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夫的女人
本文作者：苏尘惜
01
总有人说，杨婉晴就是个克夫命！嫁了两次，克死两个老公。一个生病走的，一个车祸，关键车祸这个还找不到肇事者，一定是杨婉晴带来的厄运。
不过说这话的人，可不是同情杨婉晴，都是发自内心的嘲讽——杨婉晴的店开得再红火又怎么样，她没有男人疼啊！反正在他们眼里，只要没男人要，那就是人生的一大悲剧，他们就等着看杨婉晴笑话，看她会不会克死第三个男人。
说她克夫，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因为老郑死的那天晚上，还有人看到老郑和杨婉晴在吵架，那人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亲眼看到杨婉晴狠狠扇了老郑巴掌，还让老郑滚，一辈子都不要见到他。
这流言一传十，十传百，街坊邻里也都知晓了，一个个在背后唾骂杨婉晴太刻薄，骂得最凶的就是杨婉晴的公公婆婆，他们恨不得杨婉晴也跟着殉葬。
杨婉晴几乎是被千夫指，可她一点都不辩驳，谁爱骂谁骂去，反正她是不会离开郑家的，因为老郑留下了一间装修铺子，还有机会能挣钱，要是她离开老郑家，不知道能做啥，干脆顶着公公婆婆的白眼，把这家养了起来。
杨婉晴有克夫、克男人的流言，没有男性员工愿意来应聘，所以脏活累活杨婉晴只能自己干。刚开始确实难熬，可是杨婉晴知道，外面不一定比这舒服，所以再难熬也撑着，后来生意做得挺红火，杨婉晴把赚来的一半钱给了俩老人养老。
没了儿子确实心痛，可如果没人养老不是更加悲凉？俩老人渐渐不再骂杨婉晴了，骂再多遍儿子也回不来，不如就跟儿媳一起过下去。
02
杨婉晴的店里，终究还是来了个男员工。
杨婉晴在仓库理货的时候，不小心从高处摔下，腿部骨折。这店里没了顶梁柱不行啊，老人家也干不了体力活，所以只能招人。
那会儿杨婉晴住院，婆婆说她本来想上招工的地方挂牌子找人，结果这年轻人看到门口挂着招聘启事自己来问收不收人，刚好那天有批货着急找人送，杨婉晴公公已经累得背都挺不直了，看到有个小伙，跟被大赦似的，拽着小伙子跟他说把货往哪儿送。
婆婆来医院给杨婉晴送饭的时候说：“终于有个不怕你丧的人来上班了。”
杨婉晴那会儿有些奇怪的，毕竟她的坏名声传播那么远，按理说不可能会有人自动上门来，就算是迷路不小心来她家做工，这边上的人一八卦，不得赶紧逃啊？
可是这小伙干了半个多月，也没走人。那会儿杨婉晴身体好了些，虽然不能下地走路，但能看店了。去了店里，她第一次看到徐舟，有些腼腆，叫她老板娘的时候也不抬头，干活倒是挺利索，不用吩咐也会主动去做很多活。
更重要的是，公公婆婆特别喜欢徐舟这小伙子，来店里的次数都比以往多了不少，没事儿的时候就往门口那么一坐，拉着徐舟唠嗑，杨婉晴知道，俩老人是想儿子了。
03
杨婉晴其实并不想把这个叫徐舟的男人留在店里，毕竟这么久都是一个人，身边忽然多个男人怪别扭，直到那天的事情发生。
虽说杨婉晴克男人，但是杨婉晴毕竟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即便生活把她摧残得有些沧桑，也有着美人的底子，再加上又是个死了老公的寡妇，上门的是非也多。
那天有个客户来店里非说他定的东西质量差，要求退货，胡搅蛮缠很久，最后竟开始动手动脚，还说只要杨婉晴服服帖帖的，他这次就不计较了，以后也会给她更多的业务。
要是换做以前，杨婉晴必定是拿着棍子赶人的，可是她腿还绑着绷带，行动非常不方便，拿了身边的烟灰缸也轻松地被客户夺下。独自开店这么多年，那是杨婉晴第一次感觉到害怕，无论她怎么挣扎，男人的大猪蹄子始终都没有停止。
如果不是徐舟送货回来，杨婉晴很难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徐舟直接拿了一根铁棍跟那男人对峙，发狠地往他身上砸，虽说客户体格看上去要比徐舟大，可是在疯了似的徐舟面前，客户毫无招架能力，直接就被赶出了店门。
平时再强硬的杨婉晴，遭遇这种事，也没办法冷静，她整个身子都在那儿发颤，眼神有些飘忽。
