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郎对歌，姐对歌，一对对到姻缘错
1
林战战接到黄妮电话，说林战战，你帮我一个忙，你快去找个黄泥湾的人来跟我妈说几句话，我妈快不行了，一直念叨着黄泥湾，我想让她听听家乡声音......
林战战飞奔跑去村书记办公室，说：“武叔，武叔，黄妮的电话，柳婶要不行了，你快跟她说句话。”
武叔吃惊地接过电话，看着林战战，“快不行了？！”
“是呀，快不行了”。
武叔嘶哑着嗓子问。“柳儿，柳儿......是你吗？”
那边传来黄妮的声音，说武叔叔，您快跟我妈说几句话吧，她刚才一直念叨着黄泥湾......现在还不肯咽气......
武叔颤抖地举着电话说，“柳儿，我是武书海，你听着啊，我给你唱一段曲儿，听完这段曲儿，你就走吧......
武叔扁了扁嘴，就开唱起来：
月牙儿出来像把梳，几时恋姐几时丢？
郎十七八岁把姐恋，二十七八把姐丢！
月牙儿出来两头翘，何人修起洛阳桥？
何人出来修桥顶？何人出来把水烧？
何人骑驴桥上过？几十几孔到源头？
太白金星出来修桥顶，龙王太子出来把水烧。
张果老骑驴桥上过，九十九孔到源头！
........
武叔的声音嘶哑而凄清，充满了感情。不多时，他已泪流满面。沟壑纵横的脸上，闪着古铜色的光。
这歌声引得门口几个村委成员也都掉下了眼泪。妇女主任萍婶一把抹抹眼，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有情啊。”
林战战被这些人的表现弄得有点晕头转向。他刚来不久，是县里下放的大学生村官，虽然见过黄妮了，可是他直觉这里有故事。
2
那还是生产队时期，柳婶的男人有一天忽然血肉模糊地被人从铁路上抬了回来。说山体塌方，被砸了。
柳婶去找武叔给男人打棺材，武叔说新砍回来的杉木又沉又湿，兄弟在那边该透不过气来了。他说我看我女人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要不先把我女人的棺材借给我兄弟用着，过了三伏天再给我女人钉一副。
武叔的女人卧病在床有些时日了。
可是柳婶男人入土后，没几天，武叔的女人也走了。武叔一边给女人钉棺材，一边淌眼泪，觉得对不起女人。女人跟着他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临了临了还是湿湿溚溚地上了路。
借棺材不是一般的交情，武叔女人死后，村里人都以为一个丧夫，一个丧妻，一个有情，一个有义，武叔和柳婶搬到一起搅饭勺那是早晚的事。
可是很快却听说柳婶和一个城里来的赶鸭子的男人好上了。
赶鸭子的男人，是下放的，有文化，到这是为了接受锻炼。
当时生产队收割后，田里总要漏下一层稻谷，漏下的稻谷没人去收，打谷机辗过后两道深深的辙里全是洒落的谷子。
赶鸭人就用篱笆把鸭子圈在田里，让鸭子一吃就是一天，他坐在旁边拿着纸笔记着什么。鸭子吃完了打开篱笆门，满地滚动的都是拳头大的的白花花的鸭蛋。
那时妮子才七八个月大，老淌口水。村里老人说，柳啊，给妮子做点好吃的吧，这样孩子会得软骨病的。
柳婶没了收入，也没钱。几次走到赶鸭人的棚子外头，想向他借几个鸭蛋，但就是不敢开口。那天老天爷帮她，她路过赶鸭人棚子时看到草地上扔着一个长长的鸭嘴巴，慌忙拾起来放进怀里。
再趴下去寻找，不远处又找到了两只鸭掌和一副鸭内脏。一块鸭肝上有几只蚂蚁正在相互抵着触角，美美地享受着。
柳婶从来没像那刻那样痛恨那些蚂蚁占有了她的东西。再一细看，一根带子模样的东西上吊着一串金黄的东西，是没见过天日的小鸭蛋，足足有上百个。柳婶大喜过望，捡回家，洗干净了用清水给小妮子蒸了。
鸭嘴鸭掌鸭脖子，现在是好东西，当时的人再穷也是不吃的。这些应该是赶鸭人自己吃鸭子扔的内脏。
柳婶怕糟蹋油盐，就把这些在一个柴火上烤熟了自己吃。
她旁边的一户人家闻到了鸭子的香味，向生产队告发柳婶偷鸭子。生产队的人马上到柳婶家里，一看，给妮子蒸的鸭蛋，还剩半碗呢。
人们大声质问柳婶，就在柳婶百口莫辩的时候，赶鸭人突然走了进来，说鸭子是他送的，他还为柳婶捉了四只麻中带白的鸭子，让留着给妮子下鸭蛋吃。
柳婶当时真想给赶鸭人跪下了。他懂她的心思，她宁愿被人当成小偷，也不愿被人说成是捡鸭子下水吃的女人。
四只鸭子救了她，也害了她。
慢慢地，柳婶就和赶鸭人走到一起了。赶鸭人喜欢柳婶淳朴平和，温柔贤惠。
柳婶也觉得这恩要报。
武叔非常难过，柳婶不知道，有无数次，武叔拿着自家的鸡蛋站在她门口，想把鸡蛋给她，却怎么也迈不开步。
他不好意思，那个时代的人，思想还很封闭，向一个女人表达爱意，常常把一个男人折磨得形销骨瘦。
柳婶和赶鸭人的事，武叔只能有泪往肚里流。
3
后来赶鸭人要回城里，原来他竟是城里文工团的团长。他在黄泥湾这个村子呆这么久，一直在收集民歌。
柳婶唱得一嗓子好民歌，赶鸭人日日缠着柳婶唱歌，他的棚里，一直传出柳婶的歌声。
那歌声宣示着一个女人的幸福和甜蜜。武叔听着刺心，就带着女儿躲进城里的舅舅家。
后来武叔再回来，正赶上赶鸭人带柳婶回城。
那天黄泥湾人都给柳婶送行，柳婶说她是寡妇再嫁，二婚，得在天擦黑儿时再走。
人们纷纷洒泪。她说黄泥湾既是她的婆家，也是她的娘家，她以后永远也忘不了黄泥湾。
路过武叔家门口时，她说要进去给武叔道个别，更要道个谢。
当时武叔正在堂屋吧嗒吧嗒抽旱烟，柳婶穿着个红褂子进了大门，净白的脸擦了胭脂，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
柳婶说，“大哥，我要走了，我本想一辈子也不离开黄泥湾......可是......”
