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吧-经典好文章在线阅读:萌芽经典 | 巨大的缝隙

当前的位置:文章吧 > 原创文章 >

萌芽经典 | 巨大的缝隙

2018-03-08 19:45:29 作者:李雨荃 阅读:载入中…

萌芽经典 | 巨大的缝隙

   编者按 

  三月,特此选登一组近年从“新概念”走出的作者李雨荃的往期作品:告别高中进入大学的我,发现这是成长中一段巨大缝隙,我掉进了这缝隙里,并在回忆中行走了很久。

  作者 李雨荃

  怀念过去有两种形式,要么在喧嚣中嘶吼着,要么在寂静思索着。

  很多时候我会蹲在宿舍里半真半假地哭号,“我不要在北京了,我要回厦门啦。”似乎只要声音响亮,就会有一道雷电劈下来,将我送回南方去。就像《数码宝贝》里的数码世界一样:只要被数码世界的光柱扫到,就会被光柱带到另外一个地方。我常常对别人宣讲说家乡很好,没有雾霾人们都品性善良,还有很多小吃和海鲜——满怀着一种布道般的热情。话说多了,就好像是我真的已经离不开那里一样,在明亮灯光下,连自己都快要信了十成。在暗处自我梳理,发现回去过日子也并非烦恼全无,放假在家不敢开口要生活费;过年的红包和我妈五五分成,最后她分了八成;睡迟了醒晚了都得挨训;家门口阳春白雪没馆子,外卖也不如学校多。另外,家里的阳台是正朝东方的,我自然没有因为在北方待了半年就能随手指方向,只是因为每次早上洗衣服时,都被太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夏天更是热得仿佛要被灼伤了,于是手洗衣服就变成了幸福生活累赘。每天想到该手洗的衣服还在池子边堆着,高涨的情绪低落下来,生活的节奏也变慢了,硬要熬过太阳挂在东边的时候才能去洗衣服,一个上午在恍惚间就消失了。思及种种,回家绝对不算是回到安乐园

  而到底为什么在北方就会开始念起鲈鱼正美了呢?也许是因为此间的生活更不尽如人意。对于不怎么热爱学习的人来说,学习就是负担了。眼下学习虽是正路,让你逃离正路的旁门左道多得很,充满诱惑力,扎进其中沉迷得头也抬不起来。偶尔抬起来了,发现压力是这么大,自己好像已经被超出了老远,那索性继续埋头,省得看了糟心。对于爱吃的人来说,食物就是心魔了。四面八方的人汇聚在北京,从没有谁是觉得北京出美食的,胃都习惯的是家中的油盐酱醋,左先生觉得这菜淡了,食之无味,右姑娘觉得这菜咸了,齁得心塞,一拍两散,各自不欢喜,深夜里都忙着思念家楼下的小摊子。对于每个月都觉得生活费差两百块的人来说,钱包就是巨石了。每个月打来的钱都不经手,在手机里不知不觉地流淌得一干二净女孩子每个月买一些私用物品都算一笔要正视的开销,疼在身上痛在心上,愈发觉得自己过得很受委屈,背过身自己憋闷,又不好跟家里讲。到了月底外卖都吃不起了,顿顿手抓饼,吃烤冷面时深思熟虑道,“阿姨,不加肠。”

  这样的烦闷好像是兜在眼眶里的眼泪——每天早上起来打一个哈欠自动涌出来的那种,不卖力不至于掉下来,又确确实实是湿了一圈眼周的。这儿不好,那儿好。生活的城市和家乡如同形成了二元对立一样,正负立辨。对于远离家乡的人来说,它变成了一个朦胧的值得追求的意象,与当下所有的不如意美好都是相对的,它就代表着你理想生活的样子,尽管现实并非如此。这大概是我们思维自己形成的自我安慰机制,是我们对自己的人道主义关怀

