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发现，初恋在我家楼下潜伏六年。
01
可是，她却从未有机会同他说过。
原因是，他们太熟了。熟到，15岁刚通情爱的赵小易，指着卢荔荔说，“你可别喜欢我啊，我可不会对你负责。除非，你能把头发留长。”
卢荔荔是个短发女孩，而赵小易和许多男孩子一样，喜欢长头发长裙子的漂亮姑娘。
看啊，那时候的爱情多肤浅，喜欢与不喜欢，可以因为头发的长短而定论。
而那时候，卢荔荔也确实不喜欢赵小易。
她白眼一翻，放下壮志豪言：“天底下就剩你赵小易一个男人，我也不会看上你。”
可是，后来卢荔荔的心是怎么被他一点点俘获的呢。
她想了很久，都想不出答案。
她只能想，也许，从她出生起，就注定了她要喜欢他。
也注定了，他不会喜欢她。
02
他爸妈都在同一家食品厂工作，自由恋爱，感情好到她经常认为自己是个电灯泡，而赵小易是单亲家庭，15岁之前，他隔三差五出现在卢荔荔家的餐桌上，卢妈每次都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夹给赵小易。
以至于卢荔荔私下不甘心地问她妈，“赵小易该不是你的私生子吧。”
换来卢妈一顿猛敲，她悄悄说，赵小易这孩子怪可怜的，这么小没了爸，妈也不像个妈。
卢荔荔并没有觉得赵小易有多惨，他每天上蹿下跳，笑起来没心没肺。
但是，无意识中卢荔荔对赵小易变好了一点，路上碰见会叫他一起走，买冰棍儿也会分他一支，有一次，她甚至把零花钱拿出来给他去网吧打游戏，所以他才像个浪荡子一样警告她不要喜欢她。
卢荔荔当然不会喜欢他，她喜欢温文尔雅的君子，留着中分头，穿着白衬衫，能写得一手好字，笑起来像白月光。
家属院后面不远，有一座建到一半废弃的公园，那是他和男孩子们的天堂，卢荔荔没地方玩，赵小易就在两棵大树之间用破渔网搭了一个吊床给她躺。
夏天的时候，她在摇晃的吊床上，看着赵小易，穿着小了一号的球衣，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那些男孩子们跑啊跳啊，她眯着眼睛昏昏睡去。醒来时，已近黄昏，卢荔荔恍惚地睁开眼，就看见赵小易的脸，距离她只有不到五公分，沉默了三秒钟之后，她啊地大叫一声。
“你干嘛啊，吓死人了！”
赵小易愣了愣，“瞎叫什么啊，我只是看你醒了没？”
卢荔荔瞪他一眼，他动作有些迟缓，脸上的汗滴下来，他迅速擦在袖子上，转身走了。
“你今天怎么脸这么红？”她问。
他的背僵了僵，头也没回，“热得呗。”
卢荔荔笑着追上去，很多年后她都记得这个黄昏，落日沉沉，夏日的傍晚，她走在他的左侧，他的耳垂很红，头也很低，不像平时那样叽叽喳喳，沉默得像一棵行走的树。
那时候，她没有意识到，在不久后，她就要失去他了。
一周后，还差三天就满16岁的赵小易，忽然说，他不上学，要去闯荡江湖。
卢荔荔有些莫名的难过，她知道，他不是不想去上学，而是没钱。
可是同样15岁的卢荔荔，对此帮不上任何忙。
03
赵小易离开那天，卢荔荔想去送他。
放学后，她飞快地跑回家属院，可他们告诉她，他已经走了，没留下任何一句话。他就那样洒脱地离开她的世界。
那次，未满16岁的卢荔荔站在赵小易的家门口，愣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始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泪流满面。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难过，像一座山把她的心压得稀巴烂。
那天起，卢荔荔再也没见过赵小易。
她考进了当地最好的高中，又考进了理想的大学，交了一个家境不错的男朋友谢寒。这期间，赵小易一次也没有回过家，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而他妈妈在他离开的第二年就改嫁了，一年前生了一个女儿。
一眨眼，当初青涩的卢荔荔已经22岁了，眼里还有少女的神态，但样子已经是个年轻漂亮的大姑娘了。
那些和赵小易的青春过往，像一个偶尔光临的梦境，每次梦到赵小易，他还是穿着那件黑色t恤，短短的头发，旧旧的牛仔裤，醒来时带着深深的不舍，和惆怅，赵小易啊赵小易，你到底在哪儿？
渐渐的，卢荔荔经常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她和男友谢寒，一起面试，一起通过考核，又一起从新人变成老员工。
夏天，他们请了假回卢荔荔老家一起拜见父母，父母对谢寒很满意，敲定了秋天十一长假时订婚时间。
谢寒要回合肥，卢荔荔留下来多陪父母几天。父母坐一起扯家常，说起家属院要拆迁的事，明年他们就要搬去安置房了，又说在这住了这么多年舍不得，卢荔荔听得直打瞌睡，直到忽听见“赵小易”三个字，她的心猛然惊醒。
卢妈说，赵小易前阵子回来过，这名字像是穿过了长长的岁月抵达她的脑海，她迟钝又急切地问：“什么时候？”
04
卢妈说，一个礼拜前赵小易回来过。
卢妈叫他来家里吃了顿饭，他变得沉默寡言，望着卢荔荔空掉的位置，动作迟缓。卢妈毫无察觉，说到卢荔荔的男朋友，说到他们快订婚了，还说让他一定要参加卢荔荔的婚礼。
赵小易笑着说好，可是他却在他们回来前一天走了。
卢荔荔听卢妈说完，眼里已经蒙了一层水雾，她只觉得生气，怎么说也有那么多年的情份，居然连面也不见。
从前，卢荔荔还有他的qq，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就从她的列表里消失了。
