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过得好吗？﹝一﹞

　　你现在过得好吗？

　　这句话憋在他心里十几年了，他只能在心里问自己，根本无法面对你，甚至没用勇气去给你打电话，你的手机号是儿子告诉他的。他委托我给你打电话，就是你们的儿子今天收到中国传媒大学的播音主持专业的通知书。哦，你在电话里说，今天早上孩子打电话告诉你了。

　　他一直想，你还是我记忆深处的你吗？你拿着给儿子买得小花帽，一进门，你就把帽子在左手象陀螺一样转着，笑着说，这个花帽，儿子戴上一定漂亮！你亲手给刚会说话的而子戴好，好帅呀小宝贝，快说妈妈好，儿子很吃力地一字一顿，妈妈gao！你笑得很开心。你的笑声吵醒了他，你把儿子头上的小花帽戴在他头上，搞怪地说小宝贝，快说妈妈gao，他急了，饿狼一般扑向绵羊般的你。儿子被冷落，哇哇大哭。

　　他说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请你吃火锅时，是深秋，在清凉的秋风中，隔着火锅袅袅的热气，你象韩国女星金喜善美丽的脸庞不知你是被秋风冷得，还是被火锅的热气熏得，你的脸象深秋枝头的娇艳的红富士苹果。你发觉我在注视你，你娇羞地笑了，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在我心里播种了，此时有个歌手在这深秋的夜里拼命地唱道：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作为我请你吃火锅的回报，你给我拿了一包铁观音毛尖，你说这是你的家乡安溪的特产茶。

　　当年七月他从西安石油学院毕业，一个农村孩子发愤读书考入大学，就是为了走出农村，改变祖祖辈辈背靠黄土，脸朝天的原始的生活状态。他穿着母亲新做得布鞋，和老实巴交的农民父亲一起，背着母亲缝制的新棉花被子、被套和枕头和一箱书，到一个偏僻的以钼矿闻名全国的小县城的商业局报到。毕竟是他们家族第一个吃公家饭的，他和父亲都穿着过节的压箱新衣服。母亲害怕误了班车，深夜就起床给他们父子俩煮鸡蛋，亲自一一过目他们衣着，拿梳子再梳一遍他们的头发，才放心让他们上路。

　　见了商业局办公室主任，屁股还没有挨到椅子，就告知他到石油公司报到。石油公司离县城多远?十多里路吧，可以坐三轮车，花一元就到，很方便的。他和父亲走下了颠簸了一路的三轮车，看见已经进入山区，四周是黑越越的大山，眼前是一个挂着石油公司牌子的大院，里面堆满大小不一的油罐和油桶，空气里弥漫刺鼻的汽油味和柴油味，他差点呕吐。公司的负责人是个彪形大汉，留着八字须，戴着金丝眼镜，看看我的布鞋，说去油库卸油吧，就这样吧。他和父亲走进单身宿舍，我和他认识了，我帮他整理好床铺。彼此自我介绍，他说，王志刚。我说张平，工商学院毕业的。我和他是临近县，比他早到公司几天，有缘相聚在这偏僻荒凉的山区，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安排好住处后，我和他们在再离公司不远的小吃部，饭桌又黑又脏，凑合着吃了碗面。父亲要回家了，反复叮咛他要听领导的话，让我们俩要相互照应。我点头，没问题叔叔。分手时，父亲哭了。父亲走远了，他也流泪了。

　　在阵阵扑鼻难闻得各种油味中，他辗转反侧，卧室里还有两个舍友，都是同龄人，和我是邻县，也有共同话题。熄灯后，磨牙、放屁、打呼噜，折磨得我难以入睡。卧室门缝隙很大，靠近山边，七月酷暑天，夜风很大，呼啸着吹进卧室，发出象破手风琴拉出变调的刺耳音符。天快亮时，一阵急促的电铃声响起，我催促他快起床，迟到了要罚款50元，50元一个月的生活费。他赶紧不容分说地起床，穿衣，诚惶诚恐地坐在会议室里。我目光数了一下全公司男的，女的，胖的，瘦的，没的，丑的总共五十多个人。那个戴眼镜的大汉，坐定后，半天不说话，拿起当年显示身份和地位的钢化保温杯，喝了一口，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狗日的，不好好干活!他吓了一跳，看起来文质彬彬，说话粗鲁野蛮。后面的话他也听不进去。会开完后，我们几个年轻人被安排在油库滚油桶，空油桶滚起来还不费劲，装满润滑油的油桶很难搬动，一会儿他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胳膊酸疼。晚上，他胳膊已经肿了，拿不起喝水的缸子。我帮他按摩才勉强可以活动。(好文章阅读 www.wenzhangba.com)

　　他说在这段人生最黑暗，如集中营一样的记忆，多亏有我和他聊天，我们晚上谈大学时期的事，谈爱情，他说他一定去韩国影星金喜善那样气质的女人为妻。他张开双臂，喊发大财，去韩国，娶金喜善!那时候你和他还没有任何交集。中秋节过后没多久，商业局要组织市场经济辩论赛，石油公司需要派人参加。我和他正在龇牙咧嘴地把慢慢把油桶滚向一个斜坡，业务室的阿姨喊，大学生，经理喊你们有事!我和他走进去，看见金丝眼镜的办公桌竟有一面美国星条旗。

　　“给你们这些个大学生露脸的机会，辩论赛，你们代表公司去!就这样吧! ”他忽而又文质彬彬，让人捉摸不透。

　　我不行，人前说话脸红。金丝眼镜勃然大骂，你***的，拉不出圈的玩意!我唯唯诺诺地退出经理室。他和金丝眼镜谈了好久，出来是兴奋地喊哦也。机会难得，他在大学的专业就是经济管理，舍我其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那次辩论赛，他和你有了交集。他作为市场理论丰富的辩手，他那天参赛穿得白衬衫说我的，胳肢窝都开线了，蓝裤子也是我的，裤腿很长。你是那个县城最好的播音员，被商业局邀请主持辩论赛。你有一张金喜善一般姣美的面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更显修长的身材，嗓音甜美。天下掉下个林妹妹，带给他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辩论赛结束后，他无意中听见你和熟悉的局领导闲聊说，你要马上随父母调回福建了，最迟到年底。你和他从三楼会议室并排下楼梯的时候，他闻到你自然的女性特有的体香，让他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你用纯正的普通话说： “你辩论的真好!经济理论新颖扎实，改天多指点我。”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你的问话，他那时看到你产的红色的皮鞋，相信你一定看到他沾满油污的布鞋，闻见他浑身散发刺鼻的柴油味。

　　那晚他失眠了，半夜睡不着觉，他把我拉起来，兴奋得说要喝酒，要吸烟!他真神经了，大半夜在山区，去那儿搞烟酒，明天吧，行不行?不行，我们俩骑自行车去县城卖。你疯了?离县城二十多里路，到了县城，天都亮了，迟到罚款50元呢。你去不去?你不去，我一个人走了。真有你的，我只好起床穿衣。

　　那晚我和他一路骑着自行车，山路崎岖蜿蜒，走走停停，烟酒买回来回来时天都快亮了。他吸烟，人生的第一口烟，他剧烈的咳嗽，脸涨得象公鸡。他要我喝酒，我摇头不喝。他咕咚咕咚倒了一缸子酒，扬起脖子就喝光，他醉了，他说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他完蛋了，死定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