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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结识的回族病友

2016-09-30 作者:鹅黄的柳 来源:鹅黄的柳投稿 阅读:载入中…

 新结识的回族病友

  新结识的回族病友

  我是36床,而在我右手边的35床上,躺着来自宁夏的一位回族小伙。他年仅24岁,不知怎么也患了这样的病,心脏里被放进支架,与我并排躺着。我一边疑惑地想着他这么年轻不该也患了此病,一边望着那个服侍他的老汉。

  起先,我以为老汉是小伙的爷爷。后来才知,那不过是他的父亲,姓苏,来自宁夏回族自治区的西吉县。老苏戴一顶回族小白帽,蓄着四五寸长的山羊胡,但从面相看,说他已年近七旬也让人深信不疑。其实这“老汉”属羊,年仅56,只不过比我长一岁。开始时还有一位,被我误认作了35床的爸爸,其实是堂兄。他可能是出过门的,见过世面的。他在忙前忙后为其办理好住院手续,并照看着做完手术之后,就回老家去了,留下老汉一个人,照看着自己的老四——也是他最小的儿子。那三个年龄不等的男人围拢在35床的床沿上说话时,我留心观望过,他们虽说年岁上有差异,但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皮肤黝黑,黑里透红,像藏民那样,凝结着强烈紫外线长期照射透了的高原色。

  小护士像燕子一样翩翩而至。这里的护士,有好几位都很漂亮。白皙的皮肤,纤纤的玉指,打针送药时,佐以训练有素的职业规范,让人享受着温柔和蔼的文明,也让这病房里“坏了心”的六位男人,个个变得乖觉听训。“天使”们有时戴口罩,一对乌溜溜的明眸就格外凸显,不由要对那模样做进一步猜想;有时素面而来,一目了然了面颊的粉白红,或许还有浅浅的酒窝。合体的白大褂,总能勾勒出腰的纤细,也束缚了胸的丰盈,真应了“女要俏,一身皂”的俗语。盈盈的胸口上,衔着的是她的徽牌,也就是通过那牌儿,我知道了罗丹、哈妮、王美丽。……

  罗丹来了,我做出一个“思想者”的造型,她就会意地笑。我又说:一个伟大的雕塑艺术家,怎么就成了护士呢?她平静地回答:没办法,爸妈给取的名字嘛。哈妮来量血压,我问:你该不会就是哈尼族人吧?她说不是,就姓哈,其实这个姓挺多的,你没见过?这一次,轮到王美丽来打针。别的护士来,总是问:某某床,叫什么名字?而王美丽是则脆生生地直接喊:35床,苏小龙!隔床的小伙点点头,她便麻利地在其胳膊上缚了橡皮筋,然后将针头一扎一挑,殷红的血液很快就回进了输液管。也就是她那么响亮地一喊,让我记住了35床小伙子的名字,而在此之前,小伙子自己报姓名时,总是让我听的含含混混。王美丽要给我打针,我笑着说:我一看见你,忍不住就想蹦!旁边服侍我的妻子马上意会了,也跟着玩幽默,顺势说:不许蹦!一提王美丽你就蹦!这一来,王美丽咯咯咯大笑不止。因为她知道,我们说的,是小品演员郭东林与央视美女主持周涛合演的小品《见义勇为》中的台词。而病房的其他人,似乎并未明白我们在笑些什么。

  凡事总怕知道了背景,背后的东西知道多了,无论看见点什么,也都容易产生联想。就说那个小龙的父亲老苏吧,我之所以留意他、观察他,并对他产生了一种模糊的同情、悲悯,甚至从心底里怜生出些许敬意来,究其原因,也是因为我知道了一点什么,起码是知道了他所来自的地方——宁夏,西吉,一个回民的黄土高原。

  我有位同学就是固原的泾源县人,也是回民。他曾告诉我,他们那里的回民,是清朝时被左宗棠一路赶杀而流落于此的。在那片干旱荒瘠的黄土山地上生活着的伊斯兰人,创造着生存的奇迹也派生了奇特的文化。我后来也终于理解,我的另一位生在上海的作家同学,何以会三番五次奔赴那个荒原,想必是要去探寻什么的。当然,对那地方知道的更多,还因读了作家张承志的《回民的黄土高原》。

  在这个六人病房里,有时连同陪人和探视的亲朋算上,就成了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人。而让我注目最多、顾盼最多的,还是35床苏小龙的父亲老苏。望着他的回族小白帽,望着他的山羊胡须,还有那黑黑的皮肤和让人怜惜的神情,我的联想开始泛滥,想象着他的家的位置,他的老婆、水窖、儿媳、过年、黄土原、山上的羊……

  一日三餐,老苏从不在医院食堂买饭,他要步行三里多路,去一家伊斯兰餐馆买饭回来。我算过,他每天至少要跑18里路。无论提回什么饭食,小龙都不言语,低了头无声地吃完,老苏也不说话,静静地望着儿子吃。儿子吃饭时,老苏静静地端坐一旁,用一只手轻轻捋着自己的胡子,对面39床的甘肃人就问:“老苏啊,你才56岁,为什么要把胡子留得那么长呢?”老苏木讷地回答:“大孙子都15岁了,不留胡子,一家人怎么区分?”交谈中,我也知道了老苏的这个小儿子小龙,此前还曾在福建打工,并领回个河南女子回到宁夏西吉结了婚,如今已有了一岁多的儿子。

