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谎言
文/灯下香草
我曾经写过很多关于父母的文章，父母生了我养了我，给了我生命，赐予我梦想，培养我健康向上的品格。在经历过的苦乐年华里，留下很多记忆，关于血脉亲情，关于血浓于水，这些都是我人生路上的宝贵财富。
2011年，我通过一年的创业，事业正在起步阶段，处处小心，步步用心，压力大的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心里藏不住情绪，也藏不住事，由于那段时间压力太大，我很少给父母打电话，怕不经意带出来的负面情绪给传染给父母，再惹得他们担心。
有一天弟弟打电话过来，莫名声音很奇怪地问我：“姐，你多长时间没给家里打电话了？”
其实，那一刻，我就有不好的感觉，我和弟弟从小在一起长大，我们之间太了解了，如果没有事情发生，他不会这么问的。
他会直接说 “勤给爸妈打几个电话。”或者说 “你好多天都没给家里打电话了，爸妈担心你，你是不是最近不太顺利？”
我没有回答他，直接问道：“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爸住院了，你知道吗？”
一瞬间，我有被击中的感觉。
“爸咋了？”
一听是半夜进的医院，我的心顿时紧缩，我想象不出爸爸的病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
“你在医院？爸现在怎么样了？”
弟弟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咱爸病了，我还在天津呢，刚刚听娇娇说的。”
“娇娇去你那里了？”
“嗯，咱妈和娇娇是前天来的，我们俩都想孩子，就让妈带着孩子来住几天。每天咱妈都跟爸爸通电话，然后守着我们聊几句就拿着手机出去，我还想着咱爸跟咱妈每天都有亲密话要说，守着儿子和儿媳妇不好意思。
就刚才爸爸跟妈妈接通电话以后，守着我们问了几句吃饭了吗？吃的什么之类的，又拿着手机出去了。孩子吃着东西突然嘟囔着说，爷爷不行了。我这听着不对劲儿，就问孩子，你爷爷怎么了？孩子撅着小嘴不说，说爷爷奶奶不让说。我一听急了，就去问咱妈了，咱妈一看瞒不住了，才告诉我。”
“咱爸一个人在医院呢？”
“咱爸出院了，现在在家呢。我不知道咱爸病了，我每天都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他们硬是瞒着我，我啥都不知道。咱爸在医院住了五天，已经好多了，前几天我说让妈带着孩子来住几天，妈还说跟爸商量商量，我还以为他们是舍不得孩子跟着来回奔波。”
“爸爸病没好就出院了？”
“在家让村医输液呢。”
“好，你别着急，我这马上回去。”
那一年弟弟还没买车，我在济南，他在天津，我老家在德州，弟弟要是奔波回来肯定比我慢。
那天我赶回家的时候，爸爸的药水正好输完了，村医正在给他拔针。
其时床头竖绑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按了一个铁丝钩，两个空药瓶还在上面挂着没取下来，床头柜上还摆着几个空药瓶。
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可是我倔啊，不好意思守着医生哭，就硬挺着，把眼睛和喉咙憋得生疼，我问我爸：“为什么生病了都不告诉我？”
我爸答非所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我要是不回来，你还继续瞒着我是吗？”
“我这不是没事了吗，你回来干啥，你的事业刚开始起步又离不开人。”
就那一刻，我一直忍耐的情绪突然爆发：“事业有你重要吗？你养两个孩子干嘛？你生病都不用我们，我们还有什么用？”我大喊着，泪水不断地滚落下来。
那个时候的情绪很复杂，无奈、委屈、自责，还有一点就是特别后怕。
爸爸哄我：“怎么还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否则早就给你打电话让你回来了。”
医生也劝我：“你爸爸没事，血压什么都正常了，他自己每天都有好好做饭吃，我这每天都过来，你妈走的时候都嘱咐好了。”