  有时候我们受困于人情冷暖。半年前我每天走在熟悉的路上,见到的一半都是熟悉的人,尽管我不知道某个人名字,但我们确实经常同走一段路,目的地都是学校。半年后我走在路上,怎么走都见不到相熟的面孔了。高中生的人际交往是片状的,现在,当我需要到处奔走上课占座时,人际交往变成了点状。我们再也不会被熟悉的人环绕着了,跟一个人熟悉变得非常困难,也非常耗费时间。寒假的时候,我比别人迟了将近一周回家。考完最后一科后,六层的女孩子们陆陆续续走了。她们拖着行李箱,像鸟儿一样飞出了“知五”,飞向机场或者车站轻盈愉悦地回到家里去。我则保持着以往的生活模式——除了早上醒得早以外。考试周的时候,我一不留神就会睡到十一点,考完试后却每天早上七八点就会睁开眼睛。我保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听到胃对早餐的渴求,听到万向轮滚过地面的声音。我站在空无一人的水房刷牙,仿佛还能看到以前有早八课的时候,每一个水龙头前都站着人的场景。水房的洗衣机清闲地蹲在那里,前几天它还是劳碌命,一桶接一桶地洗着女孩子们的衣服,她们把最后的脏衣服洗了便要离开。那时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宿管大妈,看着少女们像燕子一样飞走,我自岿然不动。我感到孤独,却不是因为女孩子都离开了感到孤独,而是因为我的老朋友谭秋裤还没能来陪我过十九岁生日而孤独。后来谭秋裤来了,我们偷偷住在宿舍里,最后一晚被宿管大妈逮到了,叫我们搬出去。我们急急忙忙收了行李,连夜找了个快捷酒店。离开之前我在宿管大妈那里签名,相谈甚欢,她对我说姑娘你小心点儿,仿佛勒令我离开的人不是她;我说好嘞阿姨谢谢您,因为她没有找我更多的麻烦而十分庆幸。我们深夜里带着大包小包跋涉到三里屯,如果是我一个人,我早就蹲在地上哭到昏天黑地了,那时候居然蛮开心的。第二天早上把大包小包快递回家,去桃园眷村喝红茶豆浆,那时北京开始下雪,我竟然有一种新生活开始的感觉。大部分“知五”姑娘们的离散似乎都与我无关,我认得她们每个人的脸,我不认得她们是谁,我不与她们打招呼。若把宿舍间的墙给拆掉,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的直线距离少则几公分,多不过几十米,彼此见了面,都不用牵动嘴角

  我总是怀念我高中时的朋友,花很多时间和他们说话,用一学期的时间来约寒假究竟去干什么。因为大家都是互相付出了一些真感情的人,现在都被圈在相隔甚远的土地上,被圈在各自的新生活里,好像人人都不是很满意。过去的生活,过去看来平淡得很,现在看来却是备受宠爱。父母随时都在,可以胡乱开口的朋友每天都一起来来往往,班主任真心关怀我健康成长。现在他们都被北风“咔哧咔哧”剃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像一条枯枝,伫立在原地。寒假时我逐一见到了他们。用很老的话来讲,就像是过去的几个月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也从来没有分开过。就好像谭秋裤不用花半小时从天津来看我,柯兆晖不用每天写繁体字,哈士奇和毛毛还坐在教室后面的柜子上,黄贱每天还吃的是中餐……就好像任重暨不用通过视频开会,晚饭后整个粉龙帮站在班级外面的坑里,我蹲在那儿声情并茂地演唱《愁啊愁》;就好像我的四人小组还在一起开车,不用每天重复“我好想吃×××”“你飞回来我请你吃”的心酸对话。寒假的结尾,磨磨蹭蹭地,大家都动身走了。最后一个上午,我坐在房间里,看到傅聪明发的朋友圈,“只怨人在风中,聚散不由你我。”立春的天气,忽然就起了秋意浓。

  跟隋昕师姐海底捞,我说,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学会一个人吃饭。我内心焦虑。她说一开始都不习惯,后来都会习惯的。我的大仙女师姐也这么说。她们都这么说,我却还是选择窝在宿舍眼神呆滞地吃外卖。但我还有三年时间学会一个人吃食堂。将来我还能学会一个人吃拉面,吃火锅,吃法餐,麻烦把对面的餐具撤掉,今天只有我一个人。英语演讲课做introductive speech,要求我们将自己比成某个东西。我说我是一根香蕉,长在树上的时候是一串一串聚在一起的,最后还不是要被卖水果的一刀一刀分开,一两根地被人买走。热带的香蕉树不会懂得长在上面的香蕉被运到了多远的北方。