那晚，卢荔荔彻夜未眠。
三天后，她乘火车回合肥，车在她家楼下不远处的红灯路口停下来，她百无聊赖地往向窗外时，被一个背影吸引住了目光。
还是红灯，她就从斑马线飞奔而过，那人背对着她，正在擦一辆崭新的车，她就那样看着他，许久许久才颤巍巍地叫了他的名字。
卢荔荔望着眼前的赵小易，九年的时光从她眼前打马而过，她盯着他的眼神，从愤怒到平静，最后勾起一丝浅笑。
“好久不见啊。赵小易。”
赵小易眼里并没有惊喜，但他努力摆出笑脸来，“是啊，好久不见。”
气氛沉默下来，卢荔荔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他变得有些陌生了。
原来，他所谓的闯荡江湖，原来是在汽修店上班，穿着藏蓝色的工作服和长统靴的赵小易，比9年前高了壮了，眉目间的青涩也退去了，多了一丝在人海浮沉的沧桑感。
05
赵小易跟老板请了假。
带着卢荔荔在隔壁奶茶店里坐下来。
“我妈，说你走了。”她握着手里的奶茶说。
赵小易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习惯性地摸摸额前的头发，“是走了，又回来了……”
卢荔荔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在撒谎。
忽然，她想到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用不置可否的口吻说：“你该不会一直都在这里吧？”
赵小易没有反驳，卢荔荔顿时觉得自己快被愤怒燃烧了，她抓起包就要走，却忽然被他按住了手。
“听说，你要结婚了。”
一句话，又让卢荔荔的心柔软下来，她打算重新坐下来，整理一下情绪，可是还没坐下来，赵小易的话就钻进了她的耳朵。
卢荔荔整个人一僵，低头俯瞰赵小易，仿佛嗅到他身上常年混合的汽车洗涤剂的味道。她从他手里抽出手，一路小跑出了奶茶店，穿过了斑马线，又停下来，回头去看奶茶店，赵小易还坐在那。
她又重新折回去，当着他的面，大喊一句：“赵小易，你混蛋！”
还不等他反应，她又再次跑出去，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泪流满面，很久之后，她回忆起这一幕，依然觉得心里微疼，她拼命喊出的那一句话，其实特别无力。
06
卢荔荔喜欢赵小易，其实是后知后觉的。
他离开的第一年，她升入高中，每夜每夜地想起赵小易，发qq给他，他那时候去了北京，把长城和故宫拍给她看，虽然像素模糊，但她每张都珍藏。
可很快，赵小易就被现实打败。
江湖哪有这么好闯，因为未成年找不到工作，他不得不去小餐馆当跑腿，去兼职发传单，也买过一把破吉他装模作样地在地下通道等人打赏，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回到了老家。
一回家，他就知道妈妈再嫁的消息，他去找卢荔荔，可是卢妈说她不在，还说卢荔荔马上要去上大学了。
虽然卢妈说的含蓄，但他懂了。
虽然他没有再离开过这座城市，但也没有再去找过卢荔荔，还把她的qq和电话都拉黑了。
之后，他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找了个洗车店当学徒，一当就是六年，只为了卢荔荔偶尔回家时，远远地看她一眼。之后，他也谈过几场乱七八糟的恋爱，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因为，她们都不是卢荔荔。
没错，他喜欢卢荔荔，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喜欢。
有那么多个日落黄昏时，他跟人打球，回头看见她在球场边的吊床上，心里就像是开了一朵花。
那次，卢荔荔在吊床上睡着了，他凑过去看着她的脸，情不自禁地想吻她，可她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会回家属院，不回家，只为了远远看一眼卢荔荔，或者在她学校附近转悠，有一次还差点被她发现了。
他很后悔，当他妈说没钱供他读书时，他没能软弱一次，那样，也许他的人生轨迹就能和现在不同了，他和卢荔荔……也许，也有不同的结局。
只怪那时他太过年少轻狂，他毫不犹豫地退学，他想去外面闯一闯，如果能闯出一些成绩来，也许他就能对卢荔荔说，即使你是短发，即使你脾气差，即使你也许还不喜欢我，但我已经喜欢你到无法自拔了。
可是，他没有，即使他拼命努力也依然碌碌无为。
卢荔荔，成了他的梦，只能想却不能碰触的梦。
07
秋天的时候，卢荔荔订了婚。
谢寒人不错，家境也不错，一切都符合卢妈妈的标准，可是卢荔荔总觉得心里，像卡了一根鱼刺，时常在午夜梦回时扎得她生疼。
那次在奶茶店之后，卢荔荔开始频繁地想起赵小易，也假装不经意地从那里路过，可是一次也没有见到赵小易的影子。
她隐隐猜到这次，他大概是真的离开了。
是在好几年之后，卢荔荔才知道赵小易对她的心意，那时她已经成为了谢太太，也即将成为一位母亲。
跟卢妈聊天时，卢妈意外说漏了嘴，说起赵小易当年从北京回来时，有来找过她。
卢妈是过来人，她又怎么能看不出赵小易对卢荔荔的心意，虽然她也心疼赵小易身世可怜，但她更在意女儿的前途和人生。
所以，她撒了谎，也因为这个谎言，把赵小易和卢荔荔的人生彻底劈向了不同的彼岸。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