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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六講的读后感10篇

2018-02-09 21:52:01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孤獨六講的读后感10篇

  《孤獨六講》是一本由蔣勳著作,聯合文學出版的平裝图书,本书定价:NTD:350元,页数:275,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孤獨六講》读后感(一):好生聒噪

  2014-12-08

  好生聒噪

  此时早已过了尖峰时刻,下午3点左右,车厢里基本都坐着。

  每个人都在拼命说话,用上自己最高的分贝,向走道对面的人“咆哮”着说话,和身边的人聊着八卦情侣间的废话,透过喉咙手机发散出去,使任何阅读、听音乐和遐想几无可能

  我能做的只有深呼吸,无视旁边那妞有关面子的探讨:咱俩谁好面子,我觉得你比我好面子,昨天晚上公司聚会我喝多了,你才好面子.............so on and so forth,能在如此聒噪中入定,得有多安详静定的心。

  想起我在台湾时,地铁安静得很,不得已电话或者聊天的人也都小小声,而且长话短说,更没人吃东西喝水。我的手机都调成了静音,看书,看风景,胡思乱想,都不受干扰。

  如今在京城想寻点安静的角落真是难上加难,到处都喧嚣浮躁,无数的声音需要安静的场合---地铁,咖啡厅,忙着说话,顾不上倾听。我见过在星巴克三个女人拼命炫耀自家老公对自己如何如何好,这样的谈话结束之后,会不会更加茫然虚惘?

  为什么不能安静下来与自己对话

  蒋勋说,这个社会重要的是善于倾听,那么写日记就是在喧嚣中沉淀自己的好方法吧。

  2014-12-09

  《孤獨六講》读后感(二):人的宿命孤独

  这本书是我最近觉得非常好看的一本,因为他讨论的议题跟我这一年思索的很多东西是一样的。

  书里面讨论了六种孤独:

  內心情感無處可訴的「情慾孤獨」,字句無法溝通的「語言孤獨」,理想未竟的「革命孤獨」,壓迫人性所造成的「暴力孤獨」,哲思考者不為人了解的「思維孤獨」,世代價值交替所造成的「倫理孤獨」

  情欲孤独:

  单身快一年了,从最初的哀哀戚戚,慌慌张张到现在的万般自在。因为想通了一点,那就是——孤独,是一种宿命。

  从剪断脐带的那一刻,你就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了。不管是父母恋人还是朋友,不管感情再怎么深刻,不管多么了解对方,不管生活的多么亲密,你们始终不能融为一体。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宇宙,太多精妙和无穷的变化。当你把感情灌注到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你觉得你和他是一体共存的,但是这仅仅是自我局限为她打破了一段时间而已。

  没有一个人可以彻底地了解另一个人,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不能完全了解自己。要不就不会有那句箴言了:“最大的智慧不是了解宇宙,而是了解你自己。”所谓“你懂我”,懂的也只是一小部分情景下的心情性格反应

  父母、朋友、恋人都只能陪你走过一段人生旅途,真正能陪你走完一生的,只有孤独。

  但是孤独又不是贬义词,孤独是个体存的必要条件;是你之所以为你的充分理由。所以,我们永远不可能打败孤独,只能学会跟它和谐共存。它是我们的宿命。

  但是在儒家文化的语境下,孤独是可耻的。孤独是不合群的表现,是反社会的,是反映了你自身问题的。但是,为了不孤独而积极地融入人群,参加活动,夜夜笙歌。在吵闹的音乐和人群中,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更加孤独了?

  语言孤独:

  我曾经听两个朋友说话,发现一个很好玩现象

  甲:我今天跟男朋友欢乐谷了!好开心

  乙:哦,我剪了一个新发型哦!

  甲:哦,我跟你说,欢乐谷最近打折呢!

  乙:是吗?现在剪头发好贵啊。

  虽然这个看似是交流,但是我们只是想把自己心里的话宣泄出去罢了,没有互动的对话更像是独白。

  人们已经没有机会面对自己,只是一再地被刺激,要把心里的话丢出去,却无法和自己对谈。via 蒋勋《孤独六讲》

  还有一次,是在《蒋公的面子》主创人员的交流会上面。在场的都是一些北京话剧界的大腕。每个人都急不可耐滔滔不绝发表自己的观点,甚至打断别人的发言。

  我当时发了一条状态:“每个人都在絮絮叨叨的说,有几个人在认认真真地听。”

  也许,表达自己的感受理解他人的感受要简单。但是,你的感受别人能够理解吗?我们就是打着对话和交流的旗帜,以宣泄为目的做独白罢了。

  也许这是我们教育的问题,不管是读了一本书,看了一部电影还是参观了一个地方,都鼓励大家谈很多的感受和意义。就像作文标准格式一样,不管什么东西最后都要强加上一些宏大的我们无法理解的意义。例如中国电影,叙事总是非常宏大,动则帝王将相,中华上下五千年,洋洋得意夸夸其谈⋯⋯但是被历史淹没的普通人呢?但是对历史的反思呢?姜文的《鬼子来了》开始反思的时候,却被广电总局给毙了。如果,两个日本人可以管理一百多人的村子的话,那么《鬼子来了》里面反映的,才是老百姓常态可惜,我们的抗日剧总是充满了可笑的意淫:飞刀劈鬼子,空手撕鬼子⋯⋯有时候我恨恨地想:一个不懂得反思的民族,活该以后继续被侵略。

  我们的语言就是这样,华丽空虚,教条而伪善。在宏大叙事的语境下,往往更让人孤独。

  革命孤独:

  革命者都是孤独的,因为不孤独,他们就无法成为开辟时代的的先锋。例如商鞅,例如王安石,例如谭嗣同,例如罗伯斯比尔等。人们总是害怕改变,安于常态的,只有那些敢于特立独行才能成就一番事业,例如独孤求败,站在巅峰,哪里能不孤独?

  而孤独又是充满美学意义的。例如霸王别姬,例如荆轲刺秦王。革命者往往没有一个好下场,悲剧总是充满美学意义的。

  暴力孤独:

  暴力是一种 野蛮,我们的矛盾即在于人一旦没有了野蛮和暴力,以为那就是完美的人性了,实情却恰恰相反,人反而开始失去生存的力量文明原始,进步和野蛮可能同时并存吗?如何保有暴力,而把暴力转化为美学?——蒋勋《孤独六讲》

  如何对暴力定性?什么叫做暴力?当韩国留学生校园扫射群众时,我们谴责这一行径;那么美国大兵在伊拉克战场扫射敌军呢?为什么他就是国家英雄?每个人都有暴力的基因冲动,这也是枪战片、战争片盛行于世,人们热爱危险运动原因。而在一般的语境下,暴力是被谴责的,禁止的。所以很多人在压抑自己内心的暴力冲动。

  但是,别人犯过错了,你想要惩罚别人,这算不算一种暴力欲望的宣泄?

  学校不许学生在公共场合打闹追赶,这算不算一种对自身自由的暴力?

  但是,越压抑,报复反弹的越可怕。我们需要的是对自己生命中暴力冲动的一个合理转化。

  “当暴力被提升为美学的层级后,反而是最不危险的状态——不论是性获暴力,在被压抑时才是最危险的;公开讨论能提供一个转化的可能,使暴力变成了赛车、摔跤或者是巴黎街头青少年游戏场,在这个空间里,暴力合法化了。”

  而且暴力是一种好东西,是生命力标志,如果缺乏了暴力的冲动,往往就失去了生命力,变得老气横秋起来。就像木心曾经说过:”生命是宇宙意志的忤逆,去其忤逆性,生命就不成其生命。”

  思维孤独

  我们习惯接受结论,却很少去思考结论得出的过程

  思辨的过程是什么?就是一个人在做周密的思考前,不会立刻下结论,他会从各种角度探讨,再从推论的过程中,整理出自己的想法看法

  哲学在检视思维,但不是读哲学的人就叫做有思维。我一直觉得,在大学里面读哲学系,可能读了中国哲学,印度哲学,基督教哲学,西洋哲学⋯⋯这些只能称为读书,不叫哲学。

  成见包括你的既有知识,你的知识就是你思维的阻碍,因为知识本身已经形成的观念,放在思维的过程中,就变成“成见”。我们说这个人有成见,就是指他已经有预设立场,已经有结论了,所以他的思维也停止了。

  就像罗丹的雕塑一样,思考者是孤独的。

  伦理孤独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章。

  书中说:“道德对人的行为,预设了一个范围,范围内属于伦理,范围外就是乱伦。而在转换的过程中,所有的伦理分类都要重新调整。”

  例如古代埃及,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洁,他们必须兄妹通婚甚至父女通婚。如果跟三代以外旁氏血亲通婚,那么就是乱伦。但是,现在彻底颠覆了。例如曾经的君臣观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慢慢在瓦解。

  什么叫做伦理?什么叫做道德?在我看来,所谓的伦理道德,不属于过去,不属于将来,只属于现在。它只是对这个时代的秩序的一个调整和维护,但是对于未来来说是无用的。所以它是一个变化的东西。就像尼采说过的:“没有道德现象,只有现象的道德解释。”我还是比较欣赏萨特的存在主义理论,那就是现象和存在先于理念和思考。

  但是现在很多人只盲目的遵从伦理和道德,却缺乏对它存在合理性的一个思辨过程。而在于我看来,。没有经过思辨过程的东西都是很值得怀疑的。所以我唾弃伦理和道德,但是我有自己内心遵从的准则。而这些准则很大一部分是和世俗规范重合的。

  其次,我很赞同一个观点,那就是:

  “群体的道德意识往往会变成对他人的指责,在西方,这道德观已经回归到个体的自我检视。对他人的批判不叫道德,对自己行为的反省才是。”

  我深以为然。道德对内不对外。每天空谈道德的人,一转身往往更加没有道德。例如前段时间喧嚣一时的“海天盛宴”。微博上很多人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批判参与者“荒淫无道”、“伤风败俗”,仿佛自己高尚得不的了似的。但是我始终觉得,那是别人的生活方式,只要不危害公共安全,你没有资格品头论足。再说,评判中充斥着“仇富情绪”,这不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理吗?还有陈老师的艳照门。我始终觉得那是别人的私生活,是关上房门自己家的事情。就像,“夫妻两个人在家里看黄片,被警察发现后带走”一样荒唐可笑。被曝光的明星才是被侵犯隐私的受害者。真正应该被批判的应该是把他人隐私兜售给大众的那个始作俑者。但是,舆论却倒向了对明星们的批判,这个让我很讶异。

  大多数人是愚蠢的,只会盲目地被所谓的伦理规范牵着鼻子走,而没有自己的思考。所以,愚蠢的大多数大多被利用,又是去抵制日货又是去游行示威。被别人利用了而满满地为自己的爱国情怀而陶醉,一群sb。

  什么叫做爱国?国家的定义是什么?什么叫做日货?别人家的私有财产可以被你侵犯吗?为什么舆论会煽动情绪?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没有思辨,没有分析,一群暴力的牵线木偶娃娃

  用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做结尾:

  “世人褒贬,因时因地而不同,像我的眼珠一样变化多端。我的眼珠不过忽大忽小,而人间的评说却在颠倒黑白。颠倒黑白也无妨,因为事物本来就有两面和两头。只要抓住两头,对同一事物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是人类通权达变的拿手好戏。”

  《孤獨六講》读后感(三):《孤独六讲》—对儒家伦理的批判

  书评带了很多个人感情色彩

  第一讲 情欲孤独

  张爱玲说:在传统的中国社会里,清晨五六点,你起来,如果不把房门打开,就表示你在家里做坏事。竹林七贤之一嵇康因特立独行遭死刑也是一例。他死前把乐谱《广陵散》一并带走,说不是每一个人都配听《广陵散》。我想,孤独至极的他已不信会有知音,否则怎会如此决绝?

  作者展示的给我的关于张爱玲与嵇康的思考,让我觉得自己也有点像畸形社会下的畸形产物。看了很多儒家思想的书后又看了不少与其相左的书,感觉人格都有点分裂。在儒家中庸文化盛行的中国,教育使然。太特立独行会让人孤独。为了不孤独,我常常提醒自己去刻意压制不算常有的躁动。

  仔细想想,大概又不只是我,现在很多年轻人似乎都这样。一边接受着儒家文化的洗礼,处处践行中庸之道。但是另一边,却接受着互联网带来的巨大冲击,在五花八门信息面前陶醉。他们开始变得有想法,但是很多却不敢表现出来。社群文化的中国,令很多人没有独立的思想。即使有,为了合群大多也是因无人感同身受而被渐渐压抑下去。“闷骚”一词的流行,或许便与此相关。“闷骚”指的是一个人表里不一,外表沉默,内心狂躁,这类人大概也有人格分裂的倾向。仔细想想,闷骚这样的文化也是中国独有。

  这一讲中,作者提到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对存在主义而言,存在是一种状态,本质是存在以后慢慢找到的,没有人可以决定你的本质,除了你自己。【p33】由此引出儒家文化与存在主义在生命意义上的分歧。看完论述,存在主义给我深深印象

  由此我联想到,儒家文化中的“舍生取义 ”等观念在武侠小说里也是被发挥到极致,从小爱看武侠的我忽然发现自己深受其害,想想不过是自己沉溺于暴力美学的幻想而忽略现实罢了。关于暴力美学,作者在第四讲《暴力孤独》会着重讲到。

  第四讲 暴力孤独

  从这一章节可以看出作者对儒家人性善的批判,认为人性恶,暴力美学便是他的论据。他认为天生的骨子里带有对暴力的崇拜,是人性恶的一大表现。人只有先认识到恶,才会认识到善,儒家文化避谈“恶”其实是压制了人性。

  对此,思考如下:

  东方文化中的武侠情结不也是一种暴力美学么?昆汀在《杀死比尔2》中对中国武侠情结的运用是不是意味着昆汀对中国武侠这一暴力美学的认可?【p126】中还指出墨派是侠的前身。

  联想到看暴力孤独这一章节我表现出的浓厚的兴趣,引发了我一系列的思考。对于这一章节饶有兴味,令我对自身产生了怀疑。自觉是个不崇尚暴力的人,但是表现的相反。只是因为我刚看过《杀死比尔》系列电影?只是因为对暴力美学这一新鲜概念感到新鲜?还是说,真如作者所说人内心里就有一种对暴力的向往?

