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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鞑子梁探友

2016-10-02 作者:鹅黄的柳 来源:鹅黄的柳投稿 阅读:载入中…

 五月,鞑子梁探友

  五月,鞑子梁探友

  5月,我爬上了高高的鞑子梁。

  因为64岁的画家朋友李相虎,携60岁的老妻李淑慧,夫妻相依,抛却都市,在那遥远而野旷的山梁上安营扎寨,寻美探幽,写生绘画,已经近一个月了。消息传来,我心生疑窦,终不知他们的种种细节,便钩钓起极大诱惑,驱使我决计迈开沉重双腿,咬了牙,要攀登鞑子梁。

  由淑慧弟弟选民驾车,从洛南县城出发,向东北方盘桓70余华里,经石门、石坡,来到了鞑子梁下。从后备箱取出三根登山专用手杖,我与相虎夫妇每人一柄,选民自己没有,他与我同庚,也五十又六了,然喜好渔猎户外、场地球类,晒得黑不溜秋,身板比我这常年宅居斗室的外强中干不知硬朗多少。

  仰望鞑子梁,突兀而高耸。开始攀爬了,我默不作声地寻思:何以称之为梁,而不唤之曰岭呢?梁,字典里的解释是指隆起的部分,包括山梁、屋梁、鼻梁等,篮子上手提的那个襻儿,也会被叫做梁。在我的认知中,被冠之以梁者,必是横空而起的一道较高山岭,有一定长度,顶端处会有相对平缓的山脊。洛南的好多山岭都被唤作了梁,从小在故乡洛南长大,我熟知此地人语境中的梁,是带有一些蛮劲儿的,当然也蕴含了夸张与惊羡的成分。而为何来又叫做了鞑子梁呢?是暗指高大蛮横?还是真有鞑靼人、被汉民族蔑称为鞑虏或鞑子的草原游牧民族在此居住过?这终是我心中之迷。

  在一处陡峭逼仄的山道边驻脚喘息,抬头望,一株挺拔的白皮松屹立于身旁崖畔,其高耸伟岸气势,让我联想到海南的椰子树。相虎说,你看这棵树,像不像一条腾空而起的白龙?淑慧说,你看那树身上的白,像不像是用白粉涂抹上去的?是呀,我也疑惑,按说这种松树的白肤,应是从树身往外分泌的颜色,但分泌出来了,却形成一道白色盔甲,如同外来的附着一般,远远望去,白得是那么醒目,让人惊奇而不可思议。细看,林中尚有许多小松,幼时树身发绿,长大树身变白,于是留下第一印象:这一带盛产白皮松。也想,相虎年轻时就皮肤白皙,号称白娃子,他来此地,与白松为邻,也许宜于他的成就呢。方才路过肖家湾,村口就有一棵硕大无比的白松。我们停车专赴树下瞻仰,那是棵少说也在千年以上的巨松,树身需三人合抱,树冠离地数十丈,中下部已经开裂,像一位身披白袍的巨人,袒露了黑色的胸膛。树身虽显苍老,但那伸向云端的树冠,依然浓密茂盛。这树的高大,是我从未有过的经见。淑慧说,望着这树,有点森森的恐惧感。我说是的,老树历千年风雨,经沧桑巨变,成神了,成仙了,身上会携带着多少远古的信息啊!怎不让人敬而生畏呢?近前了,见村人在树下筑一小庙,立石碑曰:太白松。然而,一户农家的院墙已伸向了树下不说,通村的水泥路也紧依树下经过,筑路时,竟用斧子将树身劈去了不少。我一下子气恼,叹自己身微位卑,否则,会责备地方领导或林业部门有眼无珠。像这样隐于民间的古树、奇树,是该入县志的,是要当文物保护起来的,没有圈起来,护起来,而是毁坏树身使之为人让路。这放在西方国家,是绝然不会有的事。即便在国内,以我在福州所见,城市建设中避让和保护了多少古榕树啊!乡人不识才,不懂保护神奇自然,鸟儿却懂。据说此树常能招来灰颈鹤栖息,我想,那神鹤定是来为这神树除虫的,它们是晓事的精灵,是大自然中相依相伴的古老物种。说话间,真有两只灰鹤远远飞来,翩翩降落于墨绿树冠稍头。见此奇特景观,我的心才稍稍释然。

