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文人之癖

　　引导语：不少作家有把玩长物的闲趣。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不少作家有把玩长物的闲趣。那时候“收藏热”虽渐兴起，但远不像如今这样功利当头，买什么东西之前都得考虑保值和升值。玩物就是玩物，图的就是个乐趣。同好们都爱拿张岱的名言做座右铭：“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无深情则无文学，作家玩物，不能算丧志。而且其中颇有几位是玩出名堂来的，如高汉铭先生收藏古钱，编了一部颇受欢迎的《简明古钱辞典》，一版再版；池澄先生收藏雨花石，同石友们创立南京雨花石收藏协会，对推动雨花石走向全国、走向世界做出贡献。

　　老作家梅汝恺童心不泯，是大家眼中的“老顽童”。那几年省作协在东宫办公，恰逢华东教练场撤离明故宫遗址，他便在午休时间，领着几个年轻人去明故宫遗址捡琉璃瓦。准确地说，这要算我与古陶瓷的第一次邂逅。在坑坑洼洼的泥土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黄色、绿色的陶片虽不算少，但多是没有图案的瓦筒碎片。我们希望找到的，其实是瓦当，在当面上会有龙纹。最后总算每人都有所收获，不过多不完整，令人生“神龙见首不见尾”之慨。

　　当时玩瓷片玩得最认真的，是诗人王德安。几乎每次见面，他都会从黑色人造革拎包里，摸出几个特制的小锦盒，让我们欣赏盒里衬着绸布的精美瓷片。我天生好盘根问底，便要问哪一片是什么时代的。他说了，却与瓷片底款不相符，又解释说有些年号款是后世仿冒款。我便追问判断的根据，他笑眯眯地看我一眼，开导我：“你只要管图案好看不好看，用不着管那么多。” www.WENZHANGba.com

　　当然他也会给我们讲一些常识，如青花图案中，花卉多，山水少，动物多，人物少；动物中，龙多，鱼多，狮多虎少，牛马少。后来我在地摊上淘到一片明代碗底，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匹奔马，颇有现代画风，大为得意。

　　青花瓷吉祥文字中，最常见的是“福”“寿”二字。池澄先生那时也玩起了陶瓷，有次说，青花瓷上的福字，多是草书、隶书，没见过楷书。我恰有一片碗底，“福”字书写规整，右边“田”字第二笔写成横竖钩，便带给他看。他说不能算楷书。我不服气，便请在场的俞律先生评判。俞老看了说，是“隶书有楷意，楷书有隶意”，大家笑了一场。

　　二十世纪末，古玩市场还在朝天宫前院里，因为“老城区改造”的遍地开花，古陶瓷片大量出土，瓷片摊点也就多起来。当时有追瓷一族，跟着工地转，待晚上停工，给看守人塞一包烟，带着小锛小铲进去，往往能有意外收获。我曾想随他们去看看，被一口回绝：“你吃不了那个苦！”其实我并没想挖到什么宝贝，就是想感受一下那个氛围。

　　一日池澄先生感慨，现在晚明的青花瓷器价格已经很高，可明初的瓷秤砣，只当瓷片卖，十块八块钱一个。秤砣虽小，也算完整的瓷器啊！

　　我灵机一动，说秤砣不光是完整器，而且有特别的价值，是古代度量衡的实证，你要能搜集成一个系列，就更有意义了。老池一听就说，这个主意好！

　　主意出完我就有些后悔，这事其实我自己可以做的，可是既已说过，又不好再同他争。池澄于是悄悄收砰砣，很快收到一百个，自立名号“百权堂”，接连在几处做展览。古玩市场上的瓷秤砣，也就成了奇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