周子:请把眼睛闭上。可千万别睁开呀。

  周子的脸贴近了中砂闭着的双眼,突然迅速地把那只进了砂子的眼睑翻开,同时伸出闪着水光的舌头,用舌尖去舔中砂的眼球。

  周子:还有一点儿。

  周子嗓音有些嘶哑地说着,然后像品尝那只眼球的滋味似地继续舔了起来。

  我惊愕地看着妙子。

  妙子:姐姐还以为我已经衰竭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呢,结果把那种背人的事在我面前做了出来。

  我:……

  妙子:……哥哥。

  我:嗯?

  妙子:你生气了?

  我:为什么?

  妙子:我净说些无聊的话。

  我:我也不生什么气。这算不了什么,我不会为这就垂头丧气的。

  我把妙子垂在床边的胳膊放进被子里。

  妙子:哥哥……

  我:什么?

  妙子:在柜橱里给你留的鳕鱼子,你吃了吗?

  我:啊?噢,吃了。

  妙子:好吃吗?

  我:呃,非常好吃。

  妙子的嘴唇抽搐似地牵动着。

  妙子对我微笑了。

  妙子:那些鳕鱼子,我早想好了要留给哥哥吃,所以连姐姐都瞒着的。

  我已经无言以对。

  我注视着濒死的病人,心中被一股近似于强烈妒嫉的感觉咬啮着。

  中砂站在我家的门口

  我的家·庭院

  中砂走进庭院。

  放下了板窗的正房。

  中砂在板窗上叩门般“咚咚”敲了几下。

  屋子里静悄悄地没有声音。

  寝室

  寝室里像晚上一样点着电灯。周子正在看妇女杂志。

  可能是为了增加室内湿度,火钵上烧着铁壶,乳白色的蒸气冉冉升起。

  刚才她已经听到了板窗上的响声。

  周子站起身,放下杂志。

  庭院

  中砂仍在敲板窗。

  周子:是哪一位?

  中砂不答,继续敲击。

  周子:青地出去了,不在家……到底是哪位呀?

  中砂的手伸进板窗的窗棂,用力将雨格整个掀开来。

  隔着对面的玻璃,浮现出周子惊恐的脸。她战栗似地摇着头。

  周子:青地不在家,请你离开吧。

  周子拼命按住玻璃窗。

  周子:请你回去!

  中砂双手抓住玻璃窗的把手,弄得窗子发出“叽咔叽咔”的响声。

  周子在室内用全身的力量抵挡着。

  片刻之后,似乎是敌不住中砂的力量,周子瘫倒在窗边。玻璃窗哗啦一下被整个打开了。

  中砂宛如一只黑色的大鸟,从窗口轻飘飘地跳进屋里。

  寝室

  袖子宽大的黑呢绒外套下,两个人的身体在蠕动。

  被中砂搂住的周子一副喘不过气来的痛苦表情。

  周子:为什么你这个时候来?为什么?在我身子这么不干净的时候。

  周子从颈下到前胸因起湿疹而一片晕红。

  她怨恨似地喘息着。

  中砂:烂了才好呢。无论什么东西,开始腐烂的时候才最有滋味。

  中砂的嘴唇贴上了周子晕红的胸口。

  我穿过凿开的山路跑着。顾不得被风吹掉的圆顶礼帽,一溜烟似地跑着

  我家附近

  飞奔而来的我倏地停住了脚步。

  中砂从对面走来。

  中砂:嘿!

  中砂举起了手。

  荞麦面店的二楼

  我和中砂拿荞麦面当做下酒菜,喝着酒。

  中砂:刚才到你家去过,你妻子出来说你出门去了,我只好返回。结果却碰上了。

  我:是吗?

  我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脑子里在想着其他的事。

  我:那,后来又怎么了?

  中砂:什么?

  我:我是说周子……我妻子后来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中砂:没有,没说什么。

  我:噢———我喝干了杯中的酒。

  中砂又为我斟满。

  中砂:我该向你道歉。

  我:(我的心跳猛然加快)……

  中砂:说起来,其实我很不在行。噢,我是说对于爱情至上主义。

  我:哦,真的吗?

  我忍不住用疑问的目光在中砂的脸上打量着。

  中砂:难道你的那个人就不对你做被窝里的说教吗?