  继续攀登鞑子梁。有一处像膝盖一样的硬坡,攀爬十分吃力。然奋力登上之后,就有缓坡出现。路边长满金银花,马兰花也一丛丛间杂期间;学大寨年代修筑的台田,依稀呈现眼前。是雨后新晴,沙石土壤也有着油质般的滋。包谷苗一拃高了,豆苗也已茵茵婷婷。远处,有一孤独农人,头戴草帽锄地,银锄起落,半天才有嚓儿嚓儿的声音传来,立刻有了一种静、空、旷、远的感觉。想起“空山新雨后”的上句,意欲改掉“天气晚来秋”的下句,但一时迟钝,没有合适的词字,只在“空山”二字上琢磨,对应眼前,那是多么传神的用笔啊!

  终于上到梁顶,急切着回头俯瞰,李家河像一条玉带,蜿蜒延伸于山脚之下,远处的层层山峦,是影影绰绰的遥远。选民和我判断着鞑子梁的垂直高度,共同认定应在150米左右,相当于城市的50多层楼。说来不算太高,只是突兀地耸起,攀登不易,便与川道人家隔开了疏远的距离。淑慧热情地告诉我,说是别看鞑子梁高,在粮食紧缺的年代,川道姑娘都乐意嫁到梁上来,因为梁上地广人稀,加之旱年地不旱,涝时地不涝,各种杂粮总是够吃,起码不会饿肚子。尚有各种果木及林特产物,不说丰饶了,杂七杂八的物什,也能换回些油盐的零花钱。淑慧还说,她也跃跃欲试地想提笔书写,写鞑子梁的风,鞑子梁的月,鞑子梁的牛和鸡,还有那悄然出没的松鼠与野兔。哦,对了,那日她曾与一头野猪擦身而过,与一条蛇狭路相逢,吓得她毛骨悚然。从淑慧那喋喋不休的叙述中,我分明感到,她已与鞑子梁结下了笃厚情意,她是爱上了这个地方。

  欲进人家院落,首先迎接我们的是一树青杏。透过浓密的枝叶,看见嘟嘟串串的青果挂满枝头,突然就口舌生津,舌酸牙痒,有了望梅止渴之想。淑慧说,过上半月,杏子就熟了,有家养的万字杏,也有很小的山野杏,大小不等,随处可见,随便吃,管饱。俨然,她已像是鞑子梁的主人了。来到相虎与淑慧寄居的屋舍前,房东已在移民搬迁中迁徙山下,空留了残破的老屋,供他们临时渡用。然而,这两口却只在屋内寄放物件,不在屋中下榻。他们的窝铺,是在门前场院的一棵核桃树下,搭起的野外帐篷。淑慧蹲下身来,拉开拉链让我弓腰探看,里边置放着干净整齐的被褥。她说,累了吧,进去躺一会。我说不用,她又说,这儿夜里很静,除了他两口,山洼里还有两户人家,分散在百米之外的东西坡坎,相距虽远,又被树木遮掩,但鸡犬之声可闻,一声咳嗽也听得很显。证明着有人相伴,也就不觉寂寞。好处是梁上有电,灯泡挂进窝棚里,看看书,就安然入睡了。清晨,太阳尚未露头,就有虫鸣鸟叫,很有诗情画意的。听罢,我已从心底里敬佩起这老两口来。

