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于大海丨利维坦的奇妙演出
1
雨下的大了,和雾没什么区别。水从天上泼下来,撞得像瀑布落地,水汽崩出几百米,满地铺着烟气。
公交车在这一站的候车亭很大,顶上支着遮雨板,三面严实,唯独面对马路的那侧大敞四开,底下一排塑料椅子,张可可就蜷缩在那,腿收起抱着膝盖躲在角落,怕被雨淋到。
她没带伞,在等最后一趟公交车过来。
2
此时早已入夜。
乌云压在了楼顶,天沉的厉害,雨也并没停下的意思,公交车还来吗?谁都不知道。
路上没有车,更没有人,万家灯火都与天空一起暗着,黑云滚在天上也滚在楼宇之间,夜色是一块海绵。
路上还有个她,更是谁都不知道。
张可可在几小时前想,也可以冒雨走回家去。发现想的晚了,公交车站是一个孤岛,周围的积水太深,雨又没停,积水越来越深。
雨水里也是黑的,和整个夜色一起形成合围,中间只有张可可,她像坐在一个没开灯的舞台上,前后全是厚重的幕布,封连天地,观众在家里候场,窃窃私语,她只等一束聚光灯下来。
这种等待让世界维持着嘈杂,雨声是沙沙的响,像是一捧沙子落在大鼓上,但今天是摔在大鼓上的,反复跳蹦。
张可可感到难过,她不愿意独自坐在黑暗里,这让她孤独又害怕,乌云沉过房顶,一路沉到她脚边,乌云有了实质。
3
幕布不知道是在升起来。
还是在降下去。
一艘木船从路的远端飘过来,桅杆上张着巨大的黑色海盗帆,骷髅头画在中心的位置,还涂了荧光绿,两根交叉的棒子骨上面贴着粉色花瓣。
大胡子船长坐在船侧面的栏杆上,嘴里叼着镶金的烟斗,脖子上挂满大金链子,一只手拎着朗姆酒,他在唱来自遥远过去的歌谣:
有一天,巨大的利维坦从海平面升起,毁灭世界的黑龙盘在世界树下哭泣。
大胡子船长把酒瓶子扔给张可可,说,年轻人,你不该在这里,你看不了这场演出,这是死人与被世界遗弃的怪物才能参与的游戏。
炽热的乌云被划出一条缝隙,像是幕布偷偷被观众扯开,张可可看见裂缝中浮现出栋居民楼,年轻男女在家里激烈的吵架,他们口中的喷沫弥漫了整个房间,和这片世界尽头的大雨一样。
天上有只鲸鱼在声嘶力竭的大叫。
幕布又被拉回到原位。
一只红蓝相间的鲸鱼在天空中游泳,它远在云端之上,喷吐出半个世界高的水柱,水柱尖端的水花在月亮下面绽开,缓缓垂落。鲸鱼唱起了他的歌,大海在用自己的节奏和它应和。
船长说,你看,利维坦。
4
张可可站起来,站在整片的黑暗中,她在幕布里走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这时聚光灯照下来,整个张可可都在发散着月亮的光,船长的大金链子被张可可映的发亮。
她喝了一口瓶子里的朗姆酒,带着股海腥味,和酒精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般的开心。
船长说,这个没有月亮的舞台好久没有这么明亮了。
他在唱关于美人鱼的歌谣,那是一个秋天或者仲夏,美人鱼在深海慢慢游上来,偷喝他的朗姆酒,那天月光亮的宛如舞台中央的张可可,美人鱼留下了她逃跑的背影,这份背影深深印在所有人脑海中。
水手们在喝醉之后,将围着不存在的篝火起舞,把朗姆酒整瓶的喝进去,再整瓶的吐出来,不断的吟唱着美人鱼那一夜的姿态,是他们彻夜狂欢后筋疲力尽下的最后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可以从深夜蔓延到天亮,爬满每一道航线。
美人鱼来过,美人鱼走了,谁都可以说自己见过她们,但永远无法证明。
于是传说具备了美感。
5
张可可举起朗姆酒饮下一口,海腥味真的是好喝到令人作呕。
利维坦游在船底,水柱喷在张可可脚边,她往旁边躲了躲,利维坦又喷了一次水柱,这次开在月影之下,月亮也躲了躲,于是整个世界偏移了三厘米,张可可没意识到这个,利维坦也没有,月亮一清二楚,但她不好意思说。
利维坦既游在云上,也游在海底,乌云弥漫着,天空与地面融为一色,幕布再次翻滚,一切都失去了高低上下左右,利维坦存在于它所知道的所有位置,黑枯的巨龙从世界树起飞,他完成了最后的悲歌。