  中砂大声寻间这种隐私的事。

  我有些难以启齿地望着他。

  我:这种事,你妻子是怎么样的?

  中砂:我家里的?简直没意思,总是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所以有一回,趁她在厨房时,我和她来了一次。

  我:那,怎么样了?

  中砂:什么?

  我:呃,那个……在厨房……

  中砂:噢,很有点儿意思。先头她还一个劲儿地挣扎,后来,又突然搂住了我。

  我:……

  中砂:完了事,她又呜呜地哭起来,还说,我可不是那个乡村艺妓。

  中砂笑了。

  一种近乎被人嘲笑的凄凉心情油然而生。

  我:你总是这样吗?……这么做,女人岂不是只成了你手中的玩物了么。你像摆弄玩具一样对待妻子和小稻……

  说了几句却说不下去了。

  中砂:怎么回事?要说就说得明白些。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听了也不会生气。

  中砂故意做出品哈着佳酿的样子喝着酒。

  我的心情愈加阴郁起来。

  隧道中

  我和中砂走着。

  中砂:咱们何不交换一下。

  中砂突然对我说。

  我:嗯?

  中砂:我是指骨骼呀,骨骼。我认为,人类本身最美的东西是剥去了肉和皮肤的骨头。你好像也是赞成这种看法的吧。

  我:的确,说到肉,肉体确实是没有什么信用的东西。

  中砂:是这么回事。近来,我接触的女人越多,越觉得好像被淹没在肉海里,所以更加感到只有无性别的骨骼才是清洁美丽的。

  我:你是说,只有骨骼才是作为人类最纯粹的存在形态吗?

  中砂:啊,就算是这个意思吧。

  大概我的话并不符合中砂的本意,他暂时沉默了。

  中砂〔突兀地):我要是死了,把骨头送给你。

  我感到十分意外地看着中砂的脸。

  中砂:是没有烧过的骨头。

  中砂的表情非常认真。

  中砂:与此相反,如果是你先死了,我就要你的骨头。

  我:……

  中砂:我要用那绮丽的骨骼装饰我的书房……那该多么令人兴奋呐。

  中砂对我优雅地微笑着,眼中流露出急切、企盼的神色。

  我觉得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衣服,正在鉴赏我的骨骼。

  中砂:你同意了?

  我:不,不过,这个嘛……

  我心中一片混乱。

  我:你,神智清醒吧?

  中砂:我发疯啦。

  我:……

  中砂:我还不致于那样吧。实际上,有生以来我还一次也没有这么认真过呢。如果你同意了,你不是也可能得到回报吗,是不是?

  我:呃,这个嘛……的确是像你所说的那样……

  中砂:你同意了?

  我反射性地点点头。

  我走过凿开的山路

  我的声音:过了几个月,中砂的妻子生了个女儿。

  中砂的宅邸·大门

  我站在门厅。

  随着婴儿的啼哭声,阿园抱着孩子出现了。

  我:祝贺你们。

  阿园默默地向我行了礼。

  随之,她倾过身子让我看她怀中的婴儿。

  我(无奈地):噢,长得真可爱……听说是个女孩。

  阿园:给她起了名字,叫丰子。

  有一瞬间我以为是听错了。

  阿园:是中砂给起的。他说,因为青地是咱们的朋友,所以用他名字中的一个字。

  我:……

  阿园:您已经知道了吗?

  我:不,不知道。

  阿园:哎呀,真没想到您还不知道,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这样做想必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阿园颇为过意不去似的看着我。

  我:啊,不,谈不上添麻烦什么的。我也挺高兴的。

  阿园走上几步,把婴儿递了过来。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手已经伸了出去。

  阿园:沉吧?

  我:是挺沉。

  说完我赶快把孩子交还给阿园。

  我:中砂呢?

  阿园:他……

  阿园睑上的表情凝固了,如同戴了一副面具。

  我:还不知道他的去向吗?这一段你也真够辛苦的了。

  阿园一直仰头注视着我。

  她的眸子熠熠发光。在她灼热的目光下,我有些畏缩了。

  阿园:您这就要走了吗?

