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麦子

　　又是一年麦收时。乡间的空气里一定到处弥漫着将要成熟的小麦的焦香，一台台威风凛凛的联合收割机一定开始在乡间的公路上往来穿梭。远离家乡居住在城市一隅的我在夜晚竟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城里的人们一定听不懂它们的语言，自幼就生活在乡间的我知道它们在说“打场垛垛，打场垛垛……”，布谷鸟的叫声把我带回了遥远的儿时的麦收时节。

　　儿时的麦收才是真正的麦收，那是真正的热火朝天，真正的每一天都忙得像在打仗。而其中的烦琐、疲累也是对农人体力和耐心的巨大考验，以至于麦季结束每个人都像蜕了一层皮。

　　儿时的麦收，村人对它的重视程度不亚于重大的节日或祭祖仪式。当麦穗开始泛黄时，勤劳的家庭主妇开始清理仓库里的麦囤，洋灰缸等，对盛粮食的麻袋也是该洗的洗，该补的补。而家里的男人则顶着毒辣辣的日头挤一身臭汗也要去小满会上买回麦收时的用具：镰刀、扫帚、扬场掀，草帽、筢子、牛笼嘴……

　　“麦熟一晌，蚕老一时”，当麦秆终于变得灰白，麦芒终于变得互相撞击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可以开镰割麦了。原先就有麦场的人家还好些，如果没有麦场的人家又多了一项额外工作：造场。新造的打麦场通常选在离家较近的那块地的地头，把麦子连跟拔去，拔出四四方方的一片，泼上水，用石磙一遍遍的轧，直轧得不起浮土，光滑平展如镜，这场才算造好了。那年月，庄稼人把土地看的很金贵，真正的 是寸土寸金，过了麦季，那完成了使命的打麦场还要重新犁起来，种上秋庄稼。小时候的我看到大人把轧的光滑平展如镜的麦场犁起来，心想，活着就是折腾。

　　每年的麦收时节，母亲总是家里起的最早的一个，当我们还在甜美的睡梦里时，母亲已经磨镰霍霍了。当母亲把所有的镰刀都磨得雪亮时，我们才在母亲的千呼万唤中哈欠连天的起来。村里弥漫着麦收时的紧张气氛，早上时间短，为了节省时间，早饭通常就在地里吃了。不讲究的人家用手巾兜几个馒头再从咸菜缸里捞几疙瘩自己腌的糖蒜就是早饭了，讲究的人家烙几张烙饼，带几个煮的咸鸡蛋。那时，父亲在外地工作，麦收时指望不上他，我和姐姐年幼，家里的劳动力就母亲一个。好强的母亲割麦子的时候很少抬头，她身上的褂子总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知不觉间已是日上中天，向远处眺望，一望无际的麦田上空似有火苗在燃烧。望望身后一排排排列整齐的麦铺子，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爱情故事大全 www.wenzhangba.com)

　　割下的麦子要用架子车一车一车的运到麦场里，滑溜溜的麦秆，坑洼不平的乡村小路，使得架子车上的麦垛发生歪倒的现象时有发生，惹得一群群的鸡高兴的呼朋引伴前来觅食。运到场里的麦子要趁着日头好赶紧摊上，毒辣辣的日头下你能听到麦秆噼噼啪啪炸响的声音。如果赶上天气不好，刚把麦子摊上，忽然飘过一朵乌云，农人们放下刚捧在手里的碗就得往麦场里跑。那时几乎家家养牛，多数人家用牛套上石磙轧场。摊的厚厚的麦子，牛走上进去，就像陷在了里面。赶牛的老人脊背给晒成了古铜色，就这样一圈圈的转呢转呢，直看得人昏昏欲睡。

　　下午接着要起场，把上面的麦秸跳去，把麦糠麦粒抖到一起，趁着傍晚的凉风，一锨锨扬出来，通常要扬到月上中天。拖着像散了架一样的身体回到家，猪圈里早已饿得嗷嗷直叫的猪，脚底下围着你团团转的鸡，还得你打起精神去伺候。

　　工具的原始简单，生产方式的落后，使的儿时的麦季总是持续半月有余。当一个个蘑菇形的麦秸垛终于挺立在村边地头，当地里的秋庄稼终于葱绿一片，当蝉儿的叫声开始悠长，阳光明亮的让你眼前一阵阵发黑，麦季才算真正的结束，熬煎了一季的农人们才终于可以放心的睡个踏实觉。

　　如今，土地对农村人越来越没有吸引力了，他们宁愿在城里人的鄙弃、白眼和有限的接纳中讨生活，也不愿挥汗如雨的侍弄土地了，土地成了农村人眼里食之无味弃之不忍的“鸡肋”。联合收割机的推广使用让麦季几天之内即可结束，家里的镰刀早已不是难觅踪影，就是锈迹斑斑。现在的孩子再也没有机会体会什么叫“颗粒归仓”，为什么“粒粒皆辛苦”了。

　　物质匮乏时代收割后留下的麦茬都曾是村里人争抢的对象，村里的四奶奶曾因为生产队分给她的那垄麦茬比别人家的稍矮而在地头哭天抢地：“俺的命咋恁苦？”而如今的村人面对联合收割机留下的无法播种秋庄稼的高麦茬一筹莫展，爷爷说，还是用镰刀割出来的麦茬好，他们是土地的最后守望者。

　　布谷鸟那让人听了心里湿漉漉的叫声又在在黎明时分传来，通过上学脱离了土地的我虽不至于五谷不分，却已经四体不勤了。我已经很久没有闻到故乡的炊烟香没有坐在苍老父母的身旁了。老家有俗谚“麦子黄黄，闺女想娘”，布谷鸟又在催促我了，它在说“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