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终点的《远声》(上)
没有终点的《远声》
上
前几日,家里新装了一个书架,便整理了许多过去的旧书,不经意间翻出了一张熟悉的封面,几种颜色如折纸般拼接在一起,衬托出了自上而下的书名——《远声》。
一瞬间,我似乎闻到了某种气味,轻轻地抚摸着返黄的纸页,宛如又摸到了大约十年前的夏天,一个略带伤感的少年的脸——那就是我。
那时应该是初中三年级,我读的学校大门面对着长寿路,靠近武宁路桥,如今校园早已被拆了,变成了一栋栋高楼。在学校对面的武宁路上有一家小小的书店,午休的时候我偶尔会去跑去那里,书店里也会出售一些旧书。不记得是哪个季节了,是冬天还是夏天?我只记得在个小书店里,偶然地看到了一本叫《远声》的旧书,封面上还有一个副标题——“大逆事件真相”,作者是(日)濑户内晴美。翻过来,封底印着内容提要——
以阴谋暗杀天皇的罪名一口气判了二十二个人的死刑,而这些“阴谋者”却几乎互不相识!日本第一个献身社会主义的女性,在临刑前一昼夜伴随遮挡自己不幸的身世和经历,道出了日本历史上最大的迫害事件“大逆事件”的真相。
封底印着的定价是0。95元,毕竟是本旧书,品相只能说是一般,但并没有明显损坏的地方。最关键的是书价实在太便宜了,大概只有几毛钱吧,相当于当时一根棒冰的价钱,于是我就把它买了下来。
现在,我又看了看这本书的版权页,除了原著以外,翻译者是陈浩,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4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好像也只印了这么一次),总印数是49000册,这个印数在当时应该不算多。
买这本旧书的时候,我并不清楚它究竟是小说还是历史,初中时的我和许多男生一样,比较喜欢看二战史,顺便也看了一些日本史,至于“大逆事件”是什么,只有一个依稀的印象。但翻开这本书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本小说,一本由女人写成的长篇小说。
在读这本书之前,我也读过一些长篇小说,除了四大名著和武侠小说以外,就是一些中国人写的历史小说。但在许多年之后,我忽然发现是这本叫《远声》的旧书,第一次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小说。
是的,此前我从来没有像读这本书那样,整个人都沉入了主人公的悲伤之中,似乎她在死亡边缘的那种恐惧,全都通过书的纸页传递到了我的身上。那一年的我,悄悄地读着这本书,看着学校上方逼仄的天空,看着炎热的教室的窗户,似乎全变成了一座冰凉的牢狱,我只能把着铁窗看着外面,听到了——远声。
发出的远声的是一个叫管野须贺子的女人。
所谓的《远声》便是她一个人的独白。
整部小说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天还没有亮,我从一阵抑郁中醒来了。啊,今天我还活着。我还能活多久呢……
这是我第一次读到小说中的“意识流”写法,现在看来竟是如此简单,但那时却感觉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第一人称的女主人公躺在冰凉的死囚监狱里,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刑,她对我倾诉着最隐秘的内心,倾诉她的悲伤她的仇恨她的恐惧。
她先回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她是一个并不漂亮的女人,她早早地失去了母亲,又被继母找来的男人所玷污。她离开家以后遇到了许许多多男人,有年轻的学生,知名的学者,还有痴心于革命的愤青,直到爱上日本早期社会主义者幸德秋水。因为她所爱的男人,她成为了一个“女无政府主义者”,因为她所爱的男人,她卷入了所谓的“大逆事件”,也就是计划谋刺明治天皇的事件,结果东窗事发,被政府判处了死刑。
整部小说与其是在说革命,不如是在说一个女人与无数个男人之间的关系,至少绝不能算是一部“爱情与革命”的小说。也许连作者都不是很清楚,作为主人公的管野须贺子究竟是否是社会主义者?或许,她所认为的社会主义,就是她所爱的男人们的事业?
但是,我绝不能说她只是那种不懂政治,只懂为爱人而牺牲的殉葬品,我认为那是对她的人格的侮辱。她是有独立思考的,无论是爱某一个男人,还是恨某一个政府,都完全出自于她自己的选择。她确实亲身参与了种种政治活动,也曾公然在法庭上叫出过“无政府主义万岁”,从而引起了幸德秋水的注意,展开了一段孽缘。
也许,“大逆事件”中所有走上绞刑架的人,都有着与她相同的迷惘与希望。与别人唯一的不同的是,她是一个女人。
在最后走上绞刑架的十二个人中,管野须贺子是唯一的女子(历史上确实留下了她的姓名)或许这就是作者要写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