  在第一节职业规划课上,老师放的是88级校友的纪念视频,他们回忆起大学的神情,与我回忆起高中的神情如出一辙。我在想,十年二十年以后,我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吗?刷牙的时候我目不斜视,因为轻轻扫过旁边从来没说过话的同学的时候,尴尬会涨满整个水槽。我最终会与她们相熟,在同学聚会上笑得不能自已吗?我真的会和同班男生说话吗?我真的会再次为他们感叹“聚散不由我”吗?我也希望我会,奔三的我看着奔二的我写的这篇文章哈哈大笑,“那时候我想的真的好多哦。”奔二的我想,“谁还没有点年轻的文法呢。”又或者是大学后,我们都可以收敛一点感情,不用再付出那么多呢?十九岁的我很认真地朝小任感叹说,成年人的世界真复杂。就好像我不是一个成年人。事实上,我就是一个还没有做好成年准备的成年人,我还浸泡在过去温暖的世界里,是一个整天给自己找麻烦的巨婴。我突然意识到,最可怕事情远非是别人已经看了三本专业书而我一本都没有,最可怕的事情是别人早就做好了成年后几年的规划,我还用胎儿的姿势蜷缩在角落,脸上挂着安宁微笑

  从高中到大学,要迈过一道成年的缝隙。我浑浑噩噩地以为自己跨过去了,实际上我没有。我幸福地掉在了那里面,并在回忆里行走了很久,那里就像是峡谷里的绿洲鸟语花香,在里面也可以目光短浅安居乐业一辈子。只是还有一点关于未来的追求在牵着我,让我在峡谷的雾气中起伏。这一点追求多重要啊,否则就失去了行进的方向和意义。高中时我的朋友地球和我住在一个小区,就在学校附近,里面有一半的家庭都是为了孩子念书而租住在那儿。前段时间他回去了一趟,刚好拍了一张我家窗口的照片给我。现在已经是别人家窗口了。我想起来,以前我经常坐在飘窗上面,左边是装米的箱子,右边是微波炉。我不是像电视剧主角那样并着腿屈膝坐的,而是盘着腿,抱着半个西瓜,叼着一把勺子,坐在微波炉和米箱中间,看着夏日午后暴雨洗刷过的地面,湿漉漉的水汽蒸腾起来,带着黏腻闷热的感觉。我思索着下午要叫哪一家奶茶来喝。然后迷迷糊糊地,我会想一些莫名其妙的未来的事情,如果考得好会怎样,如果考得不好又会怎样。这个房子会不会因为前任屋主成绩优秀而涨价?又或者因为我必须要复读而再在里面住一年?我将来会去上海吗?还是去其他地方?这个谁谁谁,那个谁谁谁,又会去哪里呢?现在看来,这些想象都与现实相去甚远,但就是这些对未来的想象,拖着我一路走来。如今生活也还是一样,需要一团追求,像热气球一样把我拽起来。我们根本不需要所追求事物确切形象,我们只需要它的存在。十年之后的现实与现在的想象可能差很远,现在的人生也与曾经的想象差很远。虽然没有很满意,但综合看来也就是心理上的一些挣扎,总能跨过那个缝隙的。外婆说,小孩子骨头痛,因为骨头在生长。现在正是春天到了,北京的桃花一片一片开了,柳树一片一片绿了,桃林和柳烟,以及时常来报到的蓝天,倒是把这座城市衬得温和起来,万物都开始生长,像是一个新的契机。

  我现在还是会怀念那个坐在飘窗上的李同学和她那时的生活,她紧紧地抱着那个西瓜思考着,却并不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我还是会努力跨过之间的缝隙,站在另外一端,与她隔着裂缝相望。

  “我也该做一些未来的想象了,我也不需要答案。”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7年七月号。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评价:

[匿名评论]登录注册

评论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