  此外作者在这一讲中,总是有意无意提到“黑色幽默”,思考如下:

  黑色幽默似乎总伴随着暴力美学而存在。暴力美学电影《杀死比尔1》中,黑曼巴在血洗日本黑帮后只留了一个看似刚加入的呆少年活口,在放他之前,黑曼巴揪住他连打几下屁股,嘴里念叨:叫你不听妈妈的话!一场血腥之后的这一幕,让人不禁失笑。暴力的气息也得到了缓冲。

  除了作者常提到的电影等对暴力美学运用的例子,这里我想为作者在音乐方面做一个补充。时下的年轻人有许多对厄运金属乐、哥特金属乐热衷无比,这一类音乐里常常伴随着人低沉压抑或者无比绝望的嘶吼,咋听常常让人在心灵上觉得毛骨悚然。这不也是一种暴力美学么。

  第五讲 思维孤独

  作者认为,思维孤独是六种孤独里最大的孤独。

  【p155】中作者哲学系的同学谈到台湾根本不可能有哲学家与气候有关,台湾处于热带,人更偏向于理性。而这一观点,孟德斯鸠在早在《论法的精神》中就谈到过。对于气候对人的影响这一观点,我十分赞同,比如寒冷的北欧盛产理性音乐,而非洲则盛产热情洋溢地音乐,从音乐上可以反映出人的不同性格。作者谈到凭感官描述的印象派与冷静理性的法兰德斯画派、法国人与北欧人的爱情。与我在音乐上的看法很一致,真是有共鸣!

  另外,作者谈到北欧人虽然善于思辨,却也有高自杀率,按北欧人分析,原因是没有困难反而不想活。对此,我的理解如下:

  一个太理性的人对快乐的感受力相对较差,太理性让他们失去了感受幸福的能力,太理性的人有锐气,锐气逼人,别人不敢靠近的情况下更容易孤独。

  这一讲中,作者引用了不少庄子的事例,十分可读。

  最后摘录一句在本章中作者关于审美的思考:不要小看审美,审美本身是种意识形态,真正的意识形态。这意识形态会借着审美去筛选出它所认为的价值。【p176】

  第六讲 伦理孤独

  这一讲中,作者提到的社区伦理、个体与伦理的关系令我印象十分深刻。

  社区伦理:对作者的观点非常非常有同感,这也是我为什么不认可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中<大中华及其共荣圈>一节的内在原因,在这样的儒家伦理道德下的人情社会里真的需要承受太多的监视。尤其是那些长舌妇,这样的人最令我反感 。

  个体与伦理:这一节,作者认为应该先个人后伦理。提到台湾社会局,让我想起了日剧《Mother》,台湾日本在家庭暴力等方面做的相对完善,尤其是在未成年人的保护措施上。《mother》里孩子消失后,社会局的人很快就会调查,父母也十分害怕这些人发现自己对孩子的家暴。而韩国中国内地则不是,对韩国这方面的了解是从《熔炉》中看出的,电影里孩子受伤害,老师找了很多机构进行帮助,结果都很失望,这一点与中国内地十分雷同!

  《孤独六讲》是本很好的书,值得细读!

  《孤獨六講》读后感(四):孤独与社会

  读完孤独六讲,一时未能完全消化。待慢慢品,日后有机会再来翻阅。这是个有故事的,认认真真对自我进行审视的学者,以身边的经历和见闻的故事去反思、深挖社会潜意识里的梦碎和突破。他将人类普遍的一种情感-孤独,暴晒于日,研磨成粉,供人咀嚼。

  我们常常听到的狂妄之语,便是一些文青对孤独的自我的标榜:无孤独,不浪漫。这些如果说只是一种感官上的体验的话,蒋勋老师则将孤独的根源和孤独的相关因素娓娓道来。没有轻狂和矯文造字,用身边的故事串联起来,质疑,思辨,深入浅出,讲的明明白白。《舌头考》、《热死鹦鹉》《因为孤独的缘故》这些故事情节的新颖和独到之处,在于看似有些光怪陆离,但却依然描述的是那种无法言尽的社会里的孤独者的悲剧。从情欲孤独,语言孤独,革命孤独,暴力孤独,再到思维孤独和伦理孤独,按照作者自身的生活经历的孤独,从易到难,从外在的感官体验到内在的思维和伦理。正如蒋勋所言,这是一本孤独者的书,而在台湾绝大部分是没有思辨能力的。他,作为一个社会的美学研究者,他是十分的推崇社会中那百分之零点一的人的离经叛道或者孤独的出走。因为正是这些孤独的人的出走为社会旧有的生活方式打开里一个缺口,给予更多的人反思我们为什么而存在,自我的生活意义是什么?孤独在美学中成为身着凤冠霞帔,颇具魅力和姿色的佳人,令人着迷和崇拜。但在现实生活中,这些孤独者却往往是失败者。因为孤独的本质是死亡,注定了被群体的共识所压迫。

  然而孤独,确是人自我觉醒和奋起的起点。没有孤独的自我认知和了解,人永远走不出庞大的社会虚无感带来的内心空虚。而读完孤独六讲,一时未能完全消化。待慢慢品,日后有机会再来翻阅。这是个有故事的,认认真真对自我进行审视的学者,以身边的经历和见闻的故事去反思、深挖社会潜意识里的梦碎和突破。他将人类普遍的一种情感-孤独,暴晒于日,研磨成粉,供人咀嚼。

  我们常常听到的狂妄之语,便是一些文青对孤独的自我的标榜:无孤独,不浪漫。这些如果说只是一种感官上的体验的话,蒋勋老师则将孤独的根源和孤独的相关因素娓娓道来。没有轻狂和矯文造字,用身边的故事串联起来,质疑,思辨,深入浅出,讲的明明白白。《舌头考》、《热死鹦鹉》《因为孤独的缘故》这些故事情节的新颖和独到之处,在于看似有些光怪陆离,但却依然描述的是那种无法言尽的社会里的孤独者的悲剧。从情欲孤独,语言孤独,革命孤独,暴力孤独,再到思维孤独和伦理孤独,按照作者自身的生活经历的孤独,从易到难,从外在的感官体验到内在的思维和伦理。正如蒋勋所言,这是一本孤独者的书,而在台湾绝大部分是没有思辨能力的。他,作为一个社会的美学研究者,他是十分的推崇社会中那百分之零点一的人的离经叛道或者孤独的出走。因为正是这些孤独的人的出走为社会旧有的生活方式打开里一个缺口,给予更多的人反思我们为什么而存在,自我的生活意义是什么?孤独在美学中成为身着凤冠霞帔,颇具魅力和姿色的佳人,令人着迷和崇拜。但在现实生活中,这些孤独者却往往是失败者。因为孤独的本质是死亡,注定了被群体的共识所压迫。

  然而孤独,确是人自我觉醒和奋起的起点。没有孤独的自我认知和了解,人永远走不出庞大的社会虚无感带来的内心空虚。而那些慌忙仓促着去抓取他人填充内心寂寞的人,却并未能真正的驱赶孤独,反而会被孤独所吞那些慌忙仓促着去抓取他人填充内心寂寞的人,却并未能真正的驱赶孤独,反而会被孤独所吞并。什么是孤独?孤独不是寂寞,孤独是内心一种对社会现实的反叛和自我开始的树立。没有孤独的体会,便没有自我的成长。所以正视孤独,忍受孤独是人生踏出去的寻求意义的第一步。

  这实在是对年轻人浮躁和热烈的心灵的一种定力和引导。因为孤独是所有人成长过程中的必经之路,也是必须要面对的重要人生课程。一旦与爱情有着齐肩的地位,可能更能唤起年轻人对孤独的感受与体验吧。

  社会一词,被概括为群体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组合。百科中主要的社会关系包括家庭关系、共同文化以及传统习俗。文化是一个庞大的体系,支撑着群体内个体的思维,家庭,情感,伦理道德乃至处世的方方面面。无论情欲,语言,思维,还是革命,伦理,都囊括在社会的体系下,个体常常微乎其微。屈原沿着汨罗江,在司马迁的笔下是“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项羽更是“力拔山兮气盖世“自刎江畔;卓文君眉如远黛,面若芙蓉,为为爱情而私奔,嫁与一穷小子,还差点惨遭遗弃;传统家庭出身的秋瑾,酷爱舞刀,“千金不惜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最终为革命献身。这些微弱的个体都在社会现实里付出里极大的代价,他们是个失败者,出走者。社会与个体的张力如天罗地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不容争辩。所幸的也只有那百分之零点一的个体挣脱罢了。

  说到社会运动,蒋老师必是十分赞成的。无论从美学上,还是年轻人的心灵成长来看,他认为“革命是一种青春仪式”,一种嘉年华。在“革命的孤独”里提到无政府主义创始人,巴枯荣和克鲁.泡特金。这两位俄国贵族都是对旧有的生活环境的反叛,逃亡法国。克鲁泡特金说:“反叛者是对自我生活保持一种不满足的状态进而背叛,并将背叛维持一个高度。”年轻人的反叛是当诗意的梦想碰触社会的沉疴时,拥有的梦想,欲打破的一种暴力孤独。他们是对社会现实的不满,对生活桎梏的冲击,是美学意义上人生的绚烂。尽管在革命过程中的诉求也许五花八门,或者为吸引女孩子的注意,或者为了慷慨激昂的年轻人的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自我虚荣心的膨胀。我们都不应该简单的一刀切,将梦想的种子直接捻灭。蒋勋老师提到,社会需要给予他们一个出口。与孤独相处,才能学会与己相处,这样方能从而学会与这个社会相处而不被模式化的可能,成为独立思考的个体。

  2014年的两场学运,台湾反服贸运动和香港的占中事件。反服贸是起因于学生对马英九政府在大陆-台湾经济协议的签订;无论是处于什么样的政治诉求或者经济诉求,也无论该协议是否对台湾的发展真正的有益。学生运动反应的是一种年轻人迷失与社会掌权阶级,伦理控制下的压抑。需要反叛,需要争夺,需要慷慨激昂的,带有身体暴力倾向的表达,去宣泄成长中的孤独。这是蒋老师所赞成的,他认为正视孤独恰是走出孤独的开始,而孤独是生命圆满的开始。他是从一种美学,一种个体式的崒炼,一种思维能力的训练。

  上个世纪美国20年代,在那个社会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被称为幻灭的一代。(the lost generation )以及二战后的“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前者这一代是由作家发起的文学流派。他们代表和反应了那一个时代中理想的幻灭感。当大批年轻人,被国家宏大的“民主,美国梦”的口号所鼓动,怀揣者理想参与到世界大战的前线,目睹了武力带来的社会灾难,而所谓民主的谎言被戳破时,他们经历了理想与现实的颠覆,成为那个时代的孤独者的代表。 他们开始反思,去表现战争的惨烈与痛苦。这是一种自我的觉醒和成长。如果说一战幻灭的一代看作孤独者的正视问题,而“垮掉的一代”则代表了孤独者的出走。他们致力于追求与主流价值文化相违背的一切准则,以身厉行,甚至不惜以吸毒,酗酒,进入精神病院,去尝试一切疯狂的事情,这一时期的文化被称为美国后现代主义的“亚文化”。若单从美学或者文学上看,垮掉的一代,对美国文化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力,对20世纪文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若单从美学意义上去讲的话,一切反叛都是对生命的负责和致敬。但是回归到社会,如何去理解反叛与社会的秩序之间的冲突,美学与社会实用之间的对立。秩序应该是大家各自有各自的意见,彼此尊重。这话是同意的。但是矛盾,冲突的是,如果意见的表达是损害社会其他人正常的工作生活的,那这种关于年轻人的激情和梦想类的“革命”行为,我们该怎么看?支持还是反对?