  我:哎,那么就告辞了。

  我把带来的贺钱放在式台上。

  阿园并不看钱,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我:失礼了,以后再来。

  我把手放在身后推开大门,然后倒退着出来,接着身子向左一转,仍旧是手放在背后,关上了门。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眩晕似地仰头望着天空。

  燃烧的太阳呈现出异样的黄色。

  黄色的太阳中夹杂着黑色的浊物在燃烧

  我的声音:第二年,以首都为中心发生了恶性西班牙流感。病毒被中砂带回家中,不久,他的妻子就被传染了。

  中砂的宅邸·寝室

  发着高烧的阿园呼吸十分急促。

  她以乎在说着什么,但几乎听不见。

  中砂坐在枕边默默地望着阿园。

  远处传来婴儿的哭泣声。

  我的声音:中砂的妻子终于抛下还在吃奶的孩子死了。我毫不客气地认为是中砂害死了他的妻子。

  中砂家·日式房间

  守灵之夜。

  我和中砂坐在头朝北的阿园遗体旁。

  周子抱着正在哭闹的婴儿走了进来。

  周子:她是不是知道母亲去世了呀?几次给她喂牛奶,可她光是哭。

  周子让孩子看死人的脸。

  周子:喂,和你妈妈说点儿告别的话吧,你说,我受了妈妈的恩惠,是个命硬的孩子,一定能长寿的。好了,和妈妈说再见吧。

  周子哄着孩子,眼中流下了泪水。

  我们结婚以来,周子还从来没有哄过孩子。

  我:你别说啦!

  我的口气很严厉。

  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周子的话是在嘲讽我,不禁神经质起来。

  我:怎么能特意让婴儿看死去的母亲的脸呐!

  周子:对不起。

  周子吃惊地直起身,把孩子搂回到自己的怀中。

  我把白布盖在阿园脸上。

  中砂:她呀……

  中砂的声调十分低沉。

  中砂:最后说的话……

  我:……?

  中砂:她说,如果见到青地,告诉他,在柜橱里给他留了鬼芋呢……

  中砂:她只说了这些就死了。

  中砂的语调很平淡,但我觉得像是受到了什么谴责,无法抬起头来。

  我的家·茶室

  我的头枕在胳膊上,正看外文书。

  我:中砂这家伙,现在还要带孩子,真够他呛的了。

  周子:会有奶妈吧。

  周子在我身后答话。

  我:他请的那个奶妈好像是跑了。

  周子:……?

  我:听说,那个奶妈正要给孩子喂奶,中砂说,也给我吃点吧,试试能不能回忆起母乳的味道来。说着就衔住了奶妈的奶头。

  周子:中砂?

  我:呃,当然,就是中砂呀……结果奶妈吃了一惊,就逃掉了。这太强人所难了。

  这时,我听到一种吸吮什么软东西发出的声响,同时嗅到一股浓烈的芳香。

  我转头向后望去,一下子愣住了。

  周子双手捧着一只粘嗒嗒、湿乎乎的桃子在吃。

  我:什么呀,那是?

  周子:水蜜桃。

  我:那不是都烂掉了吗?

  桃子一半以上已经烂得掉了皮,变了颜色。

  周子:并不是烂掉了呀。开始腐烂时,它的肉就全部变成了蜜。你怎么会觉得恶心而不吃呢……这蜜里混着一种毒药般的苦味儿,吃惯了的话,这才是最有滋味的呢。

  周子的唇上水光闪闪,专心致志地品着滋味。

  我:喂,你不是受不了花粉呀、水果之类的香气吗?

  周子:是啊,可是最近忽然对水果不在乎了。呃,也不是不在乎……是特别喜欢了。大概是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周子伸着舌尖一丝不苟地舔着桃皮下的果肉。

  这使我联想到舔眼球。

  我:你……

  周子:嗯?

  我:你没和中砂一起去过医院吗?

  周子:去医院?

  我:去妙子那儿。

  周子:没有哇……中砂说过和我一起去了吗?

  我:没有。

  周子很上心的样子看着我。

  周子:是妙子说的吧。

  我:……

  周子:那是幻觉,肯定的。那丫头近来脑子的活动已经很弱了,明明没有的东西她会看到,在眼前的东西却又视而不见,已经变得很不正常了。

  我默然无语。

  因为听出周子的话有弦外之音,心中颇为不快。

  病房

  我询问妙子。

  我:最近,中砂和周子没有一起来看过你吗?

