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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刊试读 | 发明一种可能性(下)

2017-12-19 20:31:14 作者:萌芽 阅读:载入中…

新刊试读 | 发明一种可能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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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萌芽》:你的小说中的男女关系似乎有一种表演性,比如《局点》中“我”这样回忆初恋女朋友恋爱过程:“语言,我们跟女人在一起,寻找的不是别的,而是语言。这跟用什么词造哪种句无关,这事我说不准,你一说出正确的词句,事情就变得顺顺当当。”这里“在合适的时间对方说出正确的词句”就像是一场表演。之后,当“我”第一次试图和龙虾的女朋友小米调情,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时,小米抬起左腿,架到右腿上,这动作比“我”缩回手的动作更快,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就好像是“我”用手抓住小米的膝盖,把她的腿抬了起来,这时小米笑着对“我”说了一句话:“你好像在拍电影一样。”这个“准确的词句”让“我”浑身上下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两个人之间的暧昧氛围也到了顶峰。明明是隐秘的想要瞒住别人的调情,但两个人却默契地配合着,渲染出电影般的氛围,好像有旁观者在场。为什么这么写爱情?你是如何理解爱情?

  小白:意大利作家艾柯大概这么说过,今天你已无法对另一个人说出“我爱你”这么一句话,你只能说“我要像萨瑟兰让她的小说主人公说出我爱你那样对你说,我爱你。”萨瑟兰大家很熟悉,她的畅销言情小说有大量汉译本。艾柯的意思是说,现代人的表达能力已被千百年来无数个文本中无数种表达给堵住了。无论你用什么方式说出这三个字,都只能像一种模仿,你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爱情,一旦说出口就变得有点可疑,其意义也会随即被消解。唯一可能有点意义的做法是用引语方式来表达。现代爱情,很可能是必须在这种真假难辨的状态下开展,一边深切地感动着,一边又清醒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只是在模仿和表演。

  《萌芽》:除了男女之间的情感,你的小说中还有很多有趣的表演现场,比如《局点》中这个圈子里,每个人总是无法对别人完全信任的,绝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别人会按照约定去走下一步。有趣的是,尽管如此,往往还是要跟对方约定下一步。当一对胖子绑架了“我”审问龙虾在哪里,这之后却出现了尴尬沉默:“他们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就不再说话,像是在等什么人,也许是在等什么指令。反正接下来他们什么事情都没干,我觉得他们好像就是没事可干,就好像,他们开始时照着单子一步步做下来,但是做到这时候突然单子上出现空白。什么都没有,空白,省略号。需要他们自己主动找一点事情来做,发挥一下创造性,但这就不是他们能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他们只好等着。”在紧张的局势中,这段沉默留出了一小块有反讽意味的空白——大家都在按脚本走,而演员突然忘了台词。你曾说,世间的每件事都是表演,能具体谈谈吗?

  小白:美国社会心理学家戈夫曼写过一本书《日常生活中的自我表演》,在20世纪60-70年代很有名,刷新了社会学理论。前一阵那部美剧《心灵猎人》中有个人物,好几次把这本书拿出来读,这本书在剧中也算是有意味的道具了。我一直觉得,表演尤其是城市社会生活的一个重要特征。也许是因为在高密度人群聚集状态下,人们确实需要某种表演面具,一方面化解冲突,另一方面也可以迅速而有效地呈现某种理想自我形象,完成人际交往

  甚至可以这样说,一个人,当他开始思考行动的意义时,表演就开始了。因为意义本身,需要一种有秩序的呈现。

  《萌芽》:你的三部小说都有一个非常吸引人的特点,那就是读者会不断地产生疑问: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一方面,在你的详细考据和情节安排下,故事里的世界真实准确的地名和场景、还原时代氛围的细节、充分的史料基础,但另一方面,想象力和真实史料暧昧地混合在一起,多层次的叙事也让文本中隐藏了一层又一层的游戏,随着事件的发展和转折,越来越接近核心,也越来越朦胧。为什么你致力于营造这种效果?

