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微信专稿 | 当一扇门暗自虚掩(田耳)
2018-4《收获》
郭爽《九重葛》
当一扇门暗自虚掩
by 田耳
和郭爽应不算文友,而是聊友,一直不知道她写小说。一直叫她米亚,也只知道她叫米亚,出过一本书叫《亲爱的米亚》,专栏文章汇集成册,我没看过。我不问她本名,更不知她用本名发小说,已有数年。她用众所周知的笔名混迹日常,用不为人知的本名写作发表,近乎狡黠。
一开始也不多交流,广州的文学活动里撞见几面,她经常站台当主持人。我们最初的交谈也是说给台下弥足珍贵的听众,她俨然就是颜值担当,少了她,弥足珍贵或许变成门可罗雀。她是《南方都市报》记者,主持新书发布说出切中肯綮的文学话语,倒也不意外。南都是贴文学很近的一个媒体,在这里,有些作家成为报人,有些报人成为作家。看上去,她也实在是都市里活色生香的那部分。但比对标准的都市丽人形象,她不免有些素,安之若素,不是常有的那种机敏、干练和左右逢源。她不说话时端坐角落,脸上擎起隐身人的表情。
不知何时就私聊起来,一聊挺入巷,她那种直言不讳,挟带一针见血,我自然频频认同;待到我说,她更多是不置可否,但耐心地听。她在南都识人见事太多,讲给我听,大有裨益。她也会跟我提具体与某些人交往所需注意的事项,或者指责我过于关注某作家,浑无必要。聊得尽兴,凑一块抽起烟来。她抽得不慢。
其实见面很少,平时也不聊,有时候微信里忽然问候一句,话匣一开,一聊便会到很晚,说了晚安忽又冒出一个疑问,遂“添酒回灯重开宴”。彼此显然都是夜猫,职业性的。若无话,便长时间不联系。
两广离得近,南宁有活动,若请南都记者,便是她来,见面我们又凑在一起抽烟聊天。有一次开小会,我俩仍凑一块聊,这就变成讲小话,毫无顾忌以致音量渐大,被老同志点名批评。窃笑过后,压低声音接着聊,换着烟抽,我感觉她有点爷们而我有点娘们。
知她写小说是去年夏天,《拱猪》在台湾获奖,五十万新台币,我还下意识查一查汇率。她将小说发来,嘱我看看。于是就看看。是写少女,在“槽中无食猪拱猪”的环境中野蛮生长。一出手写残酷青春也不意外,是许多女作家命定的途径。意外的是她小说不比她现实中的凌厉,写残酷青春,她本有的一针见血却隐微不发,文字有一些“面”。以我既成的经验,叙述策略和故事本身分明不是很贴,她放弃趁手的兵器,专找难处下笔。一路看下去,心里不免嘀咕:米亚,你不能狠点,能不能再狠点?小说仍是依循某种惯性,温婉到底,拒绝起伏,回避高潮。卒章之时,必有的“残酷”,是少女突变为女人的那种无措,那种突然的锐痛。我不是评论家,同为写作者,从策略上提意见,直言她不够狠。写小说的太多,形势所逼,不逞其狠,何来相对清晰的面目?她也一以贯之不置可否,这倒是够狠。
聊后其实挺后悔,我不愿意聊友变了文友,一贯的坦陈忽然不再,此后视关系厚薄兑换成赞美之言的深浅。文友的圈子很小,互相夸下去没完没了,说实话我也有意防备。
去年底,南宁又有活动,相熟的各路记者请来,举杯时都说原班人马聚齐了哇。我暗道,就差米亚。一打听,说她已辞职,不再是记者,转而写小说,且已有一年。突然觉得毫不了解她,虽然聊得不算少。这不是八九十年代,文学狂热,这么干的人不少,当年趋光而动的行为,换现今就是避光远循。偶尔聊天,问到这事,她说有存款,花完了再说。一听这语气,她似乎早有准备,不是准备多少存款,而是准备体验“花完了再说”。
今年再联系,她又有了新的中篇《九重葛》,仍是与《拱猪》一脉相承,少女的视角,残酷气息已消解不少,小城镇的忧伤和怀旧进一步弥漫。一回归小说,她记忆似乎总停驻在小时候的黔西小城,而非当下生存的都市,或者她在都市也摒弃主流生活,用以捕捉童年小城的余韵徐歇。显然地,新小说中叙述主体与上一辈的关系似有调和,彼此目光里多有了生活本身的体温。她的语调不变,只作叙述策略调整,对老一辈人对人际关系描写的增大,直至与她不可更改的低平的语调有了深度的契合。文字之下有暗流隐伏,让人觉得,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或会发生些什么……高潮仍不见来临,或者高潮隐伏于前嬉,令人当时恍惚,回过神来或有唏嘘。这种决绝地拒绝起伏,这种顽固地回避高潮,如若引发回味,则暗含对生活实质公允的理解:这不多不少,不增不减,隐而不发,当时惘然,不就恰如你我人生?