  妙子那双已经失去了神采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我。

  我:中砂没来过吗?

  妙子:中……砂是谁呀?

  我困惑了。

  我:上次你不是说过么,周子和中砂一起来看你,周子还把中砂眼睛里的砂子……

  妙子:哥哥……

  看来妙子已经衰弱得儿乎听不到我说话的声音了。

  我:什么事?

  妙子:鳕鱼子,你已经吃了吗?

  我:……噢,吃了。

  我觉得心烦意乱。

  我走着

  我的声音:不久之后,中砂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又雇了新的奶妈。

  中砂的宅邸

  我进了大门招呼着屋里的人,远处什么地方传来婴儿的哭声。哭声逐渐接近。幽暗的式台上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我(看着她):……!

  阿园怀抱婴儿站在我的面前。

  阿园:青地先生……我们正等着您呢。

  阿园向我曲膝行礼。

  我直挺挺地呆立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隔扇后面传出中砂的笑声,他轻松地探出头来。

  中砂:是小稻。

  听中砂这么一说,我重新仔细地打量着她。

  我:啊……她真的不是幽灵吗?

  这女人确实是穿着阿园衣服的小稻。

  中砂:怎么样,吓了你一跳吧?

  中砂嘻嘻地笑着,就像个搞恶作剧得了逞的孩子。

  我默默地点点头,仍有些不放心似地看着小稻,额头上却已渗出了一片冷汗。

  中砂家·日式房间

  桌上摆着各种菜肴,有生鱼片、烧鱼、醋酸的凉菜和汤,做得都很精细,显示出烹调手艺的高明。小稻恭敬而稳重地为我们斟酒。

  我:这简直就像时间倒流,你硬把刚给举行过葬礼的人又拉来似的。

  中砂:有意思吧。我又想起了那次咱们一块儿喝酒,后来来了几个盲人。

  我:说起这件事,你当时不是艰在他们后面走了吗。结果怎么样?那三个人的关系如何?

  中砂:开头什么事也没发生,三个人只是结队一个劲儿地走,也不知要上什么地方去。

  海边,上了年纪的男人和年轻男人面对面,沙子埋到他们的腰部。

  他们各自拿着拐杖,打西瓜般地向对方头上猛击。虽然血乎乎的难以辨认,但可以看清他们都已头皮开裂,拐杖直接击打在头盖骨上。沙滩上迥响着拐杖击打头骨发出的硬梆梆的空洞声音。

  对面,年轻的女人坐在一只大盆中漂浮在海面上。她笑着,似乎陶醉在男人们残酷争斗所发出的响声中。笑着的女人睁大了她那双无所用心的眼睛,朝站在另一边砂丘上的中砂望着。

  中砂:这打法有趣儿吧。他们就像是被钢圈套住了,想挣也挣不开。这么有意思的玩艺,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了。

  中砂喝了一口酒。

  我:唔———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那三个人……互相残杀……

  中砂心情愉快地继续喝酒。

  小稻:那三个人成了夫妻了。

  小稻突然插嘴。

  我:你说什么?

  小稻:我是说那三个盲人。

  我奇怪地看着中砂。而中砂却一言不发地喝着酒。

  我(确认似地):夫妻?三个人?

  小稻:有一阵儿,那两个年轻人搞到一起,把那个年纪大的盲人赶走了。可是这样一来,要去卖唱却不认识各处的路,当地的人又讨厌他们,曾把他们丢进河里……

  中砂:于是三个人就成了夫妻?

  小稻:因为没有办法。如果不那样他们就无法生活下去……

  小稻的语气听上去不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对中砂):那么,他们并没有互相残杀过吧。

  中砂:当然打过了。

  我:可是,她说……

  中砂:那两个男人一直打到死呀,女人则从海上漂走了。这是我亲眼看见的。

  我看看小稻。小稻神色坦然地为我斟上酒。

  我:你们到底谁说的是真的呀?

