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优雅地吃掉自己养大的动物
“我养了几只小鸡,等你回来了杀给你吃呀。我养的鸡不吃饲料不关笼子里,可好吃了。”奶奶今天给我打电话说。
我突然想到怎么没有人给养的鸡鸭取名字。如果奶奶给其中一只鸡取名字叫小红什么的,估计自己都很难说出口:“我把小红杀了给你吃呀。”
人真是聪明。不给自己要吃的东西取名字。我们才不要跌入命名的陷阱。
《小森林》里的女主角把自己养大的鸭子杀了,做了四道菜:香煎鸭胸肉、鸭架汤、辣炒鸭内脏、鸭胗刺身。
光看菜名都觉得美味。
“第一次杀鸭子的时候,我把一只放在袋子里,抱着走了一段路。那个时候感觉到了它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重一些。”
也就仅此而已了。
小时候奶奶养了鸡鸭,到了过年自然而然也就杀死了。没人觉得它们可怜。
家里杀鸡还有个小仪式,都是一家之主干的。我爸爸初成家不久,才20出头的时候,便面临了要自己杀鸡的重任。他拿着菜刀,拎着鸡不知从何下手。
奶奶说,用刀割开鸡的脖子,放血。
爸爸双手抓着鸡的一对翅膀,好像比那只垂死挣扎的鸡还要纠结万分。
后来爸爸还是下手了。割了一刀,不够深不够狠,但终究还是把鸡的脖子扯开了一条缝。鸡血一滴滴地从裂缝中钻出来,爸爸松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没想到他一松气,鸡就从他手中挣扎到了地上,咯咯地跑走了,血迹出卖了它的去处。杀死它是迟早的事,大家没急着去追,站在原地笑话我爸爸心太软,太年轻。
奶奶说:“你越不忍心,越残忍。鸡本来一下就死了,现在得挨两刀。”
现在我爸当然很娴熟了。
我亲眼见证过的,还有杀猪。(可见农村来的真是见多识广)
几个壮汉把猪的四条腿(我最爱的猪蹄)使劲往外掰开,形成一个令猪绝望的姿势。一根顶部尖锐的粗长棍子,从猪的脖子处插入“放血”,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杀猪般的嚎叫”。
年幼的我为了显示自己的胆大,骄傲地站在原地瞪着那被杀的猪,然后狡猾地把视线转移到那承载猪血的盆里。血还是热的浓烈的液体,过一会儿就会变成可以吃的一块块的猪血了吗?我走神了。
猪的力气再怎么大,再怎么喊破喉咙,最后也难逃一死。我们围着那头猪瓜分了。这家买猪头,那家买猪大肠,另外一家买猪蹄。剩下的被猪肉贩带走。
曾经是家里重要一员的猪竟然会死得这么不体面。
我曾经一天看到家里的猪有点郁郁寡欢,问奶奶:“它是不是生病快死了啊?”
“乌鸦嘴,你死了猪都不会死。”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我在家里的地位还不如一头猪。奶奶对我的爱还没有对猪的爱多。
当然这一切在猪被杀掉的时候烟消云散。活着的猪,被杀时的猪,和最后摊在案板上的猪,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事物。生命的严肃性消解了。我们只是想把它吃掉而已。我们还要通过肉质是否鲜嫩,肥瘦是否适宜,来评价这头猪生前是否喜欢锻炼。
阿特伍德的小说《道德困境》里写道人类喂养动物的心情:
狄格尤爱在这种日子里给动物们喂食:他感到祥和平静。早晨他解开一捆新鲜的草料,动物们簇拥在他周围,芳香的呼吸在寒冷中化成雾气,它们互相轻轻推挤,雪景中看上去像耶稣诞生秀的一角。
耶稣诞生秀。真是绝妙的比喻。
耶稣会吃掉新生的生命吗?吃的时候优雅吗?真是个问题。
微信号:sumumi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