  四人结伴,绕鞑子梁跋涉一圈。最有特色的,是这儿的石板屋了。随便踏进一家院落,发现此地山民已将石板——这种因地制宜——也唯一可取的建材,充分利用到了极致。石板磊墙,石板当瓦,石板铺路,石板当炕,猪圈、鸡舍、牛棚;石碾、石磨、水窖,无时无刻无处,无不使用着石板。有一家院落,石板院墙合围,石板门楼遮盖下的木门,也被“铁将军”把守,看来是人去屋空了。但细看时,那围绕一周的石板院墙头上,却密密麻麻布满了仙人掌,院墙延伸到何处,仙人掌也就蔓延到何处。这奇观让我惊诧,外来的植物仙人掌,怎么就如此众多地引入了此地呢?再看,一棵桑树的枝叶已伸至墙外,黑红色的桑葚果,如谷穗般繁茂。我信口说:“石门紧闭无人语,一枝桑葚出墙来”啊!相虎抿嘴一笑,踮起脚尖去摘桑葚果,却被墙头的仙人掌扎了手腕。我们轮番趴在门缝,向这神秘院内窥探,判断这家人日子一定过得滋润,干净板也,且具一定文化修养。这从院内植物的栽种、家具摆放、以及那春节早过却依旧保存完好的大红对联的文化内涵等细节中,均能窥探出来。我猜想,在这原只有十几户人的鞑子梁上,此户人家一定是人中佼佼,出过读书人,有在外做事的。或许,这门户里还养出过鞑子梁上最美的姑娘呢,那美人儿,曾惹得全村汉子垂涎,要不,那高高的院墙上,怎会想到布满仙人掌?总而,此门此户中,一定发生过许多故事,只是我们无从得知罢了。突然,我脑海泛起一首民歌:“黑了黑了天黑了,郎在外边高声叫,小情郎,小情郎,喂,喂,奴在房中听见了,咿呀喂。……”(心情日志 www.wenzhangba.com)

  上到鞑子梁的制高点,那里是过去的生产队、现在村民小组的场院。打谷场废弃了,地面酥松,杂草滋生起来。场坢的树下,静卧了几头牛,黄的,花斑的,悠闲甩动尾巴驱蝇,脖上均系有牛铃,牛头摆动,铃声叮当作响。淑慧又开始津津介绍,她观察到,这里的牛和鸡都很有意思。夜半三更了,牛铃还会时而响起,牛铃不响了,人就睡不踏实。鸡是满山上放养,不怕人的,可能会飞到你的碗沿上啄食。牛在那儿躺着,鸡就飞到牛背上去,在牛毛里逮虱子,捉跳蚤。我笑了,心想这里不仅人与自然和谐,就连鸡牛关系,竟然也是那般和谐着。我又说:淑慧啊,你不亏跟了画家,艺术的感知力和洞擦力,也变得这么强烈。她笑着说:“跟上当官的做娘子,跟上杀猪的翻肠子,那就是么。”确实,淑慧也早有了良好的艺术感知。比如她描述鞑子梁的风,说那有时是一种呜咽,像人的啼哭;有时是一种怒号,像杜甫描述的,卷我屋上三重茅。你看,梁上所有树木,树干苍劲,树冠则很小,因为树冠一大,风就吹折了。她又讲述鞑子梁的月,说那是明澈透亮的一泻银辉,照耀着无尘的世界,月中的远山近树,既朦胧神秘,又清晰可辨,恰如嫦娥宫阙的仙境一般。经她这么一说,我想,难怪他夫妇春上来住扎过,初夏又来盘踞一月,女儿李婷也带了孩子来山上陪父母生活了几天。原来,在这鞑子梁上,确有动人的吸引。说这话时,我与淑慧走在一条开满马兰花和野刺玫的砭路上,林荫掩映,芳草碧绿。我向她背诵起《菜根谭》中的句子:“徜徉于山水泉林之间,而尘心渐息;夷藏于诗书图画之内,而匪气潜消……”