  小稻:这个……

  小稻笑了。我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也跟着小稻笑了。

  我:挺好嘛,这么一来,咱们三个就能凑到一起喝酒了。的确是有缘呐

  我快活地说。

  小稻:是啊,所以我就和他成了夫妻,这就是缘份吧。

  听她说“夫妻”,我吃惊地看着中砂。

  我:你们结婚了,是吗?那,我得给你们送贺礼来。

  中砂:结婚?开什么玩笑,我只是请了个奶妈来。我不过是找了个当奶妈、老婆和艺妓都适用的女人罢了。

  中砂生气似地一口吞下杯中之酒。

  小稻小心翼翼地又为他倒满。

  中砂:她以为我们算是夫妻,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啦。

  我:是吗?怪让人羡慕的呀。

  说着我又看看小稻。

  小稻:没什么,我就认为我们是夫妻。

  小稻始终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

  中砂:给弹弹三弦琴吧。

  中砂有点醉了。

  中砂:隔了好久了,又想听你弹弹三弦琴。快弹呀!

  小稻:会把孩子吵醒的。

  中砂:醒了就让她哭去吧。

  小稻.可是……

  小稻为难地说。

  小稻:三弦琴放在老家了。

  中砂:那就把在深川那儿用的取来嘛。这么死心眼还算什么艺妓呀?

  小稻:……

  中砂:喂,你投听见吗?

  小稻:请原谅,我,已经不是艺妓了……三弦琴已经扔掉了……

  中砂紧闭嘴瞪着小稻。

  接着,他嚯地站起身。

  中砂(对我):哎,咱们走,搞得人一点儿兴致都没了。不论到哪儿,还找不到个艺妓吗,嗯?

  我:别,不过,你呀……

  我从小稻的处境考虑,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起身。

  中砂:好,明白啦,我自己去。

  中砂站着说完,大步走出了房间。

  小稻双手撑在榻榻咪上一动不动。

  我处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心想只好自饮自酌了,于是伸手去拿酒壶。

  小稻:对不起。

  小稻急忙起身给我斟上酒。

  我不知该向她说点什么,只好默默地饮着杯中的酒。

  小稻:实在是抱歉,让您看到了这么难为情的场面。

  我:哦,不……

  “鬼快走”(注2)

  中砂边喊边撒豆子。

  这是在使人联想到寺庙的一座高大建筑物的高台上。

  “福快来!”周子边喊边撒豆子。

  “鬼快走!”我在撒豆子。

  小稻一言不发,咯吱咯吱地嚼着豆子。

  周子:前几天,我去日比谷公堂听海菲茨的音乐会了。

  在中砂身旁的周子用一种过分兴奋的语调说。

  周子:福快来!

  中砂:鬼快走!

  周子:事先就听说他要演奏《流浪者之歌》,所以满怀着希望去了,结果……

  “福快来!”她叫道。

  周子:结果真让人失望,那天临时又改了节目……

  中砂:是不是海菲茨演奏不了《流浪者之歌》呀?

  周子:哎,我看就是这么回事,只有萨拉萨蒂才能演奏那支曲子。

  中砂(怒吼):鬼快走,

  我从刚才起就在留意着瘫坐在地板上的小稻。

  我:福快来……

  我把豆子向小稻那边撒去。

  小稻伸手拾起滚到膝边的豆子放进嘴里。她的动作相当迟缓。

  我把目光移向他处。

  我:鬼快走!

  我一面喊一边将豆子撒向空中。

  我的声音:从这以后,中砂又出门旅行去了。

  山谷中的道路

  身穿黑呢绒长外套的中砂边走边向一只很大的白色气球中吹气。

  中砂边走边深深吸进气球中的气体。

  气球渐渐瘪了,他又向里面吹气,使气球再度膨涨起来。

  气球中放了挥发性液体———稀料。

  在一个山崖的拐角处,中砂迎面碰上了沿着山路走来的三个孩子,他们都是盲人。

  三人全都穿着肮脏的衣服,拿着盲杖。他们前后相连,两个男孩子中间夹着女孩。

  歌声:

  那女人赤裸裸躺在男人身子下,这里离江户城几百里。

  怎这般容易和我上了床,到去年还说她是贞淑的人妻。

  女孩子唱的正是从前那三个盲人唱过的那支絮絮叨叨的曲子。

  歌声突然停住,因为她将要与中砂擦身而过。

  女孩子缩着身子等着中砂从她面前走过去。

  中砂过去之后,女孩子又唱了起来。

  歌声:

