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与瞬息

　　我得到了一个小小的花盆，里面是两片新插上的昙花叶，书签似的挺立着。我把他放到阳台上的墙角处，从此她开始默默地成长。

　　突然有一天，一团鹅黄色的绒球从墙角边钻出来闪入了我的视线，我几乎被那个鸡蛋的小的绒球吓了一大跳，她像一个充满弹性的橄榄，贴地翘首，身后有一根绿色的长茎，连接着那盆的叶片，绒球的尖嘴急切的向外伸展着，像是要急切地开口说话，可是那不是绒球，那是一枝花苞。

　　我冷冷的望着那个不速之客，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后来，我用了全身的力气将那花盆从墙角搬了出来，慌慌张张又小心翼翼地搬到了房间里，然后屏息静气，睁大眼睛纵览整株昙花，上上线下，下下上上，只有这一个花苞，只因唯一而显得更加硕大饱满，很难预测她会在什么时候开放，那蛇头似的花茎，在斜阳笼罩下呈现出着一层诡秘的光晕，我想我就是不吃不睡也要守着她开花的那个时候。昙花入室大概是在6点左右，我把她放在我床边的一张凳子上，每隔几分钟便要望她一眼，每次看她都觉得那个花苞在一点点膨胀起来，原些绷紧的外层包衣变得柔和而润泽起来，像一位初登舞台的少女，正在缓缓抖动他的裙衫，我分明听见了一种声音，那是从花苞深处传来的激情。

　　天色渐渐暗下了，那一只鹅黄的的花苞逐渐变得明亮，是那种晶莹而透亮的纯白色，白色越来越醇厚，像一片雨后的浓云，晚上7点多时，她忽然战栗一下，甚至连整盆花都震动了，就在那瞬间里，闭合的花苞无声地咧开了一个缺口，喷吐出一股浓郁的香气，四散溅溢，她的花心是金色的，沾满了细密的颗粒，那橄榄形的花苞渐渐变得蓬松而圆融，原先紧紧裹挟着花苞的细细的须茎如同刺猬的毛发一般一根根耸立起来，让后慢慢向后仰去，就像小伞的伞骨，用尽了集聚的力气牵引着，支撑着小伞渐渐地舒张开来。

　　现在，她已是完全开放了，像一名美妙绝伦的白衣少女，赤着脚从云中翩然而至，从音乐奏响的那一刻起，她便舒缓地抖开了素洁的衣裙，开始了一场舒缓而优雅的舞蹈，开始了自己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也是短暂的一次公开演出，自然之神给与她的时间实在是太少，她的公演必须在严格的时限中一次完成，他没有机会失误，更不允许失败。初次登台每一个动作都娴熟完美，花瓣背后那金的的须毛，像华丽的流苏一般从她白色裙边纷纷垂落下来。

　　那场动人心弦的舞蹈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她一边舞者，一边将自己体内存储的精华慷慨的挥洒，耗散殆尽，但她的辉煌只有一瞬，死亡即将接踵而至，她是在死亡的阴影下达到辉煌，那是一种壮丽而凄婉的美，令我触目惊心而又怅然若失。昙花没有果实，花开花落，身后是无尽的寂寞与孤独，她的死亡变成了一种不可延续的生命，成为无从寄托的，真正濒临绝望的死亡形式。

　　她忽然有颤动了一下，张开的手臂渐渐向心口合抱，她用修长的指尖梳理着金发般的须毛，又将白色的裙衫一片片收拢，然后垂下她白皙的脖颈缓缓地匍匐下去。她平静而庄严地做完这全套动作，大约用了三个小时，那舞蹈的尾声中复位的表演，开放是舞蹈，闭合自然也是舞蹈的一部分。她用端庄而整洁的仪态微笑着迎接死亡，她由于珍惜生命而加倍的珍惜。她不会像那些落英缤纷的花树，将花瓣的残骸凄凉的抛洒一地。她要在入殓前将自己的容颜复归原状，义无反顾的妩媚与高贵。

　　至夜半时分，昙花的花瓣已完全的收拢，从新闭合成一枝橄榄形的花苞，只是显得有些疲倦，细长的花茎软软的地垂下来。那支撑昙花花瓣的须毛此刻也奇迹般的空翻转身，180度大回环，把那个沉甸甸的花苞重新牢牢地裹在了掌心。她看上去像睡着了，宁静而安详，没有凋蔽没有萎谢，没有痛苦没有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