其实这也能形成某种阅读张力,就像一扇虚掩的门待人推开;但在当下,被宠坏了的读者,连几公分的门坎都怕挂脚,何况虚掩的门?当然,在当下防盗门林立的城市中,谁又不曾期待有一扇门暗自虚掩?
我只读过郭爽这两个中篇,能直接感受到,她投身写作是一种按部就班的行为。她确乎着有好小说家必备的沧桑感,且耽沉、执迷于童年记忆,对早期记忆里斑斓的、碎片化的各种官感无尽回味,执意捕捉。由此我不惮于猜度她写作志向之建立,应是很早,黔西小城就是写作源头和原点,她一直试图回到那里,倚赖写作。因文学准备之充足,她甫一出手就被作家朋友认定“过于成熟”,拉开架势便是打的持久战,所以也不急于用几个具体作品暴露自己。读其小说,我脑中仍是浮现她脸上“隐身人”的情态。其实她经历之丰厚,早不限于那个童年小城,《亲爱的米亚》里写了她在广州碰到的七十多个人,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若想凌厉凶猛,她完全使得上劲——她性格里也真不缺这一块。但她的文学趣味周正,甚至趋于古典,倒并非个性。个性的东西往往就是共性,七零后女作家总体狂飙了凌厉凶猛以后,八零后女作家却表现出一种回归传统与古典的态度,譬如蔡东,譬如旧海棠,郭爽无疑也走在这个行列。奇怪地,她们也是天南海北聚到一个地方,彼此相熟。
目前她的写作显然依从她既定的步骤,尚呈现出一种规矩有加的品质,只收不放,不争朝夕。像是身在一处西式厨房,各种调料应有尽有,壁上各式厨具辅助工具罗列森然,而她打算做一道家常味的茄子,只用刀切,只用锅掂,除了植物性配料,就只撒一撮盐。她如此顽固地倚赖手艺和火候。
遵嘱品评一番她的文字,又不免问自己,说是印象记,我对她真又了解多少?事实上,作为聊友,我俩仅在文学本身寻得到许多相通的识见,出离这个领域,聊起来就如三岔口无厘头的打斗。她忽然说她戒烟了;我会说,哦,那我也戒酒了。她会劝我找个女友,然而一分钟过后又劝我尽情享受单身;会劝我练就近似于双手互搏的自言自语,从中寻找一个人的张灯结彩。而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是丁克,会突发神经地劝她要个小孩,最好还是女孩,就像那款“安琪儿”的手机游戏,服用还原药水眼睁睁看着自己回到童年……说完当然就觉自己唐突,问自己,你对她了解多少?说话还得回到文学,好的聊友,就在一个既定的区域里交谈,彼此无犯,当是最好。也约好有机会见面,她近来经常在贵州待着,那里我也相对熟悉,经常要去。择日不如撞日,见面不如撞面,但要说撞面,一个印象中狭窄的省份会忽然变了辽阔。不是么?
《九重葛》(郭爽)
2018-4《收获》
一座1990年代兴建的家属院,两个相识逾30年的家庭。两对父母,两个女儿,像院子里繁茂的九重葛一样,在时间中会交叉出多少种命运?女儿们的成长与出走,是决绝还是慈悲?父母的衰老与院子的衰败,到底谁才是时间的祸害?
这是一篇探讨女性情感和命运的小说,植根于从并不久远却已成为历史的年代,刻印着三十年来我们生活的更迭与变迁。到现在,“你还相信什么?”
两个女孩从童年深处走来,劈开荆棘与玫瑰,在漫长道路中点燃自己的火光。不将真实的生命交付虚空。“举着脑袋大的棉花糖,顾恬静静搂住袁园。两团棉花糖在她们各自身后,包围,环抱,切割出只属于她们的小世界,像她们五岁时那样。又像她们十五岁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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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收获》
《收获》发行部:02154036905
2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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