  这几乎就变成不同流派之间的争论了,违和和冲突就立即的鲜明了,很少会有重合区域。中国传统的儒家文化所凸显的集体哲学,大一统的思想下个体力量往往是极其低贱的。但是如何去选择一个合适的度?是个很难辩清的地带。正如论辩民主与集中,各有利弊,你非要将对方辩的的哑口无言,自己无懈可击是很难的。这如一条路的两个极端,那我们同时都朝向中间去辩,是否能解开死结?冷静独立的思考者如胡适,在上个世纪马克思主义在中国风生水起的年代,其作为一个独立学者,所表示的观点至今仍有很多的现实意义。“容忍比自由更重要 ”,“人人争自由,若没有独立,有了自由之后仍然是奴隶。”“为个人争自由就是为国家争自由,争取个人的人格就是为社会争人格。真正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立起来的。” 我们一贯所要求的“自由”,在国民素质尚未独立,人格健全的前提下,自由根本扯不上任何的边。

  社会对于政府对于社会精英群体对于社会民众,都不是铁板一块。庞大的熔炉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国父孙中山所宣扬的启蒙国民的思想,民国时期成为思想文化自由包容的园地。当一国之民之独立与自由的诉求更为炽烈。正如某些文艺评论家所说的那样:如果25岁以前不是一名共产党,你一辈子不会有希望;可是如果25岁以后还是共产党,你这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希望。这里共产党指的是革命。在年轻人对与社会变革和乌托邦的社会梦想需要给予充分的空间,太过于现实和功利准则的判断极易损折一颗年轻的心灵的成长和出走。如果寄托与社会民族素质与社会秩序的纠结,倒不如仔仔细细的,认认真真的开放,包容,独立的思想,育民。

  《孤獨六講》读后感(五):孤独的反思

  第一次知道蒋勋,是默存同学送给我的一本《蒋勋的卢浮宫》。我对西方美术完全没有了解,这本书一开始我也很不以为然。蒋勋用他自己的美学视角,写的一本卢浮宫导游书。读一遍下来我一直以为蒋勋是一位年轻的艺术家,因为他的文字就像是一个人在你身旁慢慢说话,没有任何艰深难懂的地方,把我所以为很难懂的美术讲成了一个个平常的故事,不夸张也不造作,有一种原来美术是这样来理解的恍然大悟。

  后来,开始慢慢听《蒋勋说红楼梦》,才知道他原来主要是研究文学。也多亏他,我才意识到《红楼梦》是多么精彩而伟大的小说,以前走马观花的阅读失去了多少趣味。他讲话,总是觉察不出他的年龄,常常诧异怎么年轻人的心态他这么懂。我几乎和上一辈的人没有过深入的交谈和对话,但读蒋勋的文字就常常很高兴,觉得上一辈的也有有趣的,懂我们的人。

  毕业旅行去了台北,在诚品书店找到了《孤独六讲》,便买回来读。陌生的竖排繁体的排版,读起来却没有什么障碍。我记得一个大学同学,常常在地铁上读竖排的漫画书,他说竖排最适合在地铁里看,因为可以一只手拿书左右滚着看,另一只手可以去扶扶手。

  书的开头一段是坐在诚品书店里读的,里面写到他常常看到报上的新闻,会想到当事人的心里的孤独,全世界都在谈论你,却没有人愿意去你的心底看一看的感受,是多么巨大的孤独。当时我特别惊讶,因为我也有过同样的感觉,会想要去理解别人内心的孤独感,我从来没对人说过,却在这本书里读到了。这本从头读到尾,这样的感觉都一直伴随着我。

  蒋勋是赞颂孤独的,他一开头就说

  “孤独没有什么不好。使孤独变得不好,是因为你害怕孤独。”

  在情欲孤独里,他认为青少年时期必须经过一个孤独的阶段,必须在这个阶段里感受到完整的自我,才能发展出完整的感情。

  “当你在暗恋一个人时,你的生命正在转换,从中发现出完美的自我。”

  他提到,儒家文化一直以来是阻挡孤独和完整自我形成的最大障碍,这种集体主义的思想抹杀了独立个体的感情,不允许孤独存在。我接受我的情欲孤独,是因为我的感情要代表我的自我,而不要去代表社会所认同的我。

  语言孤独让我感到害怕,你看见一千张嘴在那里说话,却没有一只耳朵在听。你发出了声音,却永远地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看一本小说,不要看它写了什么,要看他没有写什么。如同你听朋友说话,不要听他讲了什么,要听他没有讲什么。”

  我每次放假回家,都不愿意和父母去饭后散步,不是因为我懒也不是因为不愿意陪伴父母,而是我不愿意每次遇到父母的朋友我都必须毕恭毕敬地打声毫无意义的招呼。语言的孤独在于我们嘴里的话都没有了意义,只有马斯洛需求层次最低一层的寒暄。最近班级聚餐时,邻座坐着一个和我气味相投的男生,和他很有话聊的时候,语言仿佛才有了意义,不是室友碎碎念周末进城见了谁吃了什么的话,而是平时的孤独感仿佛有人可以理解。

  革命孤独对于我是全新的话题。大概是被应试教育荼毒的原因,一提起革命我就老是想起高中的历史课本,里面一本正经告诉你革命伟大在哪里,我们该如何感恩,却从没有提起过革命者的思想,他们为何会在年轻时为革命献身,他们理解的革命是什么?读了秋瑾的故事,理解她的内心,才会体会其中的感人,才会觉得会掉下泪来。他们从时代走出,将生命置之度外的超脱,是他们背负的巨大的孤独。蒋勋提到了托尔斯泰临终前留下的一封信,信上说:

  “我决定放弃我的爵位,我决定放弃我的土地,我决定要土地上所有的农奴恢复自由人身份。”

  他写到:

  “我觉得这是托尔斯泰最了不起的作品,他让我们看到革命是对自己的革命,他所要颠覆的不是外在的体制和阶级,而是颠覆内在的道德不安感。”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这些作品之所以令我着迷,是因为它在颠覆一些我不认同的东西,说出了我想说出的话。

  暴力孤独说的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暴力,因为暴力的形式有很多,语言可以是暴力,感情可以是暴力,爱也可能是暴力。暴力是一种美学,因为暴力的源自于我们生存的本能,在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中保存在了我们基因里。蒋勋用他的一篇小说《妇人明月的手指》的创作来说明文明社会中的暴力,这本小说读来让人不寒而栗,手指被砍断的暴力反而并没有大学生,出租车司机,警察的表现更让人害怕。而这是法律所不能管辖的暴力,也是我们所有人无时无刻无意识会施加的暴力。

  “当你强势到某一个程度时,你不会意识到强势到了某个程度,不管是阶级,国家或是族群,本身就会构成暴力。但要产生这些自觉,并不是那么容易。”

  蒋勋认为思维孤独是最大的一个孤独,因为思维孤独是最难以坚持和保留的。我们的儒家文化里没有哲学的思辨,只有已经规定好的是非伦理。我常常会质疑很多周围朋友的观点:比如女生不用太努力,比如什么年龄一定要结婚要有小孩,还有些是我还不敢说出来的观点。而这样的讨论往往会归总到一句大家耳熟能详的熟语,放佛几千年传来下的话一定没错似的,我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我佩服那些敢作那0.01%的人,害怕永远只做99.99%的人,就像书里说到在某个特殊时期,

  “有人讲说要怎么样怎么样的时候,你先不要动,先观察,然后发现有一半以上的人都这样讲的话,你就开始这样子讲,然后你千万不要变成那样最后的几个和最前面的几个,因为可能倒霉,靠错边就不好了。”

  不知道这一段在大陆出版的书里有没有被删去呢?还有一段很喜欢的话:

  “孤独一定要慢,当你急迫地从A点到B点时,所有的思考都停止。生命很简单,也是从A点到B点,由生到死。如果你一生都很忙碌,就表示你一生什么都没有看到,快速地从A点到了B点。难道生命的开始就是为了死亡吗?还是为了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与孤独相处的时候,可以多一点思维的空间,生命的过程会不会更细腻一点?”

  伦理孤独是很多时候让我感到痛苦的部分,因为我对这个社会的伦理划分的方式并不满意,或者我认为我们应该可以有自己的伦理选择,才能谈得上个人的完整。蒋勋是这样说的:

  “我一直期盼我们的社会能建立一个新的伦理,是以独立的个人为单位,先成为一个可以充分思考,完整的个人,再进而谈其他的相对伦理的关系。”

  我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对《霍乱时期的爱情》里费尔明娜和《归来》里冯婉瑜抛开子女的爱情感到伟大,是因为我认为的爱情,是纯粹的,抛开伦理的,甚至是最重要的亲子观的。我向往的是不带有伦理的感情,那种自由,透明,没有束缚的表达,而不是伦理关系下迎合社会的结合。

  这本书谈论的是个人,个人的思想,个人的孤独。同样是谈论人,却比上课学的那些心理学,组织行为学更有用,更打动人。作为社会人,我们通常关注的和在社会关系网中和别人的连系的那些表示关系的边,却忽略了人首先是作为独立的点的存在,才会发展出边。我们忽略了自己的和别人的独立性,忽略了在社会中我们的孤独,让孤独变成不可以谈论,不可以表现,不可以赞颂的东西。但我们需要孤独,需要它来使自己更完美。整本书讲到的是我们作为社会人的悲哀,作为社会人的孤独。情欲,革命,暴力等的本质都是孤独。必须承认孤独,才能成为社会人。蒋勋在伦理孤独的最后说:

  quot;期盼每个人都能在破碎重整的过程中找回自己的伦理孤独。"

  希望我能在破碎重整的过程中找回自我。

  《孤獨六講》读后感(六):出走、逃离、回归——寻找孤独的近义词

  读了十几页想起来:这本书我前年读过。去年末看大友克洋的《老人Z》,快看完了才想起之前看过。有时候,我看书和看电影就跟没看过一样,因此也就很难写出自己的评论。记不住,怎么写呢。

  《孤独六讲》总算是读过两遍了,大概的谈些读后感吧。

  本书的内容大体由以下前四部分构成:

  一、对于孤独的六种分类

  书中的六种孤独:情欲孤独、语言孤独、革命孤独、暴力孤独、思维孤独、伦理孤独。

  私以为分类不是很科学,经不起推敲,相互之间或各有交叉,不能成为一个自洽的体系。当然,作者的分类或侧重于孤独在情欲方面的表现、孤独在革命方面的表现等。但作为一本书,推向了市场,要面对读者,还是严谨一些为好。

  这样的分类问题,我自己也经常碰到。有时纯粹是为了行文方便而分类,谈不上逻辑上的关系。读者切不可奉为圭臬——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教科书,世界上本没有教科书。也因此,《孤独六讲》没有太多的学理,评论中也见读者对其抨击。

  二、作者对自身创作小说的解读

  “孤独六讲则是针对这六篇冷门小说,另外有感而发的演讲。”

  蒋勋写过一本《因为孤独的缘故》,是小说集。在本书《孤独六讲》中,作者结合小说来谈孤独,也可以将其视为是作者的创作谈来读。有些读者不太喜欢这部分内容,认为是多余。我个人倒是蛮喜欢的,创作谈是很有趣的内容——特别是对于自己也写点东西的读者来说。

  创作谈对《因为孤独的缘故》中几篇小说进行了关键性、解剖性的解说,对于理解蒋勋的小说提供了一把好用的钥匙。不一定是喜欢他的小说,但看到有趣的创作谈还是很欣喜的。之前读《木心谈木心》一书,则更喜欢了,看喜欢的作者讲述自己的作品,比别的评论家讲的都要到位,才能明白其匠心、师心所在。

  三、对台湾现实存在的诸多问题的关注

  《孤独六讲》中提到很多台湾社会的问题,包括青少年成长、群众意识觉醒等,领域广泛。当然,书里没有达到足够的深度,颇为可惜。

  “在台湾每天发生的事件太多太多了,却一直没办法稍微提升解读的方式,所以人心一直在慌乱的状态。所以有了这六篇冷门小说(指《因为孤独的缘故》)。”《因为孤独的缘故》、《孤独六讲》都可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也可见作者的现实关怀。

  “孤独绝对是我们一生中无可避免的命题”,不仅是台湾,也是每个人要面对的命题。命题宏大,关涉人心与人性,自然也不可能要求本书提供解答。好的作品,能引起思考,有一两点触动,也就够了。就此而言,蒋勋的这碗鸡汤,不至于说完全无益处。

  四、作者成长的自身体会和经验

  现身说法是很诚实而难得的做法,蒋勋在书中多次以自身为例,讲述孤独的感受。

  ——在我青春期的岁月中,我感到最孤独的时刻,就是和父母对话时,因为他们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我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而这并不牵涉我爱不爱父母,或父母爱不爱我的问题。

  ——有时候我会站在忠孝东路边,看着人来人往,觉得城市比沙漠还要荒凉,每个人都靠得那么近,但完全不知彼此的心事,与孤独处在一种完全对立的位置,那是寂寞。经由教育、文化、媒体,不断去压抑另外一个人或一个族群,就是暴力。

  谁也不比谁高明多少,作者写下的这些,我们也同样经历过、经历着吧。难得是能准确的感受,然后记录下来。最近我常想,不能够表达,并非因为文字功夫,更多是因为感受能力,没有真切的感受,就不可能恰当的表达。这样看,蒋勋是感受力很强的艺术家呢。

