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进大山的女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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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那天之后，忍冬浑身酸疼像被汽车狠狠碾过，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星期。三顺爹看她身子弱，专门杀了只鸡炖汤，可忍冬不喝，背对着墙像死人一样安静。三顺望着爹，一脸为难：“咋办？”三顺爹想了想，说：“你把猴子他媳妇喊过来。”“喊她做啥？”“你喊就是了。”三顺爹面色一皱，像干煸脱水的苦瓜，三顺不再多嘴连忙去找猴子家媳妇。忍冬睁着眼睛死死看着泥土墙上一块斑驳泛霉的凸点，她脑袋里随着那晚被掏得一干二净。她不再是忍冬，忍冬已经死了，她只是装着忍冬的外壳的死尸。门口那只死黄狗叫声渐渐小了，接着响起推门声，大概又是三顺父子，忍冬闭上眼睛不想理会。“三顺媳妇，睡着了？”一道低沉却又年轻的女声响起，忍冬睁开眼睛慢慢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碎花衬衣，留着齐耳短发三十出头的女人。忍冬用眼神询问她是谁。女人一屁股坐在炕上，热情拉起忍冬的手：“我是猴子的那口子，你就叫我丹萍姐吧。之前就听说你，今天一看，你果然又年轻又漂亮啊。”忍冬听她是猴子的媳妇，脸色一阴，冷漠的抽回手，重新转了回去。丹萍也不气，左右张望，看到旁边凳子上放着碗鸡汤，伸手拿起：“妹子，这鸡汤好啊！你不吃？”忍冬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忍冬听到幽幽一声叹息。“妹子，姐懂你的苦，当年我也是被卖到这里来的。”忍冬倏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听她说：“不止我们，这个村子里的女人基本都是被卖来的。”“那你们为什么不……”“逃跑？这里离最近的镇开车都要好几天，你往哪里跑。”丹萍苦笑，“再说，这里的女人谁又没跑过呢。我当年逃跑没成功，被他们抓回来后硬生生被打掉一颗牙。逃一次打一次，到最后不敢逃、逃不掉。”“我们可以一起！一定会有机会的。”“我已经走不了了，这里有我的孩子，我的根。”忍冬的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仅有的生命力量慢慢从她的体内流逝。“妹子，当你还没能力和命运斗时，你得学会认命啊。这鸡汤你就喝了吧。”忍冬看着表面泛着金黄色油渍的鸡汤，一颗心慢慢往下坠。那天之后，三顺父子就没再把她锁在屋子里，大概是认定她跑不掉。忍冬偶尔会出屋坐在门外的白桦树下，一待便是一整天，从日出看到日落，偶尔村里的人看到她会热情的打招呼，但忍冬全都冷淡对之。三顺父子看她胃口不好，吃不惯馍馍，特意弄了些白饭，里面加上辣炒土豆片和一碟榨菜，而他们自己还是吃干瘪瘪的馍馍。晚上的时候，忍冬一个人睡在炕上，而三顺被她赶到地上睡觉。窗外的月光泄了一地，三顺的呼噜声响如雷鸣，忍冬用指甲盖在墙上狠狠画下一道。已经过去快一个多月了，不知道母亲的身体好些了没有，父亲杂货店里生意忙不忙的过来，阿弟的成绩有没有下落，阿妹有没有长高……他们现在是不是疯了般的找她，想着想着，忍冬的眼泪又不停流下，湿了枕巾。许是哭的大声，三顺被吵醒，看着哭的伤心的她，伸出粗糙黝黑的手掌轻轻拍打她的背，哄道：“不哭，不哭了。”忍冬一把拍掉他的手，哭的更伤心。02两个多月的时候，忍冬开始早上犯恶心，三顺父子以为她身子不好，费劲心思准备饭菜，但忍冬还是觉得恶心，什么都恶心。丹萍来找她的时候，忍冬被鸡屎味弄得恶心干呕。“哟，妹子咋了？”