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归根

　　图/罐装冻秋梨

　　一

　　古木生了万年，文檀才生千年。

　　古木静悄悄的长了数万年，才孕育出文檀这个懵懵懂懂树灵。

　　文檀太小，还不能离树太远，古木像个无形的牢笼，用比钢比铁更有效的禁锢，将他束缚在孤寂的深山里。

　　一天又一天，他在树下枯坐，有时候，枯叶落了厚厚的一层，风吹过去，露出枯叶下坐着的文檀。

　　新生的树灵太过懵懂，整日生活在孤寂里，却连孤寂都不懂。

　　二

　　没有鸟敢在文檀枝头落脚，也没有虫蚁敢接近文檀。

　　所以，当某一日，一只浑身漆黑的鸟儿突然飞来，停在文檀枝头的时候，文檀是惊喜万分的。

　　文檀看着那只鸟，一天到晚的看，不知厌倦。

　　那是只枯瘦的渡鸦，一双眼睛睁开却是猩红的，让文檀想起深山里在夜间出没的恶鬼，它们四处游荡，身上带着腐烂的气味，一步一哀鸣，叫声凄厉。

　　但它是不同的，它安静到近乎冷漠了，终日站在文檀的枝头，一只脚蜷缩在腹下，隐没在羽毛里，沉静、专注、锋芒毕露。

　　文檀不再终日枯坐，他渐渐的开始靠近那只鸟儿，一点一点接近。

　　现在，文檀已经把距离缩小到两米，文檀在树枝的这一头，它在那一头。

　　它阖着眼立在那里，像个不会动的精巧雕像，文檀慢慢的挪动身体，一点一点的靠近，那只渡鸦突然睁开眼睛，歪头盯着文檀，漆黑的身体配上猩红的眼睛，显得异常妖异。

　　文檀紧张的停住，慢慢伸出手，摊开，里面是两粒洁白的果实。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那只渡鸦，冷冷的看着文檀。

　　渡鸦猩红的眼睛盯着文檀，盯了许久许久，才快速的从文檀手心叼了一颗果子，吞下了肚。

　　文檀这才收回手，珍惜的数了一遍，才拿出一个小果子，塞进了嘴里，餍足的含着。

　　三

　　近日山谷里有凤凰飞来涅槃，天边终日被火映的通红，有时文檀就和那只渡鸦蹲在枝头，慢慢看着太阳落山，黑暗里火焰照的山谷红通通的。

　　那只渡鸦离开的那一天，正好是那群凤凰涅槃完成的那一天，燃了很久很久的火焰终于熄灭，从中飞出美丽无比的凤凰。

　　文檀又开始了漫长的孤寂，说不上是难过还是什么，只是有时候他时不时会想起曾有那么一只鸟，落在他的枝头，目光清冷。

　　四

　　先是火焰熄灭了，再然后，山谷里就传来一声长啸，清越，悠远，却又锐利的仿佛冲破了天际。

　　烈火愈发熊熊，染红了整个天空和所有的云彩。

　　从烈火里飞出来一只巨大的凤凰，它悲鸣着，声音里的悲切闻者落泪，它张开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

　　数十只凤凰跟着它从火中飞出来，它们体型较小，羽毛也不如前一只绚烂，它们跟着第一只凤凰绕着火堆转了两圈，那只尤其巨大的凤凰突然从天空向下俯冲，在将要坠于地面的时候展翅，略过古木的枝头，然后又冲上天空，朝着远处飞走了，其他的凤凰跟着它，也渐渐飞走了。

　　五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文檀长大了，可以走得很远很远，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交了很多新朋友，终于不再寂寞，也学会了温柔的笑。

　　“文檀你一定没有见过这个。”

　　新的朋友是个爱笑热情的人，他是个狐妖，是这里的山主。

　　他笑眯眯的让开，背后满天红云，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火。

　　一群凤凰正在空中盘旋，时不时清越的鸣叫。

　　“这时候是它们求偶的时候，这叫声是求偶的意思。”

　　文檀突然笑了，他笑着笑着慢慢弯下腰，捂着脸，有泪水从指缝间渗出。

　　他不顾狐妖朋友的焦急询问，嚎啕大哭。

　　多年以前，他也曾听过这样的叫声，不止一次。

　　六

　　很久很久以前。

　　那群曾在山谷里涅槃的凤凰，它们飞过了山川河流。

　　不知过了多久。

　　那只领头的凤凰最后在空中慢慢燃烧，化为灰烬，悲鸣一直响彻了九天，久久不散。

　　它已经彻底死亡。

　　这说明它再一次涅槃失败了，第一次失败，它会化为一只漆黑的渡鸦，眼睛猩红，像是妖邪。

　　要么，作为一只渡鸦一直生活下去，要么，进行第二次涅槃。

　　为了重归九天，它必须寻找到生了万年的紫檀木，用它燃起熊熊烈火，就能再次拥有煌羽，重新翱翔九天。

　　它找到了合适的木材，最后却放弃了涅槃，却也拒绝作为一只渡鸦度过一生，所以它以归于火焰为代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化为凤凰，燃烧殆尽。

　　图片作者：罐装冻秋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