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
一
7144号又见到那个女人了。
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裤，背着个老旧的旅行包，右脚有些跛，身子有些矮，在偌大无人的月台上显得渺小而孤单。
她似乎又老了一些，不过双眼还是如同之前所见的那样，泛着柔和得让人暖心的光芒。
7144号小心地将车门停在女人的面前，当她上车落座之后，又适当调整了室内的温度和座椅的软硬，希望能让对方的这趟旅程更为舒适。
不客气。
7144号在心里回道。
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种无法解释的怪病逐渐传播开来，人们称其为“移魂病”。
病发的时候，患者的灵魂将会脱离身体，忘记过去的一切，成为一只鸡，一棵树，一块石头，又或者是其他任何的什么东西。
只有极少一部分幸运儿能够从这种状态中恢复过来，然而这也只帮助科学家们弄清了怪病的病症，却完全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到后来，大部分科学家都染上了病，问题就更加无解。
通过偶尔几个旅客之间的交谈，7144号大概清楚，自己就是所谓的移魂病患。
他记不得变成列车之前的事情。
自有意识开始，他就一直在这列无人驾驶的列车上，怀着无法克服的奔跑本能，沿着固定的路线日夜疾驰。
这样的日子实在无趣，在将沿途景色都看腻了之后，他开始关注起了车上零星的旅客。
然后，他就注意到了那个女人。
三
7144号很享受这样的时刻。每当女人坐在车上，他就觉得安心不少，因为无止境的旅程产生的焦虑也会暂时消失。
但这一次，对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保持沉默。
大概在发车后的十多分钟，她开口说道：“这已经是第四年了。”
空无一人的车厢里，这有点像是喃喃自语。但7144号就是觉得，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
心底里涌起了一股热流，莫名的激动之下，车厢里的温度骤然上升了好些。
女人也察觉到了。只见她问：“你在听，是吗？”
在听！
7144号很想大声回应，然而实际上，车厢里只是不断重复地播报着：“下一站是……”
女人忍俊不禁地摆摆手：“我知道了。”
“我在找我的儿子紫苑，已经找了四年了。”
四
“四年前，我们吵了一架，紫苑跑走了。没多久之后，我接到了车站打来的电话，说他突然晕倒在地上。”
女人的声音低沉下来，“后来我才知道，他得的是移魂病。”
“我听到他的身体里传出来列车奔行的声音，于是这些年里，我坐了数不清的列车。就希望他能够看见我，能够想起来，还有个妈妈在等他。”
“我当时是有些急了，才说了些伤人的话，现在都后悔死了。”
“我更没想到，他也染上了移魂病，可怜的孩子。”
“如果他还能回来，我不会再打他骂他了，真的不会了。”
“老天爷，让他回来吧。”
……
一句接着一句，女人的声音越发哽咽。
7144号听得整个灵魂都在抽疼。
细碎的片段一闪而过，他突然很想告诉对方，也许儿子不是打算坐火车离开，他只是要去车站找朋友买束鲜花，希望能借此让母亲消气。
五
一个小时后，列车到站了。
女人已经差不多恢复平静，她轻轻摸了摸车窗边缘：“你是第一辆对我有反应的列车。”
7144号第一次生出了挽留对方的想法，他正暗搓搓打算提前将车门关上，就听见对方说：“我还要去找我的儿子。”
定睛看去，女人的目光还是那样的温和，只是眼角闪烁着些晶莹的亮光：“如果，如果，你是紫苑的话，请快点回来吧，妈妈做了好吃的……”
她拿起手机看了看，神色顿时有些紧张，哆嗦着按下接听键：“喂，吴医生……”
“紫苑真的醒来了吗……”
“太好了！”
挂断电话，她情绪激动地对空荡荡的车厢说道：“天可怜见，我儿子醒了！”
7144号愣了愣，连忙放出些欢快的音乐，送这位激动万分的妈妈下车。
只是情绪有些黯然。
六
7144号还在铁轨上奔驰。
但他一点都不想跑了。
原来他并不是女人的儿子，那么，自己的归途又在哪里呢？
也有什么人在等着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