丹萍拍了拍她的背顺气。“犯恶心，想吐。”忍冬站住缓了缓气。丹萍看着她，心念一动，低声道：“妹子你该不是怀孕了吧？”忍冬一怔，脸色吓得苍白，想着自己的月事好像的确很久没来了。“姐，我不能怀孕，我不能怀孕……”忍冬拉着丹萍的手，急的快哭出来，“姐你要帮我，我不能要孩子的。”丹萍看着不停哀求的忍冬，一刹那仿佛看到了自己，那时的她也像此时这般绝望无助。“别急，姐帮你。我知道个方法，能去掉这孩子。”那天丹萍偷偷带了一大袋巴豆给忍冬，村子里穷没啥好东西，只能用这土方法。忍冬兑水咽下一大把巴豆，结果半夜闹肚子，跑了无数次茅厕，但是肚子还是毫无动静。之后几天丹萍又拿了巴豆过来，忍冬接连拉了好几天肚子，最后搞得体力虚脱昏了过去。三顺被吓的不轻，连忙去请村里有名的老人给忍冬看病，这一看忍冬怀孕的事就给暴露了。忍冬醒来时，三顺高兴的一把抱住她：“媳妇，我们有孩子了，我三顺要当爸爸了！”忍冬如置冰窖。往后，三顺父子对她百般呵护，生怕她磕着碰着，又特意杀了只老母鸡炖汤。但忍冬还没死心，仍旧偷偷吃着巴豆，却不小心被三顺看到。“巴豆从哪儿来的？”三顺脸色铁青，眉眼间带着怒气。忍冬不说。三顺怒火攻上心头，扬起手准备给她一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最后转身走了。后来丹萍没有再来，忍冬想应该是三顺去说了什么，毕竟唯一和她接触亲密的就只有丹萍。而忍冬自己又被三顺绑在屋里，任凭她哭啊、闹啊、使劲折腾，孩子还是一天一天在她肚子里生了根。待孩子五个多月的时候，忍冬的肚子已经大了，圆滚滚的像个小皮球，三顺不再绑着她，放她出来走走。忍冬仍旧喜欢坐在白桦树下，斑驳的光影照在身上忽明忽暗，有时候她恍惚觉得这像一场梦，可是肚子里偶尔的跳动又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忍冬对这个孩子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刚开始是厌恶的，恨不得他从身体里消失的一干二净，到后来被绑在房间里，惊讶有一个和她流着相同血液的孩子在肚子里长大，心里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五个多月前她还是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女孩，五个多月后她却成了一个怀着孩子的乡村野妇，人的命运有时候就是那么一瞬间改变，任凭谁都以为那只是普通又平凡的一天。随着孩子慢慢长大，忍冬开始帮三顺家做一些活，喂鸡、堆驴粪、磨豆子、扫地……渐渐也干的似模似样。03忍冬是在一个大雨夜生下大海的，差点没了性命。那天黑的阴沉，像被泼上了一层墨汁，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三顺父子都在地里干活，忍冬忙着收铺在地上的干豆角，大雨湿了她一身，忽然她脚下一滑，一屁股跌在地上。忍冬感觉肚子一疼，一股强烈的绞缩感差点让她窒息，她茫然无措的喊着三顺，可入目却是黑压压的一片，身旁忽然响起狗吠声，是大黄不停朝她叫。“快、快去叫人，快点……”忍冬用尽力气冲它喊，最后瘫倒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忍冬是被剧烈的痛弄醒的，她睁开眼睛看到满脸是汗的丹萍，和一旁红着眼抓着自己手的三顺。“妹子，用力啊！”忍冬感觉肚子很涨，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她疼，浑身都疼，声嘶力竭得低吼。不行！她生不出来。忍冬痛哭起来，恍惚中她感觉自己的思绪飘得越来越远，好像一夕之间回到小时候，她靠着母亲的肩膀伴着昏黄的烛光昏昏入睡。“妹子，不要睡啊！再用点力，孩子快出来了。”“媳妇，你要挺住啊！”……吵闹的声音不停侵扰耳朵，忍冬终于从幻想中醒来，她拼尽全身力气，随着一声啼哭，孩子落地。