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故事： 饕餮之恋
作者：林小韩＋王皮皮
这故事的缘由上周发的，衔接在这里：山海经故事：被吃掉的男人（点击蓝字可以阅读），不想翻也没什么，都是独立的。——王皮皮
1
我从没想过，我会在情人节这天分手。
而分手对象竟然是……饕餮（tāo tiè）。
傍晚开始下雪，此刻还没有停下。街道两边稀稀疏疏的灯光下，雪子细细密密，无声无息。两边拥挤的情侣，都没打伞，好像有爱着的心，便足以抵抗一切暴风雨雪。
我紧了紧围巾，望了望天。不远处，猩红的玫瑰在城市上空的LED屏幕上静静绽放。
这是一朵冰冷的、无法触摸到的、不带感情的玫瑰花。我怔了怔，那一抹瞬间即逝的红，让我想起血液，鲜红的。
那是不是我的朋友西美的？
2
公交车还没来，天真冷啊。
我抱紧自己，想起那次我生病，他为了给我驱寒，将我冰凉的脚捂在他胸口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样能治愈我的感冒。然而——由于耽误了治疗时间，我的感冒并没有好，反而转成肺炎。后来我哭笑不得地发现，他居然是从言情小说里学来的法子。
然而他其实除了活得久一点、战斗力强一点，并没有别的功能。
他不能呼风唤雨，也不可点石成金，更不会死而复生。我问他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能做到这些，他一本正经地说：“什么玩意儿神仙？只是不同的东西住在不同的地方。”
他疑惑地看了看我，又道：“天上地下，你男人我就是最强的。”
我觉得好笑，凡是公的，不管男人还是神兽，骨子里都这么争强好胜。
我还见了两个他的同类。
他们披着人类的外衣，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医生。
律师大概三十岁上下，相貌清俊，眼神极为犀利。他同我握了握手，对陶先生说：“老陶，别欺负人家。”
陶先生笑道：“真啰嗦，还没吃你东西呢。”
医生更有亲和力，他笑眯眯地递给我一张名片，叮嘱我：“你哪天不小心被小陶咬断了脖子，嗯，只要你有命到医院，我就给你接回来。”
陶先生不乐意了，打断他：“我可是对天发过誓，再也不吃人了。”
那两人哈哈大笑，好像这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他诚然没有咬断我的脖子，却吞噬了我的好友西美。
3
公交车来了。
这趟车，开往西美外婆所住的敬老院。
老外婆是西美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西美刚搬过来跟我住的时候，曾经说过，她不论身在何处，最牵挂的人都是住在养老院的外婆。而如今，西美“失踪”了，这个年逾九十的老人，会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我心烦意乱，不敢想象老人的痛苦。与此同时，恨意和无奈一起涌上心头，饕餮之类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难道不应该遵守人类的规则？何况西美，到底做错什么了？
我坐上公交车，眼前浮现出西美那张温和柔美的脸。
西美是插画师，在日本留过学，画得一手好画。她说她偏爱旮旯只角里充满烟火气的生活，这是另一种世外桃源，另一种无牵无挂，能激发她的创作灵感。
西美跟我做邻居，我真的高兴。我喜欢笑眯眯的女生，总对世上一切抱着善意，何况西美自力更生。
看到行乞的老人，她也会将自己的早饭递过去。有时我提醒她，有很多乞丐是伪装的。但是西美说：“也许十个里有九个是假的，但是总有一个是真的。而我能帮到这一个真的就行了。”
此外，她住在下只角，也每天去陶先生的店里吃饭，但是她不缺钱，也从未赊账。
今天早上，我发现西美已经失踪2天，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陶先生。
他笑眯眯地耍赖：“没有啊，我答应了你，不会吃人的。”
看我一直瞪着他，他摆摆手道：“是了，是了，我吃了她，也不怎么好吃。”
他继续按计算器，炒菜，从我身边端盘子过去，好像我说的，只是门口的小猫吃了一只老鼠，只是天上的云它从这边飘向了另一边。
愤怒和恐惧交替在我心里打转，他吃了我的朋友，下一个是谁？会是谁？哪个人没有贪欲，哪个人不会犯错？
我硬着头皮继续说：“你为什么吃了她？她付账了，再说你答应过我……”
陶先生嗤笑道：“佳佳啊，你知道你的弱点是什么吗？轻信！人类啊，你的别名叫软弱。她是付了账，那不代表她就是个好人。”
他的笑容给了我勇气，我得着机会就开始反击他：“你的欲望呢，是吃人还是贪婪？是说话不算数吗？她犯再大的罪，应该由人的世界来审判，不是你！”
看他不说话，我顿了顿，言辞更激烈：“你这样，跟那些不要脸的男人有什么不同？”
他嬉皮笑脸地说：“啊呀，多大的事啊。我本来就没脸，脸皮那玩意儿没用。”
我被他气得流出了眼泪，也深深感觉无力，在跑出来之前，我对他说：“分手吧，我们……不合适。”
4
西美的外婆已经失明了，听力也不是很好，住在一间设施不错的房间。
听说我和西美是好朋友，外婆的脸上顿时笑意满满。她摸索着让我坐下，又张罗着给我倒水，我赶紧阻止了她。
她问我：“西美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我嗫嚅着道：“西美？她去野外写生去了。”
外婆很是失落：“西美呀，自从去了日本，就再没回来看过我……写生？这丫头开始画画了？”
我一愣怔，下意识地问：“她不是一直在画吗？”
外婆叹口气，说：“是么？唉我老了。就记得西美啊，以前最不喜欢画画，但是她跳舞很好啊，不是还去日本深造了吗？”
外婆抖抖索索地打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张相片，是一个跳芭蕾的女孩，站在舞台上弯腰致谢。