  小白:小说本质上是过去时态的,从某种角度来看,小说也是在讲述一段“历史”。而历史不正如此,你越深入越觉得朦胧模糊么?当叙事在其表面上,是完全可以做到坚实和清晰的,一旦深入进去,一切都开始动摇了。

  《萌芽》:《局点》中的小混混们在江湖中斗争时常常需要给自己编一些故事,主人公有一句非常经典的话:“一个人在世界上混,靠的不就是此类故事?他忙进忙出,打打杀杀,勾心斗角,为的就是给自己编成几个故事。等到他有故事时,就可以卖故事为生。”《封锁》中的鲍天啸不仅用故事自救,说服了日军,换来了一顿顿美食,还成功用故事杀人;《租界》中的顾福广在实施暗杀前就把即将发动的攻击写成报道、拍成电影,把它作为一个故事传播了出去;《特工徐向壁》中一对夫妻厌倦了平淡的生活和爱情,男主人公徐向北自己虚构了一个叫徐向壁的有钱又身份神秘的双胞胎弟弟,为妻子孟悠设了一个感情的迷局,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这些都让人感受到“故事”的威力,在你看来,故事何以拥有如此大的威力?小说是如何抵抗或者说再造生活的?

  小白:其实我能回答出的所有答案都在小说中了。你说得没错,让小说叙事回到对“故事”的自我指涉,是这些小说的兴趣之一。人是讲故事的动物,这句话不是来自某一本文学论著,而是一份五角大楼先进技术开发局的秘密研究文件。 人的社会生活是由故事来组织和动员的,故事赋予人们意义,故事可以救人,故事也可以杀人。我可以给你讲一些人类学田野调查实例,可这些故事在不同文章中我也引用过多次了。关键是,即使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能感受到这一点。

  跟其它所有讲故事的形式一样,小说通过不断发现、发明小说自身,为生活展开新的可能。

  《萌芽》:近年来非虚构写作热度很高,譬如人物特稿、深度报道颇受欢迎,很多人觉得与其看小说,不如看传媒报道。而你曾指出,“叙述报道的问题在于,不管是封面故事还是深度报道,看起来都暗含某个既有模式,不自觉地按照一种逻辑来讲述。这就是小说虚构的意义所在,它能够帮助人们突破这些既有模式”。你觉得叙述报道暗含的讲述逻辑是怎样的?小说又是如何能够突破这些既有模式的呢?小说比起新闻报道来说,复杂在哪些方面?你曾说“如果纪实性叙事需要积累阅读一百种文献,那么虚构的话你就需要读五百种”,为什么?

  小白:我们知道,事情从来不是在它开始发生的时候开始发生的,它们一向是从它们开始被叙述时开始发生的。这种情况虽然古已有之,但到了20世纪,对这一点大家看得尤为清晰。现在出现了很多变化,事情不需要真正发生,只要它被叙述就已发生。或者事情在它还未发生时,就确定了它的叙述模式,之后一切都是按照那个叙述模式渐次发生。新闻报道和你说的所谓纪实性叙事,它们从前提上就设定了,是要去记录已发生的事情。但小说不是这样,小说从来就只有一个任务,就是make stuff up,把素材构合起来,去invent,去发明出一种可能性。所以说,你觉得哪个事情更复杂一点?

  《萌芽》:在写作时你会伪造出一个作者来写作,去掉个人的情绪与语调,那写作过程中有没有发生过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说现实生活中你会不会受到作品里语调的感染?在真实的自我与塑造出的作者之间、现实生活和小说中的世界之间,你是怎么切换、平衡的?

  小白:这是小说家必要的天赋之一。他必须是一个善于自我控制的人格分裂症患者。有些作家在这点上失衡了,他就自杀了,比如海明威;或者他就去杀人了,像《本能》和《消失的爱人》那两部电影中的小说家。

  本文为节选,刊于2018年第一期《萌芽》。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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