“可是”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
“我.......我.......我.......”
武叔嗫喏半天，也只说了几个“我”字。
“我那时候多盼着你来看看我啊。”柳婶说。
武叔的眼就直了。
柳婶就那么利落地走了。
那天柳婶上了山坡，忽然唱起了歌：
月牙儿出来像把梳，几时恋姐几时丢？
郎十七八岁把姐恋，二十七八把姐丢！
月牙儿出来两头翘，何人修起洛阳桥？
......
她把这首歌完整唱了一遍才下山，向山外世界走去。
随着柳婶的歌声渐歇，武叔疯了般地跑上山坡，遥望山下柳婶的身影，耳边的歌声渐渐变凉。
那一晚，武叔坐在山坡的大石头上抽了半宿烟，山下的小路银白如练，天上碧空如洗，一轮月亮静静地照着人间。
武叔的心肝脾肺都被撕碎了。
4、
从此，武叔和柳婶一别两宽，再无见面。
武叔一辈子也没再娶，柳婶天高任鸟飞，名气却越来越大。
她被黄团长包装成著名民歌歌唱家，还被推荐到人民大会堂给国家领导人唱歌。小妮子也改成了团长的黄妮，成了有职有权的父亲和著名歌唱家的女儿。
黄妮后来顺利进了电视台，在省卫视频道当新闻节目主持人。
林战战刚来黄泥湾的时候，对武叔非常“无语”。
黄泥湾那么好的资源不利用，非得自己硬憋着！教条！执拗！傻！那黄妮可是你们村出去的啊，她留着你们村人的血，村里修个路跟她张张嘴，就是分分钟的事。
他让武叔去找黄妮。
武叔就是不松口。
武叔是二度当村书记了。第一度是八十年代，柳婶走后。那时候民风淳朴，他把个黄泥湾弄得风清气正，安静祥和。
到了九十年代末，一个年轻人抢了他书记之位。那年轻人跟党员们承诺，他上任后要给村民每人分一万块钱。党员们一听欢欣鼓舞，全部倒了戈。
结果那年轻人上任就忘了这回事，整日胡搞一气，把个黄泥湾弄得乌烟瘴气。
他先是大规模毁坏山林，飞机播种时造的几百亩松林都被他挖了。松林底下有煤矿，他伙同外地人一起开。黄泥湾每日烟尘滚滚，改装的大拖拉机突突突突地冒着黑烟。
挣了钱也不给村民们分，只是搞了几样表面工程。
先是翻修了旧村部，再给村民建了两个广场，然后又修了一条出村的路。广场上每日蹦蹦哒哒的妇女和孩子。
最后，他把电视台和报社的请来给他做宣传。那些记者摇唇鼓舌，奋笔疾书，把个奸诈青年愣是写成了全省优秀农村干部。
镜头上人们洋溢着笑脸在跳舞，小汽车在平整的路上穿梭往来，两委班子在宽敞明亮的村部里“现代化办公”。
他还被转了国家编制，享受公务员待遇。黄泥湾也成了全省闻名的百强村。
可是泡沫吹得再大也有破的一天，这青年越玩越大，后来找不着北，把自己直接玩进监狱去了。
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其中黄泥湾的村民就占了一半。
青年人进去后，黄泥湾一片哀嚎，人们又想起武叔来，让他来“重整朝纲”。
所以武叔接手的是个纯烂摊子工作，财政赤字，村民赤贫，人心动荡。
当年修的那条路也禁不住推敲，没两年就酥了，塌出一个一个大坑。小轿车走上去，常常下不来。仔细一看，当年就铺了五公分水泥。
如今迫在眉睫要修路，年轻书记遗祸太多。黄泥湾顶着个“百强村”的招牌，政府政府不给钱，银行银行不贷款，哪儿也弄不来钱。
林战战起初说去找黄妮，武叔死活不肯，后来实在没办法，也就同意了。
林战战问，去看黄妮，带点啥礼物好？
武叔说，“就到她爸坟上取把土，再把我家里的鸭蛋带几篮子就好了。最好找到柳婶，黄妮走时才两岁，早对黄泥湾没感情了。但柳婶不能，柳婶——”
“找到柳婶，就成了大半了。”
林战战果然到省里找到了黄妮，也见到了柳婶。
柳婶一见这两样东西，就把眼圈儿红了。
林战战找到了五十万的资金，都是黄妮筹的。
5.
武叔亲自督着乡村公路的修建，这次一丝不苟，狠狠地夯实地基，厚厚地铺上柏油。他在公路上来来回回地走，就像一尊神。
乡村公路修通的那天，武叔忽然走了。
脑溢血。
读子鱼故事懂世情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