  五、一点思考:城市对于人的暴力压迫

  《孤独六讲》最共鸣于我的两段话,似乎与书的主旨不太相关,或者并非本书主要论述的。至少在我,并非是从孤独的主题去读,而是从城市对于人的压迫去读。

  —— 一个成熟的社会应该是鼓励特立独行,让每一种特立独行都能找到存在的价值,当群体对特立独行做最大的压抑时,人性便无法彰显了。 我们贡献自己的劳动力给这个社会,同时也把生命价值的多元性牺牲了。

  ——那匹走向旷野的孤独的狼,就是人类最后的高贵质量,那种不被环保、不被豢养、不被驯服的孤独─狼驯服了就是狗,都变成狗以后,只有宠物,自我的征服性和自我的挑战性不存在生命里面。作为一个不思考的社会里的一个思考者,他的心灵是最寂寞、最孤独的。

  近来常想到城市对于人的异化、人归化于城市的问题。当一个人完全无碍的生活于城市,是不是也意味着其放弃了人的自由的野性。人的动物性不在城市之内,人有一种野性的力量,需要往复于自然天地,倘若只是纯然的生活于城市,是不是习惯了一种不察觉的孤独。

  孤独是有意味的,人需要逃离人群,去寻找自己,回归自己。蒋勋以为孤独的近义词是出走,我呢,还在寻找。

  《孤獨六講》读后感(七):柔软中的刺

  蒋勋的书来得恰到好处,事因最近一直在思考,“煽动”独立,是作者的勇敢还是软弱。我们往往可能见到一个声称“但为自由故”的作者,在他的实际生活中确是一头俯首帖耳的绵羊角色。在特定的环境中,英雄没有准备好出现,看到现实而无能为力的人为了掩饰自己的虚弱和困窘,便声称是英雄们在以前、一段现在偶尔闪现在记忆和对话中的光辉岁月中死绝了。现在留下来的人体内没有那种东西了,于是又转而去抬高正视这一问题的作者,说他们说得好,有风骨,有立场。可是说到底,心内的火焰借由笔端喷射出来,其本质也是一种逃避罢了。表达也有表达的艺术,不能直接全盘否定,不然在第一步就要出问题,遑论传播。所以说人们要满意自身孤独的状态,孤独之后便为清醒,清醒之后便为不忿,不忿之后便为……歇着。有社会责任感、理想主义的人和孤独的人事实上存在竞品的关系,倘若他是孤独的,就只能成为现实世界的堂吉诃德,“我是我自己的神”;倘若他不是孤独的,便成为了作者口中“没有安全感”而不完整的人了。这一心口不一的“荒谬”,蒋勋说到的absurd,不就是他自己参与创造的吗?孤独的英雄必然失败,作者赋予这种英雄失败的美感。但看清楚吧,美感是来自于其精神,而非失败。成功的精神,在尚未变质的时候,曾几何时亦有那份美感。——只是后人不愿去咀嚼变质的成功,惟愿欣赏失败的陈酿罢了。

  《孤獨六講》读后感(八):革命孤独

  两三年前着迷于台湾学者蒋勳先生的《细读红楼梦》,于是各处借阅蒋勳的著作来看,《少年台湾》没有大多感觉,也许境界未到,不过《孤独六讲》中的革命孤独一段倒是提起我极大的兴趣。

  蒋勳在1972年,也就是法国五月浪潮(May 1968 events in France)发生后的第四个年头到巴黎留学,从小听着父母“别碰政治”告诫长大,经历过台湾白色恐怖时期的蒋勳,本以为自己的兴趣是绘画和文学,无关于政治,但却在恐惧、置身事外的感觉之余,对学运产生了一种好奇,开始跟着要好的法国朋友,绑上头巾,加入游行的队伍。作者写道:“整个五月大概都是在罢课的状态,事实上五月的巴黎天气好得让你不想上课,后来发现每次革命、学运都选在五月,或者秋高气爽的十月,很少有学运选在凄冷的季节,大概即使要革命也要选一个好天气吧!更有趣的是,有时候同学还会问我:「我今天要去示威,你觉得我穿哪一件衣服比较好?」”

  至此作者突然觉得读懂得了某位西方作家说过的话:「如果你二十五岁时不是共產党员,你一辈子不会有希望;如果你二十五岁以后还是共產党员,你这一辈子也不会有什麼希望。」这里说的「共產党」就是革命,讲的是一个梦想,当你二十五岁时有过一个激昂的梦想,一生不会太离谱,因為那是一个乌托邦(Utopia)式的寄託;可是二十五岁以后,你应该务实了,却还在相信遥远的梦想,大概人生就没什麼希望了。我想我的人生或许就是如此,没有什么希望了......

  蒋勳在此提到了他的英文老师陈映真,有机会要看看这位鲁迅崇拜者的大作。

  《孤獨六講》读后感(九):其序与部分内容连载

  序

  我寫過一篇小說叫「因為孤獨的緣故」,後來成為一本小說集的書名。

  二○○二年聯合文學舉辦一個活動,以「孤獨」為主題,邀我作了六場演講,分別是:情慾孤獨、語言孤獨、革命孤獨、思維孤獨、倫理孤獨、和暴力孤獨。

  我可以孤獨嗎?

  我常常靜下來問自己:我可以更孤獨一點嗎?

  我渴望孤獨,珍惜孤獨。

  好像只有孤獨生命可以變得豐富而華麗。

  我擁抱著一個摯愛的身體時,我知道,自己是徹底的孤獨的,我所有的情慾只是無可奈何的佔有。

  我試圖用各種語言與人溝通,但我也同時知道,語言的終極只是更大的孤獨。

  我試圖在家族與社會裡扮演一個圓融和睦的角色,在倫理領域與每一個人和睦相處,但為什麼,我仍然感覺到不可改變的孤獨?

  我看到暴力者試圖以槍聲打破死寂,但所有的槍聲只是擊向巨大空洞的孤獨回聲。

  我聽到革命者的呼叫:掀翻社會秩序,顛覆階級結構!但是,革命者站在文明的廢墟上喘息流淚,他徹底知道革命者最後宿命的孤獨。

  其實美學的本質或許是──孤獨。

  人類數千年來不斷思維,用有限的思維圖解無限的孤獨,注定徒勞無功吧。

  我的孤獨六講在可懂與不可懂之間,也需無人聆聽,卻陪伴我度過自負的孤獨歲月。

  我的對話只是自己的獨白。

  2007.7.21

  §內文1

  情慾孤獨

  對青春期的我而言,孤獨是一種渴望,可以讓我與自己對話……

  孤獨,是我一直想談論的主題。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每天早上起來翻開報紙,在所有事件的背後,隱約感覺到有一個孤獨的聲音。不明白為何會在這些熱鬧滾滾的新聞背後,感覺到孤獨的心事,我無法解釋,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這個匆忙的城市裡有一種長期被忽略、被遺忘,潛藏在心靈深處的孤獨。

  我開始嘗試以另一種角度解讀新聞,不論誰對誰錯,誰是誰非,而是去找尋那一個隱約的聲音。

  於是我聽到了各種年齡、各種角色、各個階層處於孤獨的狀態下發出的聲音。當島嶼上流傳著一片暴露個人隱私的光碟時,我感覺到被觀看者內心的孤獨感,在那樣的時刻,她會跟誰對話?她有可能跟誰對話?她現在在哪裡?她心裡的孤獨是什麼?這些問題在我心裡旋繞了許久。

  我相信,這裡面有屬於法律的判斷、有屬於道德的判斷,而屬於法律的歸法律,屬於道德的歸道德;有一個部分,卻是身在文學、美學領域的人所關注的,即重新檢視、聆聽這些角色的心事。當我們隨著新聞媒體喧嘩、對事件中的角色指指點點時,我們不是在聆聽他人的心事,只是習慣不斷地發言。

  台灣是愈來愈孤獨的社會

  我的成長經歷台灣社會幾個不同的發展階段。小時候家教嚴格,不太有機會發言,父母總覺得小孩子一開口就會講錯話。記得過年時,家裡有許多禁忌,許多字眼不能講,例如「死」或是死的同音字。每到臘月,母親就會對我耳提面命。奇怪的是,平常也不太說這些字的,可是一到這個時節就會脫口而出,受到處罰。後來,母親也沒辦法,只好拿張紅紙條貼在牆上,上面寫著:「童言無忌」,不管說什麼都沒有關係了。

  那個時候,要說出心事或表達出某些語言,受到很多約束。於是我與文學結了很深的緣。有時候會去讀一本文學作品,與作品中的角色對話或者獨白,那種感覺是孤獨的,但那種孤獨感,深為此刻的我所懷念,原因是在孤獨中,有一種很飽滿的東西存在。

  現在資訊愈來愈發達了,而且流通得非常快。除了電話以外,還有答錄機、簡訊、傳真機、e-mail等聯絡方式——每次旅行回來打開電子信箱,往往得先殺掉大多數的垃圾信件後,才能開始「讀信」。

  然而,整個社會卻愈來愈孤獨了。

  感覺到社會的孤獨感約莫是在這幾年。不論是打開電視或收聽廣播,到處都是call in節目。那個沉默的年代已不存在,每個人都在表達意見,但在一片call in聲中,我卻感覺到現代人加倍的孤獨感。尤其在call in的過程中,因為時間限制,往往只有幾十秒鐘,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每個人都急著講話,每個人都沒把話講完。

  快速而進步的通訊科技,仍然無法照顧到我們內心裡那個巨大而荒涼的孤獨感。

  我忽然很想問問那個被打斷的聽眾的電話,我想打給他,聽他把話說完。其實,在那樣的情況下,主持人也會很慌。於是到最後,連call in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直接以選擇的方式:贊成或不贊成,然後在螢幕上,看到兩邊的數字一直跳動一直跳動……

  我想談的就是這樣子的孤獨感。因為人們已經沒有機會面對自己,只是一再地被刺激,要把心裡的話丟出去,卻無法和自己對談。

  人害怕孤獨

  我要說的是,孤獨沒有什麼不好。使孤獨變得不好,是因為你害怕孤獨。

  當你被孤獨感驅使著去尋找遠離孤獨的方法時,會處於一種非常可怕的狀態;因為無法和自己相處的人,也很難和別人相處,無法和別人相處會讓你感覺到巨大的虛無感,會讓你告訴自己:「我是孤獨的,我是孤獨的,我必須去打破這種孤獨。」你忘記了,想要快速打破孤獨的動作,正是造成巨大孤獨感的原因。

  不同年齡層所面對的孤獨也不一樣。

  我這個年紀的朋友,都有在中學時代,暗戀一個人好多好多年,對方完全不知情的經驗,只是用寫詩、寫日記表達心情,難以想像那時日記裡的文字會纖細到那麼美麗,因為時間很長,我們可以一筆一筆地刻劃暗戀的心事。這是一個不快樂、不能被滿足的情慾嗎?我現在回想起來,恐怕不一定是,事實上,我們在學習著跟自己戀愛。

  對許多人而言,第一個戀愛的對象就是自己。在暗戀的過程,開始把自己美好的一面發展出來了。有時候會無緣無故站在綠蔭繁花下,呆呆地看著,開始想要知道生命是什麼,開始會把衣服穿得更講究一點,走過暗戀的人面前,希望被注意到。我的意思是說,當你在暗戀一個人時,你的生命正在轉換,從中發展出完美的自我。

  前幾年我在大學當系主任時,系上有一個女學生,每天帶著睡眠不足的雙眼來上課,她告訴我,她同時用四種身分在網路上交友,每一個角色有一個名字(代號)及迥異的性格,交往的人也不同。我很好奇,開始上網了解這種年輕人的交友方式,我會接觸電腦和網路也要歸功於她。

  情慾的孤獨,在本質上並無好與壞的分別,情慾是一種永遠不會變的東西,你渴望在身體發育之後,可以和另外一個身體有更多的了解、擁抱,或愛,你用任何名稱都可以。因為人本來就是孤獨的,猶如柏拉圖在兩千多年前寫下的寓言:每一個人都是被劈開成兩半的一個不完整個體,終其一生在尋找另一半,卻不一定能找到,因為被劈開的人太多了。

  有時候你以為找到了,有時候你以為永遠找不到。柏拉圖在《饗宴》裡用了這個了不起的寓言,正說明了孤獨是人類的本質。

  在傳統社會裡,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都以為找到了另外一半,那是因為一生只有一次的機會,找對,找不對,都只能認了。但現在不一樣了,如我的學生,她用四種身分在尋找,她認為自己有很大的權力去尋找最適合的那一半,可是我在想的是:是不是因此她的機會比我的多?

  我是說,如果我只有一種身分,一生只能找一次,和現在她有四個身分,找錯了隨時可以丟掉再找,是不是表示她有更多的機會?我數學不好,無法做比較。可是我相信,如柏拉圖的寓言,每個人都是被劈開的一半,儘管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哲學,對這個問題有不同的解釋,但孤獨絕對是我們一生中無可避免的命題。

  「我」從哪裡來?