  才把身子擦抹乾净,那人妻却还情未已。

  再来一次吧,求求你。

  女孩:刚才,有个鬼从我身边过去了。

  女孩子对路上走过的村人说。

  女孩:我还以为他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会吃了我呢。

  女孩子的嘴唇因恐怖而失去了血色。

  村人弄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只是摇头。

  在一直伸展到地平线的沙地中孤零零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

  是中砂。

  中砂迎着风在轻声地唱着歌。

  正当他想着“这事难道真会发生”的时候,富士山喷发了。

  可以听到隆隆的地声。

  刹时间火光映红了天际,浮云宛如在燃烧的火焰。

  走在路上的人们对此似乎并不惊奇。

  谁也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人回头去看。

  两个衣着华丽的艺人走来,在通红的富士山前互相眉目传情。

  随后,两个人不停地说着一直在说的话,朝旁边的一条路上拐了过去。

  声音:从何处来?

  中砂立刻竖起了耳朵。

  声音:到何处去?

  樱花树下

  中砂死了。头上是那只气球。

  士官学校·教官室

  我悠闲地浏览着报纸。

  响起电话铃声。

  同事走来。

  同事:青地,你家里来电话了。

  我:噢?谢谢。

  我心想,大概是搞错了。摇摇头,拿起了听筒。

  我:喂,是我。

  耳边传来周子带着哭腔的声音。

  周子的声音:是你吗?请你先别太紧张,中砂……中砂他,他死啦!

  我愕然了。

  周子借用了附近的电话,尽量将嗓音压得很低。

  周子:已经发现死在山中的尸体。

  我:是自杀的吗?

  周子:听说,根据警察的调查,中砂是吸进了类似麻醉品的东西之后醉了,引起窒息而死的。说是算事故死亡。

  我:那么,遗体怎么办?

  周子的声音:遗体要运回他家里去。今天晚上守灵。

  我:……

  周子:葬礼穿的衣服我已经给你找出来了,请马上回家,我担心小稻一个人会想不开……喂……喂?

  咖啡店

  我推门走了进来,环顾了一下狭窄而不太洁净的店堂,然后在柜台前的木墩上坐下。

  我:啤酒。

  女招待走来,一边向玻璃杯中倒酒一边问话。

  女招待:您是第一次来吧。要在这儿等什么人吗?

  我:对,我要等医学部的甘本。

  女招待:哎哟,是甘本先生吗?刚才来过电话,说要稍迟点儿来。

  正说着,身穿白手术服的甘本破门而人般地闯了进来。

  甘本:酒。

  甘本在我旁边一屁股坐下,将送上来的兑水威士忌一口气喝干。连饮三杯之后,他卷起了衣袖。

  甘本:洗脸盆。

  看来女招待早已习惯了甘本的要求,把脸盆放在柜台上,往盆中放了些威士忌,然后倒进水。甘本神经质地在盆里洗了手。

  甘本:有味吗?

  甘本把擦干了水滴的手伸到我的鼻子底下。

  我:有点儿威士忌的味。

  甘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突然显出十分疲惫的样子,开始慢慢地啜着玻璃杯中的兑水威士忌。

  甘本:搞了一个解剖。

  我:自杀?

  甘本:什么?

  我:呃,不,我是说那个死人。

  甘本:是病死的。

  医院今天是做不了啦,还有一项死因没有搞清楚……不把那具尸首从头到脚细查一遍是不成了。

  他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甘本:不过,你到底想跟我打听什么?

  我:呃,这个……

  我有些踌躇。

  我:能不能从身体中把骨骼分离出来?

  甘本:……

  我:我的意思是,比如这里有具尸体,把皮和肉除去,只留下骨骼是否有可能?

  甘本:你跟我开玩笑吗?

  我摇摇头。

  我:到底行不行?

  甘本:这不可能。

  甘本仿佛受了什么侮辱似地语气粗暴地说。

  甘本:假如说,即使有这种可能,这东西在医学上也毫无价值,只不过是个玩艺儿罢了。

  甘本把喝空的玻璃杯“砰”地一声放在柜台上,走了出去。

  只剩下我一个人,忽然觉得四周似乎变冷了,赶忙拿起酒杯。

  我:酒!