  夜里,病人都入睡了,病房里会响起此起彼伏的四五个人的鼾声小合唱,但是老苏和他的儿子都不打鼾。老苏不脱衣服,不卸帽子,不盖被子,每晚都是静静地斜靠在儿子脚下的床头上,只占一点点地方,整夜都保持着那一个姿势,似乎连动也不动。天刚一亮,老苏第一个下地,提着电壶去为整个病房打满开水。我留心观察过了,在住院的一个礼拜时间里,老苏没有改变过节奏,没有增添过哪怕是一点点新的生活内容,好几天一如第一天一样,那顶小白帽,从来没卸过;那件陈旧的中山装的扣子,也从来没解过。我没好意思问老苏一年能洗几回澡,但这几天里,他仅仅只洗一把脸。他说他不识字,只在1965年社教运动时上过几天扫盲班。我就想,西吉那个地方,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又是什么样一种生存状况?同时,我也从老苏的一举一动、以及一切神情和气息中,读出了不少内容。我读出的,是他身上携带着的忍受、包容、淡定、和一种深深的谦卑,还有对于这座城市的怯生而引发的惊恐。有了这些感觉,我就想尽量对他们父子好一些。妻子剥了香蕉,首先要递给那父子,但却是很持久的一阵推推让让。(情感口述 www.wenzhangba.com)

  张承志说:“从湟水到六盘山,从藏区北缘到沙漠南线,这片文化教育落后而民间的文化却如此发达的世界里藏着真实——昔日统治者的历史充满谎言,真实的历史,藏在这些流血的心灵之间。”这,就是张承志所说的那片回民的黄土高原。”

  “……血流成河。血浸入我坚信曾是蓝色的山地以后,蓝世界变成了黄土。左宗棠下令移民,战败的异乡人被赶进了无水荒山。西海固无水,河州东西乡无水,平凉山区和靖远山区无水。不仅没有灌溉水,而且没有食用水,……你能看懂农民屋后的那个肮脏的水窖么?”

  “你默默离开那片光滑的打谷场,你登上赤石嶙峋的荒山之顶再回头望去,一片悄然寂静的小山村正在那黄色的荒山浪谷里静卧,村头有一座醒目的建筑,那建筑顶上有一支金属的镰月在黯淡发光。”

  “科学在奇迹面前几乎变成了无稽之谈,这里是宗教栖身的土地。伊斯兰教在这里变成了中国式的、黄土高原式的、穷人式的、异乡人的唯一可以依靠精神支柱。……清真寺里住着一个又一个淡泊不露的哲人。精通阿拉伯文、波斯文的老者没有受过正统教育的污染,他们著作的书籍在来世也许会使诺贝尔文学奖感到羞耻。……光辉灿烂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在不识字的黄土高原里没人知道。代之而起的是另一些名人,农民的名人,一生清贫终遭惨死的伟人。他们的坟墓有自愿的教子虔诚地看守,每逢他们的祭日就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崇拜者在此念诵祷词,让那些列在中国历史教科书年表上的列代皇帝们永远嫉妒。”

  当然,这里的回回们,也有“花儿”与“少年”。

  哎呦呦——

  西宁城我去过,

  有一个当当的磨。

  哎呦呦——

  尕妹妹怀里我睡过,

  有一股扰人的火。

  人在朴实中活着,会变得纯洁。张承志说他沿着这片黄色山地,回味着这里在几百年间发生的历史,看着一种文化落后和文化发达并存的现象,总会感悟出一个朦胧模糊的什么——也想即兴随情地唱几声;没有唱出来,是因没有得到那千锤百炼的调整句,而想唱,是因为显然已经抓住了那质朴真实的旋律。

  张承志还说:“我在甘肃东乡的大山里走路时,曾看见了一幅传说中的景象:远远山路上走来了一对婆媳,发现我之后,年轻的媳妇背过脸,对着山崖,年老的婆婆叉手站在前面,恭敬地对我行礼。再走了一程,迎面有人骑着自行车驶来,发现我之后那人为了下车让路,险些摔倒在山路上。怀着感动和惊奇朝前走,一路遇到的农民毫无例外地让路——荒山中严守着淳朴的礼节,宽宽的大路一次次被让给了你一个人。让路——在中文中尽管还有这个词汇存在,但除了在此,你在哪儿还能找到这个词汇产生之初的古老景象?”

  张承志描绘的那片区域,我也曾去过,但却是浮光掠影,纯粹是一闪而过的路经。我之所以深深地关注着老苏和他的儿子,想读懂他们,因为我知道了他们生活着的背景。

  小龙要出院的前一天,老苏就摸摸索索跑去买了车票,但他买的是下午五点的火车票,而上午十点就办完了出院手续。我开始操心,剩余这漫长的七个小时,这爷俩将如何度过。我反复劝阻他们晚点出门,多在病房坐一会,多喝点水,多消磨一会,今日周末,没有新病人急着来抢占那个35床的。老苏听了我的,这才坐在床沿与我多说了一些话。我慷慨地说:以后来西安,有事就找我,我愿意为你跑路的!老苏说:好啊!盼望在西安能有个熟人!也希望你去我们那儿,我给你吃肉,吃羊肉!

  于是,老苏的儿子歪歪扭扭地为我写下了他父亲的姓名地址:

  苏德科,宁夏西吉县偏城乡伏垴村羊圈沟组。

  那父子出门时,我向老苏挥挥手,说:我会去看你的,明年春上!——我说的是心里话,我真是渴望去看看,仔细去看看那个回民的黄土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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