张可可又一次看见那个窗口,房间里两个人还在吵,飞沫已经多到从窗口里溢出去,外面的雨水从同样的位置进来,自然在平衡自己。
张可可听见吵架的理由是今晚吃完饭到底是看法制频道还是偶像剧。
听见吵架的理由是到底谁负责洗碗和刷锅。
听见吵架的理由是别人怎么升职了涨薪了怎么你就不可以。
6
张可可听见整个世界在争吵,黑色的巨龙从世界里飞了一圈,世界崩裂成无数个,他们成了世界树必然掉落的叶子,每个人独占着一小片,各自飘散在他们不该在的位置。
船长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世界树上已经掉落的叶子,他们活在叶子的下坠里,当叶子落到地上,他们的一生也就到了尽头。这个过程中,叶子和叶子其实毫不相关,只是叶子不懂。
张可可把朗姆酒递回去,船长没有伸手,她把瓶子摔在了桅杆上。
巨船逆着风慢慢开动,帆鼓的满满的,船长咬紧自己的金链子。
7
利维坦跟着巨船走了,带动半个世界的雨水,他们一起把沉重的乌云撞散,零零落落,像是一地叶子。
张可可站在公交车站前面,雨在某一个时刻停了,地上的积水散去,她行走在假装正常的世界,其实是世界正在收起幕布。
远处窗口依旧亮着灯,里面没有人,窗户是关着的,没有人在吵架。
所有因素都在退场。
张可可走在只有自己的街道,属于她的城市,凌晨一点有冰冷的空气,月亮孤单的照着路。
大胡子船长把他的朗姆酒浇灌在水手看不见的篝火里。
利维坦不知道自己游在哪里,全世界为了躲他宁可偏转出去三厘米。
张可可看见刚刚吵架的男人下了楼,男人坐在雨后潮湿的台阶上抽了烟,烟雾升起来,是白色的,他同样有一片白色的想法与抱怨。
张可可开始想念这一大团乌云,所有疯狂站在世界的尽头,这里只有不切实际与狂轰乱炸。
斑马问她,你见过一只独角兽吗,我正在找她。
张可可说,她只见到了大胡子船长,见到同时飞在天上和海底的鲸鱼,见到了无比巨大的黑龙,它有干枯下垂的双翼,飞翔在厚实的幕布里。
斑马摇头说,年轻人,你看到了不该看的演出,忘记他们,那是死人与被世界遗弃的怪物才能参与的游戏。
张可可和斑马走在一条长满梧桐树的长路上。
他说他要找到一只独角兽,如果谁有见到,请一定要告诉他。
张可可问斑马,独角兽是什么,长的什么样子。
斑马说,其实他和独角兽素未谋面,他也不知道在这片舞台上是否真的有一只独角兽,但他的落叶在下落,还要落好久,他得给下落一个意义,不然下落便成了只是等待落下。
张可可感觉自己也在下落,她们都是被世界遗弃的怪物,是前半夜的雨水。
从幕布开始的地方,慢慢落下,越来越快,最终落到幕布结束的位置。这时候月亮升了起来,她躺在云里,雨从她的背后淋下去,很多人在地上奔跑,撑起来的伞五颜六色,她狠狠地撞在了伞上。
8
张可可惊醒,蜷缩的从椅子上坐起来,浑身关节酸疼。外面雨已经停了,路上积水还是很厚,但路灯打的足,足以看清楚路。
她掏出手机,大概凌晨两点,空气冷飕飕的,泛着潮,她想还是回家吧。
张可可扶着栏杆走了一段,这会还有夜宵摊开着,老大爷坐在灯底下抽着烟,掌根在捶腿,他叼着八块钱一盒的红塔山,帽子压到眉毛上,下巴两道褶子,眼睛眯着看张可可。
张可可不小心踩到水,雨水渗进鞋里,冰的她一哆嗦,慌忙抬起来,但一想又有什么用,举在半空陷入两难,再放进去显得傻了。
但张可可假装没听到,她想快点回家,家里没有风,一切都在正轨,不会出现奇怪的梦。
微博:@小丧怪
典型性仆街作者,秉承着‘发文一火车,永远没读者’的办事理念,深入贯彻故弄玄虚的行文风格,擅长写看了笑不出来还不知道在写什么的故事,曾发表《怪匪》、《隔壁老王》等听都没听过的作品。
偶尔脑洞大开,偶尔智商感人,写过武侠言情悬疑伦理,均没有得到广泛认可,被广大群众热情的称赞为微博上最不会写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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