  中砂的宅邸(几天以后)

  静静地摆着骨灰壶。

  我向骨灰壶低头行礼。

  随后,转过身对着旁边的小稻。

  我:请原谅,我怎么也不习惯入葬的那套仪式,我实在怕去看把中砂烧成骨灰的过程,所以避开了……我是个怯懦的人。的确如此。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小稻:没什么。他不会为此就不高兴的……

  小稻这么说,就像中砂还活着似的。

  小稻:中砂很了解青地先生,明白您的心境。

  我:……

  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小稻打过招呼起身走了。

  我的视线集中在骨灰壶上。

  看着看着,不由得很想看一下里面。

  我站起身,取下了骨灰壶的盖子。

  我猛地回过身来,发现小稻已经抱着婴儿回到了屋里。

  小稻:请吧,您请看吧。我想,中砂也一定会愿意的。

  我:不,不必了。我是没有资格看他的骨灰的。

  我又坐了回去。

  小稻:白色的骨头……很干。只不过是白色的骨头。

  小稻抱着孩子,梦吃般地喃喃着。

  我走在通往医院的路上

  医院的走廊

  我和护士并肩向妙子的病房走去。

  我:不凑巧,我妻子出门去了。我在家里给她留了字条,很快会来……

  护士:刚才有一阵已经很危险,现在呼吸多少畅快了一些,意识也清楚了。不过,我看不会维持多久,医生……

  病房

  妙子胸部起伏,呼吸急促,睁着潮湿而神色怪异的眼睛怔征地望着我。

  妙子:刚才我见到中砂了。

  我(心里别扭起来):……

  妙子:他穿着黑色的长外套,头发乱蓬蓬的,就那么看着我来着。

  我:也许是中砂来看望你了,就像上次一样。

  妙子:那回他是和姐姐一起来的。后来,哥哥你也做了同样的梦吧?和我做的那个可怕的梦一样。

  我:梦?

  妙子:中砂硬把雨格扳开,然后就跳进屋去抱住了姐姐……

  我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妙子:真不可思议。我的梦才只做了一半,就被哥哥偷去了……

  妙子依然睁着眼睛,而神智看上去已开始模糊了。

  在妙子的视网膜上,刚才所说的梦中景象又一次映现。

  我的家。

  ———跳进走廊的中砂抱起倒在地上的周子,向寝室走去。

  周子:你不要看……别看!

  周子拼命遮掩着起了红色湿疹的胸脯。

  她的腰带和和服上的带子随后被解开了。

  周子: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来?在我身上这么不干净的时候……

  周子气喘吁吁地说。

  两个人赤裸的身体在宽大的黑呢绒长外套下蠕动着。

  对这一景象的人工照明光逐渐增强,色彩逐渐减退而变成黑白图象。接下去白色的部分开始消散,物体失去轮廓,画面中的物体最后全部溶入了黑暗之中。

  医生的声音:她已进入弥留时刻。

  病房

  医生的手还把在妙子的脉上。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跑进门来的周子扑在妙子身上“哇!”地一声哭了。

  我站在她们的旁边注视着妙子死后的面容。神情却如同依然在注视着恶梦中的景象。

  我走在通向山路的道路

  我的声音:又过了五年。

  接近四十岁的我,脸上已经显出了儿分老态。

  我突然停住脚步。在山路的入口处,有个黄颜色的东西立在那里。我走近前去,看清是一个穿着黄色服装的女孩子。她睁着大而黑的眼睛瞧着我,突然一转身,向山路中跑去。

  我有些惊讶地站在原地。少顷,那少女拉着小稻的手出现在对面的山路上。

  我:啊……是小稻啊。

  小稻认出了我,礼貌周全地向我鞠躬问候。

  小稻整个人已失去了艳丽的色彩,衣服也没有熨过,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我: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嘛……是家里的小姐吧?

  我伸出手想摸摸少女的头。她一转身,绕到对面紧紧拉住小稻的手。

  小稻:阿丰,问好呀,这是青地叔叔。

  虽然小稻这么说了,少女依旧紧闭着嘴,用疏远的目光看着我。

  小稻:刚才让她睡午觉,她马上就做了个可怕的梦。

  我:这孩子?

  小稻(点点头):我看她怕得厉害,就让她起来到外面散散步。

  我: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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