徐舟看了看她：“要报警吗？”
“算了，做生意要紧。”杨婉晴无奈地说，“反正也没出什么事。”杨婉晴愤愤地锤自己那条绑了绷带的腿，“今天要不是这腿走不了，老娘非砸破他脑袋。”
是的，杨婉晴很气，可是再气她也得忍着，刚才那男人手里还有一笔将近两万的货款，如果大家都闹得不好看，钱也会打水漂，谁没事会跟钱过不去啊。
“行，你说不报警就不报警。”徐舟没继续说什么，把店里刚才因为争执而弄坏的东西整理好，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徐舟对于杨婉晴的任何决定都没有异议，几乎是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甚至有点讨好的意味。
04
杨婉晴是感激徐舟的，可是这份感激其实不纯粹，她对徐舟还有更多的怀疑。从徐舟跟别人的交谈里，看得出他应该受过高等教育，不应该是来做这种杂工的人。
还有他平日任劳任怨，以及对她和两个老人的讨好，都很奇怪，毕竟她只给徐舟3500一个月的工资，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份上啊。
后来，杨婉晴的怀疑，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印证。
那天店里来了一对小夫妻，比较好客的徐舟并没有出去迎接，一直躲在杂物间摸手机，后来女人看中了一个样品，铺子里没有，杨婉晴让徐舟在杂物间找找有没有备着的拿出来。
女人一见徐舟，就有些吃惊地说：“啊，这不是徐舟吗？怎么上这儿来打工了，不都说你在深圳做IT吗？”
“换个环境生活嘛。”被认出来的徐舟只得尴尬笑笑，但是除了这句之外，他又迅速躲回了后面的杂物间，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那天杨婉晴实在憋不住，就问徐舟：“我之前看你就不像做粗活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我以前是在深圳上班，可是那边压力太大了，回了老家工作不好找，我又不想被别人知道我在做这种工作，所以都瞒着他们，没把我现在的工作跟他们说。”
“也是，这么大的落差，要我也得瞒着。”杨婉晴有些惋惜地看着徐舟，“可惜你这人才，在我这儿也太浪费了吧，如果哪天你要走，随时说，工资我会结给你的。”
杨婉晴当时是真的信了徐舟，觉着他就是深漂失败，在她这儿暂时过渡的，或许很快就会走的。
05
可是徐舟没走，给杨婉晴这儿干到第二年年底都没走，杨婉晴催他什么时候回深圳，是男人总得出去闯荡一番事业，别耗在这四线城市，没前途的。
徐舟总说没关系，以后再说。
拖着拖着，都拖到杨婉晴的婆婆给徐舟说媒了，说这么大的小伙子，应该找个好老婆了，甚至还拿着小姑娘的相片给徐舟看，让他挑一个去安排相亲。
有好事者说：“这么好的小伙子，留给你们自己家不是挺好的，杨婉晴还没改嫁，他俩也挺合适的，不如撮合他俩在一起好了。”
老太太摆着手说：“不行，小伙子是好人，我不能坑了他，我家儿子都遭罪了，不能再拉个人遭罪了。”
即便婆婆跟杨婉晴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她儿子的死始终是她心里的一道疤，愈合不了，碰上事就要拿出来说说，哪怕当着杨婉晴的面说。
“老板娘人挺好的，你们别总说她不吉利。”当着众人的面，徐舟替杨婉晴申辩了一句。
其余人撇了撇嘴，倒是婆婆的嘴角动了动，难以掩藏住笑意，说到底，如果杨婉晴能跟徐舟结婚，婆婆也是高兴的，跟徐舟相处了两年多，她几乎都把徐舟当儿子来看了，嘴上不答应，可是心里是真有这种想法。
06
杨婉晴再坚强，终究还是个想要得到爱的女人，所以当徐舟一次次维护她之后，心里要不泛起涟漪，那是不可能的，但真要让她放开心再去投入一段感情，她做不到。
