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天雪地里行走
在冰天雪地里行走
文:柴静
从几个男子身后看过去,我能看到他们面前的电脑上,播放的,是真实的人被枪杀的过程。
两个人挟着一个男子,然后把枪对准他的头。
那个人抽泣哀求。
然后枪举起来。我转身离开的时候,电脑前看的人正发出一片“我X”的声音,还有笑声。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
再有同样的感觉,就是在网上看到那只高跟鞋下的猫。
忙着两会,不及细看,有一天在采访路上听到出租车里电台主持人正播报这件事,说“已经找到,踩踏的人是一名护士,拍摄者是一名记者”
我一下从椅背上坐直身子。
是这两个职业?是在同事眼里很“文雅”“有洁癖”的白衣天使?是我熟悉的扛着摄像机拍新闻的同行?
那些制光碟的,买光碟的,看光碟的,也不过就是那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商人,小贩,或者,就是我们的生活里每天都要见到的人吧?
跟很多人聊起这件事,他们笑“这不算事儿吧?”
有人说,小时候,把小红鞭炮绑在蜜蜂身上,然后点燃它,松手。
有人说小时候每年冬天,把麻雀的头拧下来,血敷在手上说是可以治冻疮。
我自己呢,四五岁,拿把小铲,挖开蚁洞看它们的生存,蚂蚁拦腰断掉,大人们从我身边走过,停下来看一看,笑笑,又走了。
王珏和李跃军的小时候呢?
……
猫用爪子挣扎着挠这只鞋子的时候,她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关于友情的句子 www.wenzhangba.com)
当他说把沾有血迹的鞋子收起来准备拍卖的时候,他说话是什么样的音调?
不用问。
因为我听到过在电脑前兴奋的哄笑。
去年我接到过观众用DV拍的录像,在河南,斗狗。
记者总要见过很多血腥的画面,但是dv里的画面让我手紧紧地攥着笔,因为那么血腥的场面边上,现场全是人,老人蹲在那儿咬着烟卷,悠然的说笑,小孩子嗑着瓜子跑来跑去找最好的角度,女人们抱着脸蛋红扑扑的婴儿,嘻笑着站在一边。
斗狗场上的男人,跪在地上对着咬在一起的狗吼叫,说“杀,杀”
他们眼睛通红,嘴里能看到挂下来的白线。
赢了的人,可以拿到三十块钱。
我看着我的同类。
是的,生命往往以其他生命为代价,但那是出于生存。
只有我们人类,是出于娱乐。
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德国的医生施韦泽,在非洲丛林为黑人服务50年。
他在书里写“无论如何,你看到的总是你自己,死在路上的甲虫,它是像你一样为了生存而奋斗的生命,像你一样喜欢太阳,像你一样懂得害怕和痛苦,现在,它却成了腐烂的肌体,就象你今后也会如此”
如果我们对一只猫的死亡漫不经心,我们也会同样漫不经心地蔑视人的痛苦和生命。
在书的最后,他说“坚持善就是坚持清醒。就象在冰天雪地里行走的人,如果为了消除疲劳和打瞌睡,他坐了下来,那么他将不再醒来。”
这位90岁的老人说:“我只能敬畏所有生命,我只能与所有生命共同感受---这是所有道德的基础和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