  後面我還會談到倫理的孤獨,會從中國的儒家文化談起。儒家文化是最不願意談孤獨的,所謂五倫,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關係,都是在闡述一個生命生下來後,與周邊生命的相對關係,我們稱之為相對倫理,所以人不能談孤獨感,感到孤獨的人,在儒家文化中,表示他是不完整的。如果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和睦,那麼在父子、兄弟、夫妻的關係裡,都不應該有孤獨感。

  可是,你是否也覺得,儒家定義的倫理是一種外在形式,是前述那種「你只能找一次,不對就不能再找」的那種東西,而不是你內心底層最深最荒涼的孤獨感。

  「我可以在父母面前感覺到非常孤獨。」我想這是一句觸怒儒家思想的陳述,卻是事實。在我青春期的歲月中,我感到最孤獨的時刻,就是和父母對話時,因為他們沒有聽懂我在說什麼,我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而這並不牽涉我愛不愛父母,或父母愛不愛我的問題。

  在十二歲以前,我聽他們的語言,或是他們聽我的語言,都沒有問題。可是在發育之後,我會偷偷讀一些書、聽一些音樂、看一些電影,卻不敢再跟他們說了。我好像忽然擁有了另外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是私密的,我在這裡可以觸碰到生命的本質,但在父母的世界裡,我找不到這些東西。

  曾經試著去打破禁忌,在母親忙著準備晚餐時,繞在她旁邊問:「我們從哪裡來的?」那個年代的母親當然不會正面回答問題,只會說:「撿來的。」多半得到的答案就是如此,如果再追問下去,母親就會不耐煩地說:「胳肢窩裡長出來的。」

  其實,十三歲的我問的不是從身體何處來,而是「我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是關於生與死的問題,猶記得當時日記上,便是充滿了此類胡思亂想的句子。有一天,母親忽然聽懂了,她板著臉嚴肅地說:「不要胡思亂想。」

  這是生命最早最早對於孤獨感的詢問。我感覺到這種孤獨感,所以發問,卻立刻被切斷了。

  因為在儒家文化裡、在傳統的親子教養裡,沒有孤獨感的立足之地。

  我開始變得怪怪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來。母親便會找機會來敲門:「喝杯熱水。」或是「我燉了雞湯,出來喝。」她永遠不會覺得孤獨是重要的,反而覺得孤獨很危險,因為她不知道我在房間裡做什麼。

  對青春期的我而言,孤獨是一種渴望,可以讓我與自己對話,或是從讀一本小說中摸索自己的人生。但大人卻在房外臆測著:這個小孩是不是生病了?他是不是有什麼問題?為什麼不出來?

  張愛玲是個了不起的作家。她說,在傳統的中國社會裡,清晨五六點,你起來,如果不把房門打開,就表示你在家裡做壞事。以前讀張愛玲的小說,不容易了解,但她所成長的傳統社會就是如此。跟我同樣年齡的朋友,如果也是住在小鎮或是村落裡,應該會有串門子的記憶,大家串來串去的,從來沒有像現在說的隱私,要拜訪朋友前還要打個電話問:「我方不方便到你家?」以前的人不會這樣問。我記得阿姨來找媽媽時,連地址也不帶,從巷口就開始叫喊,一直叫到媽媽出去,把她們接進來。

  儒家文化不談隱私,不注重個人的私密性。從許多傳統小說中,包括張愛玲的,都會提到新婚夫妻與父母同住,隔著一道薄薄的板壁,他們連晚上做愛,都不敢發出聲音。一個連私人空間都不允許的文化,當然也不存在孤獨感。

  因而我要談的不是如何消除孤獨,而是如何完成孤獨,如何給予孤獨,如何尊重孤獨。

  不允許孤獨

  很多人認為儒家文化已經慢慢消失,我不以為然。時至今日,若是孤獨感仍然不被大眾所了解,若是個人隱私可以被公開在媒體上,任人指指點點,就表示儒家文化還是無遠弗屆。我在歐洲社會裡,很少看到個人隱私的公開,表示歐洲人對於孤獨、對於隱私的尊重,以及對於公領域與私領域的劃分,已經非常清楚,同時,他們也要求每一個個體必須承擔自己的孤獨。

  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這個問題,一方面我們不允許別人孤獨,另一方面我們害怕孤獨。我們不允許別人孤獨,所以要把別人從孤獨時刻裡拉出來,接受公共的檢視;同時我們也害怕孤獨,所以不斷地被迫去宣示:我不孤獨。

  一九四九年,大陸經歷了一個翻天覆地的大革命,七○年代我到歐洲讀書時,認識了很多從大陸出來的留學生,他們在五○年代、六○年代時都在大陸。他們告訴我:在任何反右運動中,都不要做第一個發言和最後一個發言的人,就看發言得差不多了,大概知道群體的意思時才發言,也不能做最後一個,因為容易受批判。

  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儒家思想,沒有人敢特立獨行,大家都遵守著「中庸之道」,不做第一,也不做最後。儒家思想歌頌的是一種群體文化,我要特別申明的是,並不是認為歌頌群體的文化不好,事實上儒家思想是以農業為基礎,一定和群體有關。所謂的群體是指大家要共同遵守一些規則,社群才能有其生存的條件,特別是在窮困的農業社會中。而特立獨行是在破壞群體,就會受到群體的譴責。

  五四運動是近代一個非常重要的分水嶺,代表著人性覺醒的過程。有時候我們稱它是白話文運動,但我不認為是這麼簡單。它所探討的是人性價值的改變,基本上就是對抗儒家文化、對抗群體。五四運動喊的兩個口號:德先生(民主)和賽先生(科學),其中德先生democracy,源自希臘文,意指即使是代表極少數的一個個體,都受到應有的尊重,這便是民主的基礎。但在群體中,無暇顧及少數的個體,不要說一個,就是三分之一的人,還是不如其他的三分之二。

  魯迅是五四運動一個重要的小說家。他的小說〈離婚〉或〈在酒樓上〉,都是講一個孤獨者面對群體壓力時痛不欲生的包袱。〈狂人日記〉裡快發瘋的主角,他用了「禮教吃人」指控,村落中從三個男人議論一個女人的貞節,變成一群男人議論一個女人的貞節,最後不通過任何法律的審判,就在祠堂裡給她刀子、繩子和毒藥,叫她自己了結。這就是群體的公權力,遠大於任何法律。

  沈從文在一九二○年代也發表了一篇了不起的小說,講一個風和日麗,陽光燦爛的日子,一對男女在路上走,握著手,稍微靠近了一點,就被村人指責是傷風敗俗,抓去見縣太爺。縣太爺當下拍板說:「你們這對狗男女!」結果這是一對侗族的夫妻,不似漢族的壓抑,他們戀愛時就會唱歌、跳舞、牽手。我們現在讀沈從文的故事,會覺得很荒謬,竟然村人會勞師動眾,拿著刀斧出來,準備要砍殺這對狗男女,最後才發現他們是夫妻。

  對抗群體文化

  包括我自己在內,許多朋友剛到巴黎時會覺得很不習慣。巴黎的地鐵是面對面的四個座位,常常可以看到對面的情侶熱烈的親吻,甚至可以看到牽連的唾液,卻要假裝看不見,因為「關你什麼事?」這是他們的私領域,你看是你的不對,不是他們的不對。

  我每次看到這一幕,就會想起沈從文的小說。這是不同的文化對孤獨感的詮釋。

  希臘神話裡的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甘犯奧林匹克山上眾神的禁忌,將火帶到人間,因此受到宙斯的懲罰,以鐵鏈將他鎖銬在岩石上,早上老鷹會用利爪將他的胸口撕裂,嚼食他的心肝肺;到了晚上,傷口復元,長出新的心肝肺,忍受日復一日遭到獵食的痛苦。這是希臘神話中悲劇英雄(hero)的原型,但在現實社會中,我們從來不會覺得一個因為特立獨行而被凌遲至死的人是好人。

  在魯迅的小說〈藥〉裡,寫的是秋瑾的故事。當時村子裡有個孩子生了肺病,村人相信醫治肺病唯一的方法,就是以用饅頭蘸了剛剛被砍頭的人所噴出來的血,吃下去。強烈的對比是這部小說驚心動魄之處,一方面是一個希望改變社會的人被斬首示眾;另一方面是愚昧的民眾,拿了個熱饅頭來蘸鮮血,回去給他的孩子吃。我相信,五四運動所要對抗的就是這一種存在於群體文化中,愚昧到驚人的東西,使孤獨的秋瑾走上刑場,值得嗎?她的血只能救助一個得肺癆的孩子?

  魯迅的小說如〈狂人日記〉、〈藥〉等,都是在觸碰傳統社會所壓抑的孤獨感;他的散文更明顯,如〈孤獨者〉、〈酒樓上〉等,皆是以孤獨為主題。魯迅是一個極度孤獨的人,孤獨使他一直在逃避群體,所以我們看到他作為一個作家、文學家,最重要的是他要維持他的特立獨行、維持他的孤獨感,因為他成名了,影響了那麼多人。他最早發表作品在《新青年》雜誌上,所以《新青年》這一批人便擁護他為旗手。可是孤獨者不能當旗手,一旦成為旗手,後面就會跟著一群人,孤獨成了矛盾,他必須出走。他走出去了,卻又被左翼聯盟推為領袖,共產黨並認為他是最好的文學家,他害怕被捲入群體之中,只好再次出走……

  他一直在出走,因為作為一個社會心靈的思考者,他必須保有長期的孤獨。

  破碎的孤獨感

  前述是廣義的儒家文化,因為重視倫理之間的相互關係,會壓抑個體的孤獨感,使之無法表現。而漢武帝獨尊儒術以降,儒家文化就是正統文化,為歷代君主所推崇,祭孔成為君主的例行性行程,儒家文化不再只是一種哲學思想,因為政治力的滲入成為「儒教」,而成為維持群體架構的重要規範,連孔子也莫可奈何,在這樣的情況下,孤獨感是破碎的,個體完全無法與之抗衡。

  幸好,我們還有老莊。老莊是比較鼓勵個人孤獨、走出去的思想,在莊子的哲學裡,明言「獨與天地精神往來」,一個人活著,孤獨地與天地精神對話,不是和人對話,這是在巨大的儒學傳統中的異端,不過這個了不起的聲音始終無法成為正統,只成為文人在辭官、失意、遭遇政治挫折而走向山水時,某一種心靈上的瀟灑而已,並沒有辦法形成一種完整的時代氛圍。

  歷史上有幾個時代,如魏晉南北朝,儒教的勢力稍式微,出現了一些孤獨者如竹林七賢,可是這些時代不會成為如漢、唐、宋、元、明、清等「大時代」。我常對朋友說,讀竹林七賢的故事,就能看見中國在千年漫長的文化中鮮少出現的孤獨者的表情,但這些人的下場多半是悲慘的。他們生命裡的孤獨表現在行為上,不一定著書立說,也不一定會做大官,他們以個人的孤獨標舉對群體墮落的對抗。我最喜歡魏晉南北朝竹林七賢的「嘯」,這個字後來只保留在武俠小說,因為「俠」還保有最後的孤獨感,「士」則都走向官場了。

  武俠小說裡也有巨大的孤獨感,所以許多人喜歡閱讀。你看黃藥師可不是一個怪人?所有金庸的人物都是如此,他們是孤獨的,閉關苦練著一個沒有人知道的招式,像古墓派的小龍女,何嘗不是一個「活死人」?所謂「活死人」就是要對抗所有活著的人,當活人不再是活人,死人才能活過來。這是一種顛覆的邏輯。我們都曾經很喜歡讀武俠小說,因為當小說中的人物走向高峰絕頂時,其實就是一種精神上的孤獨和荒涼。

  尋找情慾孤獨的宣洩口

  中學時代大概是我情慾最澎湃的時候。當時班上雖然也會流傳著一些黃色照片、黃色小說,但是不多。班上男同學一邊吃便當一邊看的是武俠小說,武俠小說遠比黃色小說多得多,很少有老師會知道這件事情。情慾是會轉換的,在極度的苦悶當中,會轉換成孤獨感,否則很難解釋這件事情,因為情慾的發洩很容易,看黃色照片、讀黃色小說可以輕易解決生理上的衝動,孤獨卻依舊在。我們常忽略了一件事:青少年時期情慾的轉化是非常精采的過程。

  我比較特別,那個時候不是讀武俠小說,受姊姊的影響,讀了《紅樓夢》,讀了《簡愛》,讀了一些比較文學的作品,但情慾轉化的本質是相同的。情慾最低層次的表現就是看A片、看黃色小說,訴諸感官刺激,而感官刺激往往會使自己愈孤獨,所以轉為閱讀武俠或其他文學小說。

  記得班上同學常常在研究要去哪裡拜師、台灣哪座山上可能有隱居高人、什麼樣的武功可以達到《達摩易筋經》的程度……有個同學還真的寫了一本厚厚的「達摩易筋經」出來。那是不可思議的情慾的轉換,他們在積極尋找生命的另一個出口。