她不诉苦，并不代表她不委屈。第一个老公，恋爱时隐瞒自己得病的事，几乎是骗婚让她进入了婚姻，后来重病时她只能选择照顾，到头来说她克夫。第二个老公，看起来温文尔雅，一喝酒就有暴力倾向，出事那天因为一点小事和杨婉晴吵架，还动手打人，也是在生气的时候杨婉晴才会说出那些让老郑滚的话。
对于老郑的死，杨婉晴心里还是有疙瘩的。老郑再坏，她不想忍受离婚就可以，她真的没想让老郑死。那天她咒过老郑，喝成一滩烂泥被车撞死算了，谁想一语成戳，她还真的就一辈子都不用再见老郑。
所以老郑死后一直待在他家把生意撑起来，把俩老人赡养好，也是她内心的一种救赎，即便她什么事情都没做，那一瞬间的邪念，她还是后怕了这么多年。
她也恨那个撞死老郑的人，老郑出事故的路段刚好没有监控，而且又是深夜，肇事逃逸的人只要自己不出来，根本没人能查到他。
杨婉晴想，如果有一天这事儿能水落石出，估计她才能放下自己内心的愧疚。
07
杨婉晴有过怀疑，这个无事献殷勤的徐舟，可能就是那个让她再次背上“克夫”骂名的人。只是，一个已经逃逸几年的人，又何必再次出现呢？逻辑上说不过去啊。
但是，这世上有一种现象就是，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可能发生。清明节扫墓的时候下着暴雨，杨婉晴让老人家在家待着，她一个人去给老郑扫墓。
在墓园里，她碰见了也来扫墓的徐舟。
杨婉晴明明应该恨他的，可是她恨不起来，只是有些无奈地说：“我怀疑过是你，但是没想到真是你。”
“我以为这么大的暴雨，你不会来。”他答非所问。
在哗啦啦的暴雨中，在老郑的墓前，徐舟把那天的事情说了。
那个时候徐舟刚拿到驾照，开了家里的车出来。经过建材城附近的时候，那边可能是道路施工，边上的路灯照明都没亮，他忐忑地开着那一段路，地上不太平，有很多的废弃材料，所以就算他从老郑身体上压过去的时候，他也不知道那是一个人，直到后来新闻曝光，他才知自己闯了祸。
那时候的徐舟，前面是大好的前途，是可能灿烂的人生，如果去警局说明情况，他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事。而且他压过去的时候，老郑可能已经躺在那儿了，或者前面已经被人撞了，也有可能是自己醉倒的，所以，他那时侥幸觉得自己不是肇事者。
只是这么多年，那个可恶的深夜成了徐舟的一个噩梦，不管他是不是最初的肇事者，毕竟车子从那个身体上压了过去。
噩梦紧紧缠绕着徐舟的生活，罪恶感在他心里一天天地滋生着，到最后成了他最大的负累，后来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他找机会来到杨婉晴和两个老人身边，希望能做点什么。
杨婉晴多希望徐舟不是跟老郑车祸有关系的人，那她的感情也可以纯粹点，可是当下，她和徐舟，就像完全纠缠在一起的藤蔓，有太多太多感情的纠葛和现实的考量。
那天在墓地前，她一个人清理着墓碑，风有点大，伞似乎要被吹走，徐舟过来要帮她撑伞，杨婉晴没有拒绝。
08
谎言，无论包装得多严密，终究是谎言。撒一个谎，必定是要用无数个谎去圆，随时可能被戳破。
就算杨婉晴和她的公婆原谅他，不计较，他的罪恶感又能减轻多少？无论他是第几个肇事逃逸，他还是有责任的，真正的赎罪，只能是他去勇敢面对自己。
徐舟去自首的那天，跪在杨婉晴公婆前面忏悔了很久，他把真相说了出来，婆婆一直拍打他：“多好的小伙子，为什么是你啊？”公公则一脸清冷，也不说话，两年的相处，他们几乎都把徐舟当作亲儿子对待了，可偏偏，徐舟是来赎罪的。
徐舟进局子以后，又有八卦之人在说：“瞧，杨婉晴克第三个男人了，幸亏没嫁啊，不然徐舟准得死。”
有心人把这话传到杨婉晴耳朵里，杨婉晴只是笑笑，说：“让他们以后来吃我喜酒，看我克不克夫。”
是的，杨婉晴想等徐舟出来，跟他继续过下去。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不是世俗所谓的爱情，更像是坠入深渊的藤蔓互相纠缠着，一起扎根尘世，一起向阳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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