“忍冬，是儿子！我三顺有儿子了！”三顺高兴的抱着孩子，忍冬喘着气看向他怀中皱成一团、丑巴巴的家伙，这就是将她折磨的死去活来东西，心口堵着一口气，想骂骂这家伙，可惜因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孩子生下来后，忍冬打定主意不去碰他，他是错误的产物，早就应该消失在世界上，她不能爱他，一点关心都不能有。可是，当她看到孩子在三顺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面色涨红时，她心一抽一抽的疼，狠狠打了三顺一巴掌然后把孩子抱在怀里，奇迹般的孩子不哭了，鼓着一双小圆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她。那一刻，忍冬心不痛了，变成水一般温柔。三顺爹想了几日决定给孩子取名叫志强，忍冬嫌难听想改,但三顺爹不让，说这名字是专门找人算过的，有福。忍冬不管，硬要叫孩子大海，她这辈子从一个山沟里到另一个山沟里，从没见过海，她得让孩子叫大海。三顺爹见她坚持，最后也就随她了。大海长得快，刚四个月的时候身子就大了许多，忍冬喜欢抱着他四处转悠，不仅是散步还因为她想偷偷溜进村长家。来了这么久，忍冬知道这村里就村长家有一台电话，平日里大家想要对外联系就靠那台电话。村长早些年老婆死了，光棍一个，平日里没啥事不愿出门，出门就必定会把家门关上，所以这么久忍冬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可是她一直没放弃。终于两个月后被忍冬等来了机会。那天，忍冬照常抱着大海在村长家附近逛，黄狗屁颠颠的跟着她，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忍冬停下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远处只见一个身材消瘦的女孩正拿着刀胡乱挥舞，阻止身前男人的前进。忍冬看得心惊，正打算走上前去，忽然就见一个男人跑到村长家，边拍门边说：“村长，你、你快点出来啊，钩子家媳妇拿着刀要杀人，你快点借我们绳子！”村长打开门，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忧虑：“咋搞的啊！”“没时间多说，村长快点拿绳子啊！”那人从村长手上拿过绳子，急匆匆转身就跑。“你慢点哟！可别闹出人命咧！”村长喊了一嗓子，心里不放心又急忙跟了出去。周围又静了下来，忍冬看着村长家敞开的大门，心砰砰直跳，手心冒汗，她心虚望向四周不，见一人。这就是机会！忍冬全力跑进村长，喘着粗气望着屋里的摆设，最后在柜子上发现电话，她猛地拿起电话，颤巍巍的按下死死牢记的数字。快接！快接！忍冬急的额头冒汗，心跳如雷，终于在一声嘟后，电话通了。那一瞬间，心停了。“你好，丰盛杂货店，请问哪位？”电话中传来母亲的声音。忍冬霎时红了眼眶，她握紧话筒哽咽道：“妈……”“忍冬？是你吗？忍冬！”那边也响起哽咽的声音，“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来啊？……”“妈，不是我不愿回去，是我被人骗了……”忍冬被后悔填满心间，正打算好好忏悔，忽然听到黄狗的叫声，她心一惊，连忙说：“妈，我在巴坪村，巴坪村，救我。”忍冬将从丹萍那得来唯一关于这个村子的消息说完后，挂了电话，然后抱着大海出门。果然看到村长正朝这边走来，忍冬往右一拐，消失在村长门前。04那天之后，忍冬一边想母亲是不是听清了最后她的话，要是没听清一切就白费了，一边想母亲要是听见了，便会找警察帮忙来找自己，她就得救了。忍冬在惊慌怀疑中小心的希望。日子渐渐凉了，忍冬给大海多穿上些衣服，打算像往常一样抱着他出门，三顺见天冷了要她别出门，忍冬不听，她向来不把三顺的话放在心上。树上的叶子都掉的差不多了，光秃秃的，忍冬觉得那些树像自己，苍凉的只剩下一具躯壳。