  女性的身體構造與心理和男性有很大的不同,我不太了解,但是如果我們能把那個時候流行看的《窗外》等小說,做個整理,應該也可以發現情慾轉換的端倪。

  《窗外》說的是一個女子學校的學生愛戀老師的故事,通俗的劇情卻讓許多人落淚,這不是文學價值的問題,而是讀者心裡不可告人的孤獨感得到了初步層次的滿足。我講的是「初步層次」,它可以更高的,當我們面對孤獨的形式不一樣時,得到的答案也會不一樣。

  所以談情慾孤獨,青少年是一個很重要的階段。如果說情慾孤獨是因為受到生理發育的影響,那麼傳統經典中有哪一些書是可以使情慾孤獨得到解答?《論語》嗎?《大學》嗎?《中庸》嗎?或是「十三經」的任何一部?也許《詩經》還有一點,「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借用鳥類來比喻男女的追求,可是到末了卻說:這是「后妃之德」,不是情慾。

  傳統經典裡沒有情慾孤獨的存在,都被掩蓋了,那麼處在這個文化下的青少年,該如何解決他的孤獨?我現在回想起來,我的青少年時期就是在背《論語》、背《大學》、背《中庸》,這些絕對不是壞東西,但是和青春期的對話太少了。

  反而是《紅樓夢》比較貼近當時的自己。當我看到十三歲的賈寶玉也有性幻想,甚至在第六回裡寫到了夢遺,我嚇了一跳,「寶玉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即使現在看起來,很多人還是會覺得聳動。但這是一個誠實的作家,他告訴你寶玉十三歲了,一個十三歲的男孩發生這樣的事一點也不意外。然而,這是一部小說,一部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大人禁止小孩閱讀的小說。更有趣的是,我們看到十三歲的寶玉、黛玉偷偷看的書,是古典文學裡的《牡丹亭》、《西廂記》,他們兩個人偷看《西廂記》,後來鬧翻了,林黛玉說:「我去告訴舅舅,他一定會把你打個半死。」因為那是不能看的禁書。

  若連最古典、最優雅的《牡丹亭》、《西廂記》都是禁書,我們就能窺見在傳統文化中情慾孤獨受到壓抑的嚴重性。

  竹林七賢裡的孤獨

  然而,歷朝歷代不乏有人對儒家教條提出反擊,如前面提到的竹林七賢,他們做了很大的顛覆,但是痛苦不堪;我提到了「嘯」這個字,口字邊再一個嚴肅的「肅」,那是一個孤獨的人走向群山萬豁間,張開口大叫出來的模樣。我們現在聽不到阮籍和其他竹林七賢的嘯,可是《世說新語》裡說,當阮籍長嘯時,山鳴谷應,震驚了所有的人,那種發自肺腑、令人熱淚盈眶的吶喊,我相信是非常動人的。很多人以為「嘯」是唱歌,其實不然,就像魯迅的集子取名「吶喊」一樣,都是從最大的壓抑中,狂吼出來的聲音。而這些孤獨者竟會相約到山林比賽發出這種不可思議的嘯聲,大家不妨看看《世說新語》,便會了解「嘯」其實是一個極其孤獨的字,後來保留在武俠小說《嘯傲江湖》中,但後人都以諧音字訛傳為「笑傲江湖」,不復見從心底嘶叫吶喊出的悲憤與傲氣。

  竹林七賢一生沒有完成什麼偉大的事業,他們沒有達成儒家文化的要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句話從我五歲時開始背誦,但到了十三歲情慾混亂時,讀這些會讓內心翻攪的慾望沉澱嗎?當然不會,這些經典是偉大的思想,但不是一個青春期的孩子所需要去感受的。

  沒有人告訴我們為什麼阮籍會跑到山林裡大叫?父母師長都不覺得阮籍在歷史裡是重要的人物。

  特立獨行等於大逆不道

  阮籍還有一則故事也很有趣。有一次他到朋友家,朋友不在妻子在,而這妻子長得特別美麗,阮籍沒有馬上告辭反而跟她聊得很開心,最後趴在桌上睡著了,因而鬧得沸沸騰騰,流言四起。後來這起流言傳到竹林七賢之一的耳裡,他不以為然地說:「阮籍哪裡遵守你們這些人的禮教啊?」

  這裡面有一個很好玩的現象,到今天還是如此。美如果加上特立獨行,就會變成罪,記得小時候頭髮稍跟別人不一樣,就會受到指責,因為大家應該遵守共同的標準。例如我家有鬈髮的遺傳,常被誤會是燙髮,爸爸還曾經寫了一封信讓我帶給教官,證明鬈髮不是燙的,但教官把信揉了,大聲說:「你們還說謊。」那是我記憶中很深刻的事,為什麼頭髮不一樣有這麼嚴重?

  大家有沒有發現,要求群體規則的社會,第一個害怕的歧異就是頭髮,不管是軍隊或是監獄,第一個要去除的就是頭髮,猶如神話中的大力士參孫,一剪了頭髮就沒有力氣,頭髮是一種象徵,是個體追求自由最微末的表現。所以清兵入關時,公告「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髮竟然和頭有同等的重要性。

  高中時,女生流行穿迷你裙,我們經常在校外看到一個女生的裙子好短好短,可是一接近校門,她把寬皮帶解開,裙子竟然變長了!這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女生有這麼多祕密。

  頭髮和裝扮是自己的事,但在群體社會裡,卻變成眾人之事。當群體思想大到一個程度時,沒有人敢跟別人不一樣;女孩子想要展露自己美麗的大腿,卻不願違反學校的規則,情願麻煩一點在進校門前解開皮帶。因為在這樣的規則下,特立獨行就是大逆不道。

  然而,一個成熟的社會應該是鼓勵特立獨行,讓每一種特立獨行都能找到存在的價值,當群體對特立獨行做最大的壓抑時,人性便無法彰顯了。我們貢獻自己的勞動力給這個社會,同時也把生命價值的多元性犧牲了。

  文化對情慾的壓抑

  我最常講阮籍的四件事,除了登高長嘯、窮途而哭以及在朋友妻子前睡著了,還有一件事,是母親過世時,他不哭;按儒教傳統,即使要用錐子刺自己都是要哭的,不哭是不孝,真的哭不出來,也得請五子哭墓,但阮籍不哭,賓客弔喪時哭成一團,他無動於衷,等到賓客散盡,他突然吐血數升……這是他表現憂傷的方式,他認為母親過世是我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哭給別人看?

  但如果你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在群體文化中,婚禮喪禮都是表演,與真實的情感無關。

  當中國傳統儒教的群體文化碰到個體(individual)就產生了竹林七賢,他們是特立獨行的個體,活得如此孤獨,甚至讓旁人覺得悲憫,而要問:「為什麼要這麼堅持呢?」

  這個社會上的阮籍愈來愈少,就是因為這句話。我當老師的時候,也曾經對一個特立獨行的學生說:「你幹嘛這樣子?別人都不會。」說完,我突然覺得好害怕。

  回想我在大學時,也曾經特立獨行,我的老師對我說過一樣的話。我不知道這句出於善意和愛的話,對孤獨者有什麼幫助?或者,反而是傷害了他們,讓他們的孤獨感無法出現。

  近幾年來,我常在做懺悔和檢討。在大學任教這麼久,自認為是一個好老師,卻也曾經扮演過壓迫孤獨者的角色。有一次看到女學生為了參加舞會,清晨兩點鐘在圍牆鐵絲網上疊了六床棉被,一翻而過;我告訴她們要處罰背詩、寫書法,但不會報告教官。其實我心裡覺得她們很勇敢,但還是勸她們回去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雖然後來她們還是跳出來了)。更有趣的是,這個鐵絲網曾經讓校長在校務會議上得意地對我說,這是德國進口猶太人集中營專用的圓形鐵絲網,各面都可以防範——可是二十歲上下的女孩子,你關都不關不住。

  《牡丹亭》說的也是同樣的故事,十六歲的杜麗娘怎麼關都關不住,所以她遊園驚夢,她所驚的夢根本是個春夢。 無法仰天長嘯 後來如何大徹大悟呢?因為一個學生。學運剛剛開始,有個學生在校園裡貼了張布告,內容是對學校砍樹的事感到不滿,這個人是敢做敢當的二愣子,把自己的名字都寫了上去。認同的撫掌叫好,說他伸張正義,敢跟校長意見不同,還有人就在後面寫了一些下流的罵校長的話,但他們都沒有留名字,只有二愣子被抓去了。

  學校決定要嚴辦此事,當時我是系主任便打電話給校長,校長說:「我要去開會,馬上要上飛機了。」我說:「你給我十分鐘,不然我馬上辭職。」後來我保住了這個學生,沒有受到處罰。但是當我把這個學生叫來時,他對我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為什麼不讓他們處罰我?」我到現在還在想這件事。

  在群體文化裡,二愣子很容易受到傷害,因為他們很正直,有話直說,包括我在內,都是在傷害他。我用了我的權力去保護他,可是對他來講,他沒有做錯,為什麼不讓他據理力爭,去向校長、向訓導單位解釋清楚,讓他為自己辯白?

  不管是爬牆的女孩,或是這個貼海報的學生,都是被我保護的,但是,我自以為是的保護,其實就是在傷害他們的孤獨感,使孤獨感無法完成——我在設法讓他們變得和群體一樣。

  如阮籍等人都是被逼到絕境時,他們的哭聲才震驚了整個文化,當時如果有人保護他們,他們便無法仰天長嘯。

  活出孤獨感 竹林七賢之嵇康娶了公主為妻,是皇家的女婿,但他從沒有利用駙馬爺的身分得名得利,到了四十歲時遭小人陷害,說他違背社會禮俗,最後被押到刑場砍頭。他究竟做了什麼傷風敗俗的事?不過就是夏天穿著厚棉衣在柳樹下燒個火爐打鐵。這不是特立獨行嗎?這不是和群體的理性文化在對抗嗎?而這是法律在判案還是道德在判案?

  嵇康被押上刑場的罪狀是:「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輕時傲世,無益於今,有敗於俗」,這個罪狀留在歷史裡,變成所有人的共同罪狀——我們判了一個特立獨行者的死刑。

  嵇康四十歲上了刑場,幸好有好友向秀為他寫了〈思舊賦〉,寫到他上刑場時,夕陽在天,人影在地。嵇康是一個美男子,身長八尺,面如冠玉,當他走出來時,所有人都被驚動,因為他是個大音樂家,在臨刑前,三千太學生還集體跪下求教,然而,嵇康彈了一曲〈廣陵散〉後嘆曰:「廣陵散於今絕矣!」

  有人說,嵇康怎麼這麼自私,死前還不肯將曲譜留下?但嵇康說,不是每一個人都配聽〈廣陵散〉。如果活不出孤獨感,如果做不到特立獨行,藝術、美是沒有意義的,不過就是附庸風雅而已。

  每次讀向秀寫的〈思舊賦〉總會為之動容,生命孤獨的出走,卻整個粉碎在群體文化的八股教條上。

  竹林七賢的孤獨感,畢竟曾經在文化中爆放出一點點的光采,雖然很快就被掩蓋了,在一個大一統的文化權威下,個人很快就隱沒在群體中,竹林七賢變成了旁人不易理解的瘋子,除了瘋子誰會隨身帶把鋤頭,告訴別人,我萬一死了,立刻就可以把我給埋葬?

  然而,孤獨感的確和死亡脫離不了關係。 生命本質的孤獨 儒家的群體文化避談死亡一如避談孤獨,一直影響到我母親那一代臘月不談「死」或諧音字的禁忌。即使不是臘月,我們也會用各種字來代替「死」,而不直接說出這個字,我們太害怕這個字,它明明是真實的終結,但我們還是會用其他的字代替:去世、過世、西歸、仙遊、升天……都是美化「死」的字辭。

  死亡是生命本質的孤獨,無法克服的宿命。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說過,人從出生那一刻起,就開始走向死亡。他有一篇很精采的小說〈牆〉,寫人在面對死亡時的反應。他一直在探討死亡,死亡是這麼真實。莊子也談死亡,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凝視一個骷髏,最後他就枕著骷髏睡覺。睡著之後,骷髏就會對他說話,告訴他當年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是莊子迷人的地方,他會與死亡對話。

  相反地,孔子好不容易有個特立獨行的學生,問他死亡是什麼?馬上就挨罵了:「未知生,焉知死」,可是,怎麼可能不問死亡呢?死亡是生命裡如此重要的事情,一個文化如果迴避了死亡,其實是蠻軟弱了。儒家文化固然有樂觀、積極、奮進的一面,但是我覺得儒家文化最大的致命傷,就是始終不敢正視死亡。

  儒家談死亡非得拉到一個很大的課題上,如「捨生取義」、「殺生成仁」,唯有如此死亡才有意義。所以我們自小接受的訓練就是要用這樣的方式死亡,可是人的一生有多少次這種機會?

  小時候我總是認為,如果看到有人溺水,就要不加思索地跳下去救他,不管自己會不會游泳,如果不幸溺死了,人們會為我立一個銅像,題上「捨生取義」。 一個很偉大的哲學最後變成一個很荒謬的教條。

  如果在生命最危急的情況下,對其感到不忍、悲憫而去救助,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絕對是人性價值中最驚人的部分。但是,如果是為了要「成仁」而「殺生」,就變成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了。

  就好比,如果我背上沒有「精忠報國」這四個字,我是不是就不用去報國了?