外婆没有低头，好像在想很远很远的事情，她说：“你看，这是她出国前最后一次表演。虽然我看不到，但是我的朋友都告诉我说，西美好神气，好厉害。”
见我一直看照片，老人又兴高采烈掏出一本相册，一张一张指给我，她能准确无误地告诉我，照片上的人是谁，在哪里，那天是个什么样的天气。
——我看着相册里的每一张照片，渐渐地，感觉有点不对劲。这相片上的女孩，真的是西美吗？
虽然这个人跟我的邻居五官很相像，但是……我注意到，相片上的女孩，她眼神清澈，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静谧的气息。
可为什么我的邻居西美，完全没有这样的气质呢？
直到后来，我看到一张照片，外婆嘴里的西美，和另一个穿红裙的女孩站在一起，两人勾肩搭背，神态亲昵。旁边一张背影的照片，两人几乎一模一样，分不清彼此。
外婆说：“这张呢，是西美和她的好朋友小艾一起拍的。”
我仔细看了又看，说：“小艾？”
外婆说：“是啊。一个画画的女孩。这姑娘啊，最喜欢小猫小狗的。”
我的脑袋忽然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穿红裙的小艾，她的胳膊上有种天花疫苗留下的疤痕，因为我胳膊上也有，我记得牢牢的——这个疤痕，也长在我的邻居西美身上，一模一样。
外婆继续念叨说：“小艾姑娘还是不错的。她只要来到这座城市，就会来看我，告诉我西美的近况。唉，西美啊，和她打电话，说不了几句就挂了。”
外婆后来说了些什么，我已经昏头昏脑想不起来了。只是当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站在陶先生的饮食店门前。
5
陶先生坐在柜台里。
他在里面望着我，我在外头望着他，我们很长时间都没说话。雪片细细密密打下来，如同飞絮。他穿着短衣短裤摆弄计算器。那神态，彷佛面前花团锦簇，暖和得很。
最后，他伸了个懒腰，对我翻了个白眼，问：“吃饭没有？”
我低下头，看脚底下的雪：“被你吃掉的西美是冒充的吗？”
他走过来，将我冰块一样的手包在他的大手里，说：“你们常说有替死鬼，鬼的灵魂占据人的身体，支配人的行为。可是你不觉得，一个人甘愿活动成另一个人更可怕？”
我想张嘴反驳，却想起街头巷尾到处的整容广告。是啊，有多少人丢掉原本的容颜活成了别人？有多少人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张脸上？有多少人生活在别人的躯壳而神不知鬼不觉？
我的邻居西美不是鬼，她是跟西美合影的小艾。
她出身贫寒，父母重男轻女，在日本和西美结识后，羡慕着西美的一切——西美父母早亡，与奶奶相依为命，却大方活泼，手握巨额遗产。她羡慕西美的品味，衣着，甚至生活习惯……于是，她处处模仿西美，甚至将生活过成了西美。
直到有一天，小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自己是西美，那该多好。
6
说到这里，陶先生叹口气：“这世上有一些东西是再高明的技术都无法改变的，比如说话的口音，动作和神态……甚至两眼间的距离。总会有人怀疑，于是，小艾挥霍完西美的钱财，开始物色下一个目标。”
我的脸色变了。
因为我看到过西美，哦不对，小艾，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件合适的衣服。
是啊，我多么合适。
我跟陶先生在一起，他看各种言情小说，为了讨女主欢心，隔三差五丢给我几颗“石头”——都是价值连城的珠宝。
我有钱。
我是孤儿。
我们身高相同，侧颜几乎一样。
最主要的是，在这个只角旮旯，人来人往如同站台的地方，一个人不见了并不奇怪。
我长长叹息，原来如此。
她千算万算，却算不到我身边有个饕餮。
陶先生带着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我，说：“她这样的人，把自己的人生寄居在他人身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过上他们原本不可能触及的生活。相信我，佳佳，如果不是我吃了她，你很快就会消失。”
我仍然不相信，只是重复着念叨：“为什么是我？”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因为你轻信。”
这样大的事对他来说像羽毛一样轻松。他渐渐在我眼前不再掩饰，显出霸道和玲珑的一面，他不再是那个见人就笑的陶老板，他是可以上天入地的饕餮。他优雅，但是狂妄；他凶狠，却无怜悯。
我失神地看着他，嘴角浮起一抹悲伤的微笑，说：“那么，为什么你处理这个事情的方式，是要吃了她呢？”
他呆呆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颓然说道：“克制不住的欲望。”
不过是人性和兽性的区别，他有什么资格惩罚别人，又有什么人来惩罚他。
7
我离了饭馆，慢慢朝我的出租屋走去。
雪越来越大，一团团，一片片，便像大席一样连绵不绝。
西美轻信，丢了性命。小艾贪婪，丢了性命。谁能克制自己的本性？陶老板没错，生而为兽，食人是其本性，我却一定要让他活成人，是好是坏？他若有一日再伤了我的亲朋好友，甚至我自己，我是原谅还是追究？
是说再见的时候了。陶老板，我爱过你。我终究，更爱我自己。
大雪茫茫，走过很久，我才回首。陶老板小食堂仍然一灯如豆，有一人似立在门前，然后终究雪越下越大，什么都瞧不见了。（图片作者：lost7）
END王皮皮：公众号皮皮客栈（wangpipihuaer）号主。商务，倾诉，请联系微信号pipiwang628，投稿shanyuez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