  其实,昨夜里看过了相虎近期的一组画作,有十几副油画,二十几幅焦墨国画,之所以画得生动,均乃鞑子梁的写生。今日来,也就是对应了画作观光踏看。错落有致的石板路、石板屋,几棵造型奇特的小树,小路旁、青石间,几株紫色莹莹的马兰花……画中的景,景中的境,已让我有点按图索骥了。

  回到他俩的住处,有农夫送来一担清水,两桶水在台阶放着,人却走了。选民知道,梁上什么都好,就是缺水。山民前些年吃水,仅靠揭过石板的山坑,用做蓄雨的水窖。如今日子好了,也讲卫生了,水窖之水只饮牲畜,人饮则讲究从山下的泉里去挑,来回六七里,但那便是有名的矿泉水,还被城里人传为神水,曾有人想投资开发。这担水,就是相虎约人花十块钱一担送来的。有了好水,坐在台阶烧茶。阳光明亮起来,透过浓密的核桃树叶,洒下斑驳的光柱。淑慧在台阶铺上报纸,晾晒她在满山捡拾回来的地软,搅动了几下,就去西邻的农家收买土鸡蛋。相虎见阳光甚好,也拿出睡袋和被褥晾晒。他在场院里绷绳,一头儿系于树干,高低不适,解了绑,绑了又解。看着他做事的木讷,选民开始埋怨:“就想不通,他为啥能做一件事就费那么长时间?”又说,“你看相虎这人,你问他,有两根钉子在哪儿放着,他马上能给你取出;你问他贵重的照相机在哪儿,他半天也想不起来。掂不开轻重么!”我却望着相虎,心中暗自窃喜。

  我与此仁兄相好三十多年了,他年轻时就以油画作品《槐乡》获全国铜奖。当年,我俩单身为邻,夜来共读罗丹的《艺术论》,同赏黄宾虹、李可染、李苦禅、乃至刘海粟的绘画佳作。我曾断言,相虎会是大画家的坯子。谁知,多年后虽然同居省城,却分别在各自单位工作,他好像冬眠了,无声无息了。后来,听说他改画国画,也临池习书,有点折腾和挣扎,终也未成气候。如今,他似乎再度苏醒,潜下心来,离却都会,钻进深山,卧薪尝胆,路子是对了。虽已花甲早逾,但他性子漠坦,能落个大器晚成,也是我这做朋友的骄傲啊!你看,如今的省城书画界,风气很糟,那是急功近利的名利场,我曾借《红楼》话语,说那是“苍蝇竟血肮脏地,黑蚁挣穴富贵窟。”我能于5月24日来探相虎,是因参加了5。23的“商洛作家故乡行”在洛南举办的活动。那是官方的组织,是大轰大嗡的形式主义,是自欺欺人的走马观花。谁能像相虎这样,真真正正地深入生活呢?我甚至开始琢磨他的名字了:相虎的相,读四声,伯乐相马,日本有相扑,相虎相虎。不知老人为之取名时参考过什么典籍无有,我猜,这名儿里定有识虎、伴虎、斗虎的含义。虎乃山中之王,那么,就让他在这鞑子梁的林莽间,好好待着吧!免得虎落平川被犬欺。

  开饭了,是淑慧从城里背来的锅盔,还有黄瓜和豆腐干,用水果刀削成片,在盆儿里撒盐、调醋、滴香油,簸几下,拿起筷子,吃锅盔馍就黄瓜,喝茶。吃罢饭,我和选民起身与那两口告别,相虎将我们送至梁畔,一步三回头,是我,有点依依不舍。选民走得很快,我却慢溜溜盘思,鞑子梁的那些石板房,会不会真是在明朝初年,有一股鞑靼人,因战乱流落于此,躲避人烟,开山取石,建造的世外桃源呢?算了,这团疑云,还是留给历史学家或社会学家去考证吧,因为我的腿,在下山时总会哗哗发抖。

  回到城里,天就黑了,有月光朦胧于混浊天际。这时,我遥想鞑子梁上的月,会是多么明亮啊,淑慧与相虎,一定就相依相傍着,徜徉在月光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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