  孤獨與倫理規範

  忠、孝究竟是什麼?當我們在談孤獨感時,就必須重新思考這些我們以為已經很熟悉的倫理規範。文化的成熟,來自於多面向的觀察,而不是單向的論斷;儒家文化有其偉大之處,孔子的哲學也非常了不起,但當一個思想獨大之後,缺乏牽制和平衡,就會發生許多問題。檢視這些問題並非去否認問題,不能說「今日儒家文化已經式微了」,我們最底層的價值觀、倫理觀以及語言模式,在本質上都還是受儒家的影響,而這裡所說的「儒家」早已跳脫哲學的範疇,而是一種生活態度,就像我習慣在校園發現問題時,立刻以系主任的職權去維護學生,這也是「儒家」,為什麼我不讓它成為一個議題,公開討論?

  在我們的社會中缺乏議題,包括情慾都可以成為一個議題。

  從法國回來後,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私立大學任職,是校內十三位一級主管之一,當時學生如果要記大過,就必須開會,由十三位主管都同意簽字後才能通過。這件事通常是由訓導單位決定,到會議上只是做最後的確認,不會有太大的爭議。我第一年參加時看到一個案例,那是一九七七年發生的事,一個南部學生到北部讀書,在外租屋;房東寫了一封信給學校,說這個學生素行不良,趁他不在時勾引他的老婆,學校就以此為罪狀,要學生退學。我覺得應該要了解背後的因由,當下不願意簽字,當我提出看法時,聽到旁邊有個聲音說:「蔣先生畢竟是從法國回來的,性觀念比較開放。」

  聽了,我嚇一跳,我還沒來得及說明,就已經被判定了。

  不管是這個案例或是前面提到的自我反省,其實都是不自覺地受到群體文化的影響,許多事情都變成了「想當然耳」,即使事後發現不是如此,也不會有人去回想為什麼當初會「想當然耳」?

  孤獨感的探討一定要回到自身,因為孤獨感是一種道德意識,非得以檢察自身為起點。群體的道德意識往往會變成對他人的指責,在西方,道德觀已經回歸到個體的自我檢視,對他人的批判不叫道德,對自己行為的反省才是。

  蘇格拉底被判處死刑時,學生要他逃走,他在服刑和逃跑之間,選擇了飲下毒堇汁而死,因為他認為他的死刑是經過民主的投票,他必須遵守這樣子的道德意識,接受這樣子的結局。這才是道德,非如今日社會中,從上至下,不管是政治人物或市井小民,都在振振有辭地指著別人罵:不道德!

  我相信,有一天,孤獨感會幫助我們重新回過頭來檢視道德意識,當其時道德情操才會萌芽。就像阮籍不在母親喪禮上哭,讓所有的人說他不孝,而看到他吐血的只有一個朋友,便把這件事寫在《世說新語》。他不是沒有道德,而是他不想讓道德情操變成一種表演。

  當道德變成一種表演,就是作假,就會變成各種形態的演出,就會讓最沒有道德的人變成最有道德的人,語言和行為開始分離。

  對生命的懷疑

  我出版過一些書,談了美學、談過詩,寫了一些小說和散文,我想我最終的著作應該是一本懺悔錄。我相信,最好的文學是一本最誠實的自傳,目前我還沒有勇氣把它寫出來,但已經在醞釀,我也知道這會是我最重要的功課。我是要跳回去做一個和稀泥的人,去掩飾跳牆、記過的事件,還是要做阮籍或嵇康?

  這就是我的選擇了。

  我想,台灣應該是一個可以有距離的去對抗儒家文化傳統的地方,奈何我們既隔離在外,卻又以儒家正統文化自居,因為我們認為對岸破壞了儒家傳統,所以我們必須去承接,事實上我們所背負的包袱比對岸更重。所以我到上海時便發現,大陸在改革開放後,孤獨感一下子就跑出來了,特立獨行的個人也出現了……好像,台灣要發動在內心深層處的孤獨感革命更難了……

  家庭、倫理的束縛之巨大,遠超於我們的想像。包括我自己,儘管說得冠冕堂皇,只要在八十四歲的媽媽面前,我又變回了小孩子,哪敢談什麼自我?談什麼情慾孤獨?她照樣站在門口和鄰居聊我小時候尿床的糗事,講得我無地自容,她只是若無其事地說:「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其實,我母親和許多母親一樣,手上一直握有一把剪刀,專門剪孩子的頭髮,比中學時代教官手中那一把更厲害,這一把看不見的剪刀叫做「愛」或是「關心」。因為這把剪刀,母親成為我走向孤獨的最後一道關卡。

  在我們的文化中,以「愛」、「關心」或是「孝」之名,其所做的任何決定都是對的,不允許相對的討論、懷疑——而沒有懷疑就無法萌生孤獨感,因為孤獨感就是生命對生命本身採取懷疑的態度。

  我們活著真的有價值嗎?我不敢說。我也不敢說殺生一定成仁,捨身一定取義,魯迅寫的秋瑾殺生、捨身之後,其鮮血只是沾染了一顆饅頭,讓一個得肺癆的小孩食用,她甚至救不了他。這個了不起的文學家顛覆了儒家成仁、取義的觀念。

  生命的意義

  生命真的有意義嗎?儒家文化一定強調生命是有意義的,但對存在主義而言,存在是一種狀態,本質是存在以後慢慢找到的,沒有人可以決定你的本質,除了你自己。所以存在主義說「存在先於本質」,必須先意識到存在的孤獨感,才能找到生命的本質。

  在七○年代,我上大學的時候,存在主義是台灣非常風行的哲學,不管是透過戲劇、透過文學。例如當時有一部戲劇是貝克特的《等待果陀》,兩個人坐在荒原上,等待著一個叫做Godot(中文譯為果陀,Godot是從God演變而來,意指救世主)的人,等著等著,到戲劇結束都沒有等到。生命就是在荒蕪之中度過,神不會來,救世主不會來,生命的意義與價值也沒有來。我們當時看了,都感動得不得了。

  從小到大,我們都以為生命是有意義的,父母、老師等所有的大人都在告訴我們這件事,包括我自己在當了老師之後,都必須傳遞這個訊息,我不能反問學生說:「如果生命沒有意義,值得活嗎?」但我相信,我如果這麼問,我和這個學生的關係就不會是師生,而是朋友,我們會有很多話可以講。

  如果你問我:「生命沒有意義,你還要活嗎?」我不敢回答。文學裡常常會呈現一個無意義的人,但是他活著;卡夫卡的《蛻變》用一個變成甲蟲的人,反問我們:如果有一天我們變成一隻昆蟲,或是如魯迅〈狂人日記〉所說人就是昆蟲,那麼這個生命有沒有意義?我想,有沒有可能生命的意義就是在尋找意義的過程,你以為找到了反而失去意義,當你開始尋找時,那個狀態才是意義。現代的文學顛覆了過去「生下來就有意義」的想法,開始無止盡地尋找,很多人提出不同的看法,都不是最終的答案,直到現在人們還是沒有找到真正的答案。

  陳凱歌的《黃土地》裡,那群生活在一個荒涼的土地上,像土一樣,甚至一輩子連名字都沒有的人,他們努力地活著,努力地相信活著是有意義的,或許就是另一種形式的生命意義。然而,不管生命的意義為何,如果強把自己的意義加在別人身上,那是非常恐怖的事。我相信,意義一定要自己去尋找。

  如果嬰兒出世後,尚未接觸到母親前,就被注射一支針,結束了生命。那麼,他的生命有意義嗎?存在主義的小說家卡繆(Albert Camus)有過同樣的疑惑,他在小說裡提出,如果嬰兒立刻死掉,他會上天堂還是下地獄?他問的是生命非常底層的問題。

  那個年代我們讀到這些書時,感到非常震撼,群體文化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因為會很痛,你看到所有的報導都是那麼荒謬,是誰惡意為之的嗎?不是,所以群體文化無法討論「荒謬」這個問題,而存在主義則把它視為重要的命題。

  拋開結局的束縛

  卡繆的《異鄉人》(LÉtranger)中,講述的是在法國發生的真實事件,LÉtranger這個字中文譯為「異鄉人」,其實就是孤獨者的意思。故事敘述法國青年對一個阿拉伯人開了六槍,被當成謀殺犯送進監牢,但所有的審判都與他開這六槍無關,而是舉證他在為母親守喪時沒有掉淚,在母親的喪禮上,他未依禮俗反而打了一個花俏的領帶,以及在母親喪禮後,他便帶女朋友到海邊度假,並發生性關係。諸此種種便成為他獲判死刑的罪證。

  行刑前,神父來了,告訴他要做最後的禱告和懺悔,靈魂還有機會上天堂。這個青年罵了一句粗話,說:「我就是開了這六槍,不要說那麼多了!」

  如果大家有機會再去翻這本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小說,就會發現最後一章寫得真是漂亮。青年的囚車在黎明時出發,看見天上的星辰,他說他從未感覺到生命是如此飽滿,他忽然變成整部小說歌頌的英雄——從儒家和群體文化的角度來看,實在很難去認同殺人犯變成英雄的故事,這部小說在國外會得獎,但若是在國內,可能直至今日都無法獲得肯定,因為它的內容違背世俗的標準。

  在國內不會有人以陳進興為主角,最後還把他寫成英雄,然而,小說的好或壞,不是結局的問題,而是生命形式的問題。這個形式裡的孤獨感、所有特立獨行的部分,會讓人性感到驚恐,應該有個小說家用文字去呈現他生命裡的點點滴滴。然而,我們不敢面對,我們甚至覺得知道太多生命的孤獨面,人會變壞。

  有沒有這樣的印象?大人會說:「這本小說不能看,看了會變壞。」我認為,對人性的無知才是使人變壞的肇因,因為他不懂得悲憫。

  在陳進興這則新聞裡,我印象最深的畫面,是他被槍斃後屍體送去摘取器官的過程,如果我要寫小說,大概會從這一段寫起。他對我而言,還是一個生命,而他在死亡,是生命與死亡的關係。我也要反駁群體文化中不知不覺的約束,使這些特立獨行的議題無疾而終。

  我用「議題」而不是用「主角」,因為我們總認為「主角」一定是個好人。記不記得小時候看的電影,常常會在最後結局時,出現一行字:這個人作惡多端,終難逃法網恢恢。後來我再去看這些電影,發現那個主角已經逃走了,只是在當時的觀念裡,不加上這一句結尾,觀眾不能接受,因為惡人要有惡報,好人要有好報。

  如果我們用先入為主的善惡觀去要求文學作品要「文以載道」時,文學就會失去過程的描述,只剩下結局。我從小受的作文訓練就是如此,先有結局,而且都是制式的結局,例如過去連寫郊遊的文章,最後還是要想起中國大陸幾億個受苦受難、水深火熱的同胞。

  先有結局,就不會有思考、推論的過程。當我自己在寫小說時,我便得對抗自己從小訓練出來「先有結局」的觀念,而是假設自己就是小說裡的人物。這是往後我寫作的一條道路,我也希望不只是我個人,而是整個台灣在經歷這麼多事件後,足以成熟地讓人民思考,而不是用結局決定一切。

  或許有人會說,現在小學生寫作文,已經不寫拯救大陸同胞的八股教條了,但是不是就有思考了呢?我很懷疑。事實上,今日社會事件的報導,甚至在餐廳裡聽到的對話,都還是先有結局。一到選舉時更明顯,都是先有結局再搜羅證據,如果真是這樣,人民的思考在哪裡?從過去到現在,人民的思考在原地踏步,好像他忽然從一個權威的體制裡跳出來,覺得過去都是很愚昧的,他氣得跳腳,以為跳向另一個極端。可是你仔細看,他跳腳的方式和當年某個偉人去世時跳腳的姿態是一樣的,並沒有改變。他還是用同樣的情緒在跳腳、在哭,只是偶像換了另外一個東西而已。如果這樣的話,人民的思考在哪裡?