“你住着院还放我妈走呢？你在家没人照顾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呢？”听了医生的话，我把情绪收敛了一下，心口依然憋得生疼。
“我挺好的，中午我做的黄瓜炒鸡蛋，还下了一大碗面条，胃好了，没事了。”
医生也在旁边安慰我，宽我的心：“这么大一个姑娘了，别哭了，你爸爸挺好的，真没事，我来给他输液的时候他还没吃完饭呢，我看着他吃的，吃的挺多，差不多已经好了，再输两天液巩固巩固，就可以停药了。”
我收了收眼泪。
到了晚上的时候我弟弟和我妈他们都赶回来了。
我爸爸跟我妈着急：“我这都好了，怎么都回来了？”
我妈说：“说你好了他们也是不放心，非得赶回来看到你才行。”
我爸和我妈都特别自责，说是本来没什么事，却没能瞒住，把我们都惊动了，耽误我们太多事。
父亲那天傍晚胃有些疼，就在床上盖着被子躺着。
妈妈做好晚饭以后喊爸爸起来吃饭，爸爸说胃不舒服，先不吃了，让我妈跟娇娇先吃。
娇娇是我弟弟的女儿，我弟弟和弟妹在天津开了个面食店，起早贪黑地忙碌，没空照顾孩子，孩子跟着我父母在老家生活。
这个时候娇娇三岁了，已经懂很多事情了。
听我爸说胃不舒服，我妈就找出家里的胃药，让我爸服了两粒。当时她并不知道我爸爸疼的厉害，还以为是吃凉了或者怎么样。
其实我爸当时以为只会疼一阵儿，过去那一阵儿就好了。
我爸躺着用被子蒙着头，因为平时我爸爸就是蒙着头睡觉的，当时也不知道他的胃疼，他只说胃不舒服，我妈把药递给他，他服下以后又蒙着头躺下了。
我三岁的侄女看到爷爷不舒服，后来就拿了两个鸡蛋到床前，剥好皮以后，推推爷爷，让爷爷起来吃。
我爸爸在被子里说：“娇娇不要动爷爷，爷爷一会就好，现在不吃。”
孩子把鸡蛋在碗里放好，然后就去看电视，还把电视的声音调得很小，怕吵到爷爷。
妈妈然后就开始收拾碗筷，给我爸留的那份饭菜，她先放进了饭橱里，想等他一会好了以后，在放进微波炉地加热一下再吃。
等妈妈忙完以后就到了九点钟左右了，于是就哄着娇娇上床睡觉。
我爸爸在一侧躺着，妈妈和孩子就在床的另一侧躺下来，还怕吵到我爸，特意跟我爸爸躺着的方向调了一个个。
娇娇还小声地问我妈：“我的头跟爷爷的脚挨在一起，我睡着以后总是不老实，我做梦的时候抓爷爷脚心怎么办？”
我妈说：“我给你爷爷把被子掖好，让他的脚露不出来。”
于是在我妈妈的轻声细语中，孩子慢慢睡着了。
到了十一点左右的时候，我妈推了推我爸，问：“好些了吧？你不起来吃点东西？”
我爸爸依然把头蒙在被子里说：“先不吃，还没过去那个难受劲儿，我再躺会儿。”
我爸爸说：“没事，先不动弹了。”
于是我妈就在那里和衣躺着，还想，等一会我爸好了，给他去热吃的。
我妈当时也没睡着，后来听着我爸好像掀开被子坐起来了，我妈也就跟坐起来了，问我爸：“好了吗？”
我爸看我妈醒着呢，就对我妈说：“我跟你说个事，你别害怕，也别着急。”
听着我爸这么说，我妈心里一下就急了，我妈说，跟一根弦一样，蹭就绷起来了。
我爸继续说：“你赶紧打120叫救护车，我现在心慌气短，难受的厉害。”
妈妈赶紧拿过手机，然后哆哆嗦嗦地给手机解锁，那一年我爸妈都是用的带按键的老年机，当时我妈光按那两个解锁键就按了好几遍，平时一个按一下就解开了，我妈说，越到了事上了，手指头就越不管用了。
打过120之后，我妈让我爸躺着不动，先赶紧收拾了几样东西，水壶，脸盆，水杯什么的，先放在了一个大塑料袋里。然后把娇娇叫醒了，孩子揉一揉懵懂的眼睛，在床上坐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妈就跟她说：“爷爷病了，一会来救护车拉着我们去医院，你跟着我们到医院去睡觉好不好。”然后就给娇娇穿衣服穿鞋。
娇娇虽然只有三岁，但是她很乖，当时就心疼地坐在爷爷旁边，拉着爷爷的手。
120在夜里来的很快，快到村口的时候，车上的医护人员就给我妈打了电话，让她赶紧准备好，车到村口了，让我妈妈到大街上站一下，迎一迎他们。农村里没有门牌号，救护车找不到家。
妈妈当时反应还挺快的，我妈说，我把院门外面的照灯打开，你们的车一直朝里开，直到看到谁家的大门口的灯亮着，停下就行，我把大门敞开。
我们村的大街上有路灯，但是每天晚上九点钟准时灭。所以农村的夜里又静又黑。
说话间救护车就到我家门口了。医护人员直接抬着担架进来了。
我爸爸当时挺过意不去，跟医护人员说：“难受的怕挺不过去了，不该在大半夜给你们添麻烦。”