她正望着树发呆时，忽然听到一声“忍冬”。她不敢置信的转过身，看到父亲、母亲、两个不认识的男人。爹娘老了，身子变得更加佝偻，稀疏的头发被白发占据了大半地方，忍冬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爸、妈。”忍冬投进他们怀中，哭的放肆。爹抿着唇不语，而母亲哭的同她一般，“你跑什么啊，你跑到这地方，知道我们多担心吗！”“妈，我被骗了，我被坏人害了啊！”她压抑在心中的委屈此刻全部爆发，她恨死那个范麦，是他毁了她，毁了她对未来的期望。他们哭了好一阵才逐渐冷静下来，母亲向她介绍身后那两个男人是警察，就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才找到她的。忍冬满心感激。“时间晚了，我们走吧，车子就在村口等着。”其中个高的男人说。忍冬抱了抱怀中的大海，庆幸自己将大海带了出来。“这孩子咋们不能要。”站在一旁沉默父亲突然开口。“为什么？这是我的孩子，你们的外孙。”“这孩子不是！这孩子是耻辱，丢我们家的脸。你要和这里的一切断掉关系，这孩子会影响你重新开始。”“是啊忍冬，就听你爹的吧。”母亲在一旁帮衬，忍冬也知道父亲说的对的，但是扔下才几个月大的大海，她不舍得啊。“等回去后，我们重新帮你找户人家，你就好好嫁过去。”父亲眉头一皱，“要是当时你听我的话嫁给张屠夫，哪里还闹出这样的事。苦了你自己，也害了我们一家。”父亲的话像针一下一下刺在她身上，看不见伤痕，却疼的死去活来。“还想什么，快把孩子扔掉……”“你们是谁！”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厉声。“快走！”警察脸色一变，拉着他们就跑。“三顺快来啊！有人要抢走你媳妇！快来人啊！抢人了。”话音落下，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人，忍冬往后一看，跑在最前面的三顺怒气汹汹，手中拿着一个铁铲。毕竟是干农活的汉子，身强力壮，不一会儿就跟了上来，三顺伸手去拉忍冬，但是高个警察不放手。“放开！我们是警察，你们这是袭警！要统统抓起坐来牢！”“你抓啊！抓啊！没有女人，没有媳妇，我们这日子早就活不下去了。”“放手！再不放手我开枪了！”……一群人纠缠在一起，忍冬感觉自己被许多股力量拉扯，她疼的叫出声，可是没人听到，他们只顾着抢夺，怀中的大海哭的涨红脸，忍冬心疼想要拍怕他的背，但她做不到。“快上车。”矮个子警察把车开来，母亲和父亲上了车，高个警察还在努力把忍冬拽出来，但没成功最后他开了枪，随着砰的一声，鲜血飞溅，猴子像断了线的风筝倒下。但其他男人仍没有放手，他们个个红了眼，像嗜血的怪物，他们抓着忍冬往地狱中拉。高个警察又开了一枪，鲜血溅到忍冬和大海身上，是三顺倒下了，他倒在地上还死死盯着她和大海。那一瞬间，忍冬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呆愣的站在原地。连死两个人使男人们更加疯狂，他们扑上去想要抓高个警察，他被眼前不怕死的人吓的后退，最后他被逼退到车上。“我们先走，开车！”忍冬怔怔看着那辆车子越开越远，心里被拉开道口子，呼啸的冷风往里窜，她的心被冻僵了，身子也被冻僵了，满眼只见一片鲜红的血……一阵冷风从窗口钻进来，忍冬被冷醒，缓缓睁开眼睛，仍旧是灰白斑驳的泥墙，她侧头，身旁的大海睡的正香。原来是一场梦啊。忍冬苦笑，笑着笑着流下了泪，泪水顺着眼角滴在枕头上。“忍冬，出来吃饭了。”三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忍冬还听到黄狗的吠叫、乌鸦的啼鸣、公鸡的啄食声、风的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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