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事班长刘志海
刘志海是比我早一批的兵,北京怀柔人。说他是炊事班长其实是不确切的,因为炊事班只有他一个人,至于班长这个称呼,当过兵的人都知道,只要是比自己兵龄早的人都可以尊称为班长,也就是说这个班长不是真实的职务而是一种尊称。
之所以想写一写他,是因为当年我们有过硬的交情,之所以交情过硬是因为他是一个怪人,而我也是一个怪人,两个怪人一拍即合、惺惺相惜,成就了我们超越普通战友情的友谊。
我当兵的时候,部队里高中生还非常少见的,所以中队对想考学的战士非常重视,想方设法地创造条件予以照顾。为了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安排我到通信班担任通信员,也就是接火警电话。所谓的通信班其实就我一个人,于是,我们两个人组建了一个团队,算是后勤班,他是班长,带我这个唯一的兵。
这个班分里外间,我睡里间,他睡外间。他每天都有外出买菜的任务,而我则须臾不得离开火警电话,上厕所也得喊个人来听班,所以,从工作时间上来讲,我们俩个又截然不同。
我那时喜欢吃他做的九转大肠,于是他每天都做这道菜,直至将全队的人看到猪肉都有恶心的感觉,而他却岿然不动,因为我没说不喜欢吃,只要我喜欢,他宁愿得罪天下人。我现在也喜欢吃这道菜,但是任何的大师傅也做不出他当年做的味道。由于班里就我们两个人,所以交流的非常多。他文化不高,经常跟我说,他们家的茅厕都是用长城的砖垒的,我想像不到长城的砖垒的茅厕是什么样子,因为当年的我连长城都没有见过。
因为他是炊事员,所以他不用出火警,而他又喜欢喝点酒,所以熄灯之后,他就喜欢自己喝两口,有时也喊我喝点,而我又往往受不住诱惑,于是两个人你抿一口、我抿一口,拉呱就得到深夜。菜肴是不用我操心的,他本身既是炊事员还是采购员,自然由他负责,我基本上就是个白吃。他那时有一句话:我天天这么辛苦,但我不心黑,每天富裕20块钱就行,还有那些验菜的班长需要打理,得给他们买盒烟抽(基本是四块五毛钱的石林)……
纵然是这样,有一次我有一个同学因病住院,没有钱看病,写信给我想办法,我哪里有办法可想,着急之下,我跟他说能不能借我点铆钱。他就说了一句话:“我抽屉里有多少钱,你拿多少就是了”。我数了数他的钱,有一千多块,没好意思全部拿走,取了个整数,拿了一千块钱,时间是1997年5月26日,我当时的津贴是每个月42块,外加5块钱的副班长费,如果让我攒够一千块钱的话,需要两年半的时间。但他却连数也不数就让我拿走了。我们两个住一个房间,他的钱就像扔他的臭袜子一样随便的扔在抽屉里,对我没有丝毫的防备,单单是这份信任就值得我将自己托付给他。
他有两个特点,一个是走路一直是属螃蟹的,横着走路,正常人走路,脸在前面,而他则是左肩膀在前面,横着就出来了,始终先把肩膀头子放在前面。再一个就是,他的背心从来都是反穿的,按他的说法这样舒服,他是有道理的,因为衣服从来都是把光鲜的一面展现给外人面前,而将凹凸不平的一面留给自己,他不喜欢委屈自己,所以把平整的一面穿到里面,不平整的一面让别人看。他的这个理念一直以影响着我,我很多时候也喜欢把好的一面留给自己。
有一次,一个外地的痞子兵串队跑到我们那里,跟自己的老乡喝了点酒,然后跑到队上撒野,胡说八道,他看不惯了,拿着一把菜刀追他好远,吓的那个兵跟头流水的摔了一身泥,自此再也不敢吹牛皮。不畏强暴、不惧外敌,敢于坚持真理,有底气、有正义,他是我最佩服的人。
1997年11月底,他三年义务兵结束,要退伍回家了,带了一把菜刀掖在后背里面,因为这样可以躲避火车安检的检查。之所以要带菜刀,按他的说法是临清的菜刀做工好,其实是他多少有点担心在回去的路上,会有他同批的战友跟他打架,因为这三年来他一直独来独往惯了,只跟自己喜欢的人交往,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从来不以老乡的观念来对待那些同批的战友。但临上火车前,他抱着我哭,说了一句:“王老五,你记着,十年以后,我肯定来看你!”
可是,如今已经二十年过去了,他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我如果是女人,我就去哭长城了!!!
他不回来是有原因的,2000年,我军校毕业,他打我的传呼,我给他回电话,他让我给私刻一个公章,我说我不刻,他说你不刻咱俩就绝交。我说绝交就绝交,然后,我俩真的就再也没有联系过,17年过去了。要么说我俩个是怪人呢,其实,我想:他也一定像我想他一样的想着我。今年上半年,我通过其他人找到了他的电话,他非常惊喜,说:“王老五,你他妈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呢?”我说:“你他妈还说十年后来看我呢,现在都二十年了!”
然后,我就想哭,想跟他喝酒,他是我的班长,曾经以他的方式爱过我、帮我过,我喜欢那样的方式。
想当年,我们都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但我们心地单纯、心灵相惜,如今我走过了沧海却越来越想念当年的纯洁,我不知道他这二十年是如何度过的,他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度过的,但我真的很想跑到他的家里,用他家的长城砖垒的厕所撒泡尿,然后痛痛快快的跟他喝一次酒,大哭一次!我要说:“去他妈的岁月,我就是喜欢当年的日子!我就喜欢当年的你!!!”
由是一篇文章,怀念我的班长、我的哥们儿,我快去北京怀柔了,你说十年肯定来看我,但你爽约了,我去找你,带着花生米,你备二锅头,不醉不休!谁不醉谁是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