他不上担架，非要走过去，自己去上救护车。
医护人员扶着他往外走。
我妈妈先抱了一床被子，然后提着提前收拾好的那袋子生活用品塞到了救护车上。
然后又飞快地回来，把孩子抱出来，出了大门先把孩子放到地上，然后把大门锁好，又抱着孩子上了救护车。
医护人员愣了：“你们带着孩子去住院？”
我妈跟人解释说：“年轻人都在外面，家里现在就剩我们三口人，大半夜不给孩子们打电话了，他们要是听说了，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呢。”
此时，医生已经给我爸爸在量血压，配药，准备输液。听我妈这么一说，也都没再说什么。
据说当时我爸爸的血压飚到了140/200mmhg，情况很危险。
到了医院以后检查出我爸是急性胃溃疡，马上到了要胃穿孔的地步。
于是妈妈带着孩子在医院里照顾着爸爸。
其实爸爸在医院里的这几天，弟弟每天都有给爸妈打电话，有时候也会在电话里跟三岁的孩子说几句话，但是我爸妈提前都给孩子嘱咐好了，不许跟她爸爸妈妈说爷爷生病住院的事情，否则爸爸妈妈会着急。
每次在电话里都聊些吃了饭了吗，吃的什么，孩子乖不乖，爸妈累不累，等等。
在我爸爸住院第五天的时候，我弟弟在电话里说，想让我妈带着娇娇去天津住两天。
并在当天去办理出院手续。
其实医生根本不同意，要再让我爸爸住几天，病没好就出院，简直是胡闹，不拿身体当回事，以后真出了事，才是真给子女添麻烦呢。据说这是医生当时的原话。
我爸妈也知道其中的道理，让医生又给开了一个礼拜的药，说是回家来，让村里的医生每天给输液，不在医院里住了。
医生抵不住我爸妈的坚持，就把他们放回来了。
第二天，我妈就带着孩子坐长途车去我弟弟那里了。
到了我弟弟那里的第三天，孩子说漏了嘴，说爷爷不行了，弟弟才感觉肯定有事，流着眼泪逼问我妈，我妈才对弟弟道出实情。
我弟弟当时就急了，于是又给我打了电话。
我当天下午到家，我弟弟晚上到家。
对于我们赶回老家，爸妈心里充满的自责：“你看，不想让你们知道，最后还是都回来了，耽误生意耽误工作。”
当时爸妈一说这个，我心里特难受，我弟弟脾气比我好，他不说什么，我又对着父母喊起来了：“你们就知道生意知道工作，我弟弟心里什么最重要？你们知道吗？还不是你们和孩子！要是你们生病都不用我们，我们做儿女的还有什么用？我们感觉给什么都为你们做不了我们就是废物！你们生我们养我们干嘛？”
当时我真的是歇斯底里，那种感觉真的是遭透了，我当时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其实我心里特别特别害怕，我怕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发生在我身上，可是那样的话我又不敢说出来，我好像只有通过喊，那种糟糕的情绪才能宣泄出来。
不管怎样，那次爸爸生病给我们敲响了一个警钟。
后来工作再忙，我也会定时回家，不能听父母的，他们除了会说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身体好，别的根本唠不出什么来。
再后来，给老家安装了无线网，给父母都买了智能手机，教他们学会了上网，学会了视频，每次通话都能在手机里看着他们，任任何谎言都不能对我说了。
最近有一次回家，跟爸妈聊天，又聊到了那次爸爸突然生病的事，我对爸妈说：
“以后永远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不要对我有任何隐瞒，该撒娇的时候让我在你们面前撒娇，该尽孝的时候让我在你们面前尽孝，不枉我这一世做一回你们的孩子。”
——完——
作者简介：灯下香草，一个用心写作的安静女子。作品以纪实文学和短篇小说为主。她的文字直面人生、揭露人性！她不博流量，不灌鸡汤，不沾黄，不涉污，更不会哗众取宠。她都是把自己经历过的、看到过的、听到过的人和事，以小说的形式写进公众号——静心写人生，所有的故事都是娓娓道来。在这个嘈杂的人间，静下心来阅读，你会发现香草的文字里有现代人的灵魂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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