  個體的獨立性應該表現在敢於跳脫大眾的語言、說出懷疑和不同的思考方式,而不是結局或結論。我相信,我們的社會需要更多的孤獨者,更多的叛逆者,更多的阮籍和嵇康,勇於說出不一樣的話,但要注意的是,這不是結局;如果你認為這是結局,就會以為「他只是在作怪」,當你拋開結局的想法時,才能理解對方是在提出不同的想法。

  邏輯(logic)一詞源於希臘文logos,就是「不同」的意思。你從正面,我從反面,以後才能「合」,才有思考可言。而如果只有一面倒的意見,思考便無由產生。我相信,好的文學要提供的就是一種「觸怒」。

  孤獨是生命圓滿的開始

  很有趣的是,在我自己出版的作品裡,銷路比較好的都是一些較為溫柔敦厚者。我有溫柔敦厚的一面,例如會幫助晚上跳牆的學生回去,寫在小說裡就是有一個皆大歡喜的圓滿結局。我也有叛逆的一面,如《因為孤獨的緣故》、《島嶼獨白》兩本作品,卻只獲得少數人的青睞 ——我很希望能與這些讀者交流,讓我更有自信維持自己的孤獨,因為我一直覺得,孤獨是生命圓滿的開始,沒有與自己獨處的經驗,不會懂得和別人相處。

  所以,生命裡第一個愛戀的對象應該是自己,寫詩給自己,與自己對話,在一個空間裡安靜下來,聆聽自己的心跳與呼吸,我相信,這個生命走出去時不會慌張。相反地,一個在外面如無頭蒼蠅亂闖的生命,最怕孤獨。七○年代,我在法國時讀到一篇報導,社會心理學家發現巴黎的上班族一回到家就打開電視、打開收音機,他們也不看也不聽,只是要有個聲音、影像在旁邊;這篇報導在探討都市化後的孤獨感,指出在工商社會裡的人們不敢面對自己。

  我們也可以自我檢視一下,在沒有聲音的狀態下,你可以安靜多久?沒有電話、傳真,沒有電視、收音機,沒有電腦、沒有網路的環境中,你可以怡然自得嗎?

  後來我再回到法國去,發現法國人使用電腦的情況不如台灣的普遍,我想那篇報導及早提醒了人與自己、與他人相處的重要性。所以現在你到巴黎去,會覺得很驚訝,他們家裡沒有電視,很少人會一天二十四小時帶著手機。

  有時候你會發現,速度與深遠似乎是衝突的,當你可以和自己對話,慢慢地儲蓄一種情感、醞釀一種情感時,你便不再孤獨;而當你不能這麼做時,永遠都在孤獨的狀態,你跑得愈快,孤獨追得愈緊,你將不斷找尋柏拉圖寓言中的另外一半,卻總是覺得不對;即使最後終於找到「對的」另外一半,也失去耐心,匆匆就走了。

  「對的」另外一半需要時間相處,匆匆來去無法辨認出另外一半的真正面目。我們往往會列出一堆條件來尋找符合的人,身高、體重、工作、薪水……,網路交友尤其明顯,只要輸入交友條件,便會跑出一長串的名單,可是感覺都不對。

  凡所有你認為可以簡化的東西,其實都很難簡化,反而需要更多時間與空間。與自己對話,使這些外在的東西慢慢沉澱,你將會發現,每一個人都可以是你的另外一半。因為你會從他們身上找到一部分與生命另外一半相符合的東西,那時候你將更不孤獨,覺得生命更富有、更圓滿。

  閱讀《金瓶梅》了解情慾孤獨

  我們談情慾孤獨,出發點是一個非常本能的感官、性、器官、四肢……我們急於解放、使情慾不孤獨,不是今日才有的事,早從希臘時代開始人們就有這樣的渴望,中國在明代不也出現了《金瓶梅》。我常建議朋友要了解情慾孤獨,就要閱讀《金瓶梅》,張愛玲也同意,她認為《金瓶梅》比《紅樓夢》重要。

  你在坊間看到的《金瓶梅》是刪節本,不能看到書的全貌,建議讀者去找萬曆年本的原著,你將會發現,明朝是建立商業文明的時代,商業一來感官的需求就會增加;台灣亦是如此,我記得小時候,台灣還是農業社會,情慾刺激比較少,雖然存在卻隱藏著,但是商業化之後,就變成一種行為,就變成到處可見的「檳榔西施」,情慾成為具體的視覺、聽覺刺激著每一個人,難以把持、快速地蔓延,逐漸變成我們今日所說的「色情氾濫」,在書攤上就可以看到各種圖像文字。

  可是我們回過頭看明朝的《金瓶梅》,內容一樣讓人覺得瞠目結舌,你會發現感官刺激變成在玩弄身體。讓自己的情慾壓抑在釋放的臨界點是最過癮的,所以說痛快,痛快,有時候痛與快是連在一起。在《金瓶梅》中有些情慾就變成了虐待,以各種方式獲得肉體的快感。

  然而,他們並不快樂。 《金瓶梅》、「檳榔西施」刺激的都是情慾的底層,無法紓解內心的孤獨感,實際上孤獨感的紓解必須透過更高層次的轉化,例如前面所說,我的中學時代男孩子們會看武俠小說來轉化情慾孤獨。

  從小說談孤獨

  談到情慾孤獨,我想用我的短篇小說集《因為孤獨的緣故》中第一篇小說〈熱死鸚鵡〉來談。這則故事是一個醫學院學生告訴我的,他暗戀著他的老師,這是他的隱私。我不會把它變成公共的事情,但是這個故事給我很大的震撼,讓我想把它寫成小說。

  在學校任教,我有很多機會接觸學生,他們會把心事說給我聽,例如前面提到的那位女學生,當我聽到她用四種身分在網路上交友時,我蠻驚訝的,可是我不能表現出來。一旦我表現出驚訝,他們便不會再說。我只能傾聽,做一個安靜的聽者。

  聽者是一個很迷人的角色。可以看到一個學生突然跑來,從一語不發到淚流滿面,可能得等他哭上一個鐘頭,消耗掉一包衛生紙後,才開始說一點點話,四個小時後,他才可能說得更多。

  那個醫學院的學生告訴我,在解剖學的課上,他看著老教授的禿頭,聽著他用冷靜的聲音講孔德哲學和實驗研究的結果,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迷戀。當時的我無法了解,一個年輕人何以會對禿頭、稀疏的頭髮產生情慾上的迷戀,因為那並不是我會迷戀的東西。這就是孤獨感的一個特質——旁人無法了解,只有自己知道,而因為我們不了解,就會刻意將它隔離,於是整個社會的孤獨感因此而破碎。

  在〈熱死鸚鵡〉裡,當這個醫學院的學生,聽到老師引用實證主義者的話,說:「你應該用絕對冷靜、客觀的心態去面對所有東西,不能沾帶任何主觀的道德情感,回到物質性的存在本質去做分析。」他開始檢查自己的身體。他發現之所以會迷戀他的老師,是因為老師將孔德的實證主義帶入他的世界,另一方面,他又覺得迷戀老師是一件很荒謬的事;迷戀是一個客觀的事實,他卻無法接受,因為這是不道德的。

  小說裡一隻學人講話的鸚鵡熱死了,大家無法從解剖分析中找到牠熱死的原因,而在牠熱死前所說的三個字究竟是什麼?也引起各界的關切。不過小說最後沒有結局,鸚鵡只是一個符號!

  鸚鵡的出現是因為寫作小說時,我到動物園玩,炎熱的夏天讓鸚鵡也熱暈了,站在那邊不動,我突然覺得很有意思。鸚鵡羽色鮮豔,非常搶眼,而牠又會學人說話,牠如果學了「我愛你」,是學會了聲音還是學會了內容?而我們說話都有內容嗎?抑或不過是發音而已?

  你或許也有這樣的經驗,和朋友聊天失神時,你看到朋友嘴巴一直動,聽不到他的聲音,可是又不會影響你繼續對話。

  我想,人有一部分是人,一部分可能是鸚鵡,一部分的語言是有思維、有內容的,另一部分的語言則只是發音。我記得日本小津安二郎有一部電影,是說一對結婚多年的老夫婦,妻子已經習慣先生發出一個聲音後,她就會「嗨」跑過去,幫他拿個什麼東西。其中一幕是妻子老是覺得聽到丈夫在發出那個聲音,她一如往常「嗨」的答應跑去,但丈夫說:「我沒有叫妳。」一次、兩次,在第三次時,丈夫覺得他好像該讓妻子做點什麼了,所以在妻子出現時,對她說:「幫我拿個襪子吧。」所有的觀眾都看到,丈夫沒有發出那個聲音,但是妻子卻一直覺得丈夫在叫喚,或者她終其一生就是在等著丈夫的叫喚。

  至今,我仍覺得這一幕非常動人。它其實不是語言,而是關係,我們和身邊最親近的人永遠都有一段關係,卡繆在《異鄉人》裡也寫到,他在巴黎街頭觀察帶寵物出門的人,他發現怎麼每一隻寵物都跟主人那麼像!這也是一段關係。

  意識到身體的存在

  我在〈熱死鸚鵡〉這篇小說裡,就用了鸚鵡作為一種符號,去代表醫學院學生某種無法紓解的情慾。他去度假、曬太陽回來,躺在床上撫摸自己的身體,想像手指是老師手上的解剖刀,劃過他年輕的二十歲的身體,骨骼、腰部、乳房……這絕對是情慾,但是糾結著他在解剖學裡學到的冷靜,也糾結著他自己無法抑制的熱情。他感覺到在精緻的肋骨包圍著一個如燈籠結構的體腔,裡面有心臟的跳動,牽動血液的循環,他還能感覺到自己的肺的呼吸、胃的蠕動,他在解剖自己,也在宣洩情慾,所以最後他射精了。

  我在十六歲時讀《紅樓夢》,看到寶玉的遺精,嚇了一大跳,但這就是一個認知身體的過程,也許在好多好多年後才會爆發。情慾孤獨也可以說就是認知身體吧!在認知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沾帶著兩種情緒,一個是絕對的客觀和冷靜,一個是不可解的與身體的糾纏。從死亡意識裡出來的身體,是一個肉體、軀殼,而死亡就是和身體告別。人要和身體告別很艱難,一來可能是因為長期使用產生的感情,一來也表示人們意識到「原來我的身體是現實存在的東西」。平常我們都只是在運用身體,卻沒有意識到它真正的存在。

  我認為,真正的情慾就是徹底了解自己的身體,包括所有的部位,從外表看得到的到內臟器官,甚至分泌物,但不能先有結論。

  或許有些人在〈熱死鸚鵡〉這篇小說裡,讀到了聳動的師生戀,有的人則是好奇鸚鵡死前說的三個字——當然,現在已經有很多人讀出書中以羅馬拼音留下的謎,那三個字就是「後現代」,調侃當時各界把「後現代」當作口頭禪的現象,沒有特別的意涵。新書發表時,大家對那三個字都很感興趣,我自己倒是沒有做什麼回應,我期望把這本書作為與孤獨者的對話,因為我蠻珍惜這種孤獨感,所以也沒有多談。

  孤獨並非寂寞

  孤獨和寂寞不一樣。寂寞會發慌,孤獨則是飽滿的,是莊子說的「獨與天地精神往來」,是確定生命與宇宙間的對話,已經到了最完美的狀態。這個「獨」,李白也用過,在〈月下獨酌〉裡,他說:「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這是一種很自豪的孤獨,他不需要有人陪他喝酒,唯有孤獨才是圓滿的。又好比你面對汪洋大海或是登山到了頂峰,會產生一種「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的感覺,沒有任何事情會打擾,那是一種很圓滿的狀態。

  所以我說孤獨是一種福氣,怕孤獨的人就會寂寞,愈是不想處於孤獨的狀態,愈是去碰觸人然後放棄,反而會錯失兩千年來你尋尋覓覓的另一半。有時候我會站在忠孝東路邊,看著人來人往,覺得城市比沙漠還要荒涼,每個人都靠得那麼近,但完全不知彼此的心事,與孤獨處在一種完全對立的位置,那是寂寞。

  《孤獨六講》读后感(十):短評寫不下……

  第一次知道蔣勛先生,是在愛荷華大學讀書期間,選修國際寫作計劃的翻譯課,通過那門課認識了聶華苓老師,第一次去她家,愛荷華河邊的紅樓安寓,她帶著我們四處參觀, 無數華人作家在聶老師家留下手跡足跡影跡。蔣勛先生是和丁玲同一年秋天參加愛荷華的IWP(International Writers' Program)的。

  嘉言且略過,說書中兩個錯誤:1.情欲孤獨一章里講到Logic,“邏輯(logic)一詞源于希臘文logos,就是「不同」的意思”。需指出的是,Logos不是“不同”,logos這一詞根代表”語言“”思維“; 作者將logos等同于”不同“大概是誤植了Hegel的Dialectics,他在書中其他地方也多次提到黑格爾的thesis-antithesis-synthesis。2.”思維孤獨“一章里說“釋迦牟尼坐在菩提樹下拈花微笑”。有誤。菩提樹下是釋尊夜睹明星悟道之處。拈花微笑的出處是在一次靈山法會上,釋尊閉口不言拈起一枝優曇花,當時座下等待聽法的百萬人天大衆,舉目罔措,唯有摩訶迦葉破顔微笑。這契理契機的會心一笑,與佛陀心意相通。就此開啓了禪宗不依語言文字、以心印、教外別傳的一派。

  蔣勛先生見地不俗。對Confucianism作爲一種政教意識形態的批評,很啓發人。通部書的主旨,私以爲,仍不離佛家强調的“自覺”。其對“孤獨”的一再申述,無非是呼籲大衆完就自身的人格。一個獨立自由的人、必然不爲偏見和名利所奴役,也便注定了是少數派。孤獨衹是一種存在的狀態,近乎宗教般的寂靜,與矯揉造作的情緒完全無關。

  唯一讀來令人不適的地方,是這半似散文半似批評的書裏過多地引用了作者自己的小説作品。頗招王婆賣瓜之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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