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当年你逼我跳楼，现在又来打我孩子的主意，冤冤相报何时了。
01
自打退了休，老姚每天变得无所事事。
退休前，每天五点就到学校查勤，晚上下了自习才能回家，日复一日，雷打不动。
如今，终于清闲了，他却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情绪一度变得很低落。
02
那里是老年人的乐园，有三五成群唱革命歌曲的，有拿毛笔在石板上写大字的，有混在老太太队伍里跳广场舞的，还有挂在单杠上练倒挂大回旋的……
可这些，老姚统统不会，也不感兴趣。
白天无所事事，到了晚上，他又梦到自己的学生们参加高考，忘了带准考证，找不到教室，看不清题目，然后，被一身冷汗惊醒。
03
姚小峰知道这个消息，已是半个月后。
姑妈打来电话提醒他：“你爸状态不对，人老了孤独，常回来看看他吧。”
自从一年前母亲因病去世，姚小峰就很少回家，偶尔打个电话问候，老姚也总说一切都好。
“爸，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吧”，他脱口而出。
没想到，老姚直接拒绝了。
他说：“我一个人挺好的，不去给你们添乱。”
03
04
他桃李满天下，偏偏儿子不争气，除了逃学就是泡网吧，最后只考了一个专科。
在老姚看来，彼此保持着距离还能客气点，要真住在一个屋檐下，只怕会摩擦不断。
巧莉说：“爸，奔奔明年就升初中了，他的数学成绩特别差，您要是给他补补就好了。”
奔奔是姚小峰的儿子，也是老姚的孙子。
05
老姚这才决定跟着儿子一起回家。
起先，他一点也不习惯，只有奔奔放学回家时，他才觉得有点盼头。
见此情景，姚小峰心软了，一改对老姚的态度，主动带他去自己的办公室，让老姚看他的工作环境。
姚小峰在一家知名游戏公司做项目经理，手底下有一个十几人的小团队，国内外都拿过不少奖。
可老姚对他的工作并不感兴趣。
他盯着电脑上眼花缭乱的游戏界面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宽敞的办公室，表情很木然。
06
他每天加班到很晚，别说关心老姚的身体健康，连奔奔的成绩都顾不上。
巧莉不仅没抱怨他，还跟他分享好消息：“奔奔的成绩有了提高，今天数学老师专门打电话来表扬他，说他有潜力，让咱们多抓抓。”
姚小峰走到儿子房间，奔奔兴奋地拿起数学试卷给他看：“我们老师说了，我进步很大，我要把错的题再做10遍。”
他矫正了一下儿子的坐姿，说：“不错，进步很大，赶紧睡觉吧，记住这个知识点就行了，不用改那么多遍。”
奔奔不知道大人之间的往事，实话实说:“爷爷让我做10个相关类型的题，我现在有点感觉了，好像知道自己为啥总出错了；爸，周末的网球课先帮我请假吧，爷爷说在期末考试前多给我补补。”
07
一直以来，姚小峰的教育理念都是“快乐成长”，他从不因儿子的成绩焦虑，儿子也因此乐观豁达，兴趣广泛。
老姚这才来了几天，儿子竟然主动要求取消最爱的网球课。
他承认，老姚在教学上有一手，但他更了解老姚还有更多让人心悸的手段。
他得抽时间跟老姚好好谈谈，现在的孩子不比以前，要注意方式方法才行。
可还没等姚小峰抽出时间，就出事了。
08
奔奔原来很喜欢在饭桌上说话，有时话多得惹人烦，可那天他却一言不发，心不在焉地扒了点饭，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姚小峰觉得不对劲，想喊住儿子，问个究竟。
巧莉拦住了他：“马上期末考了，别管他，有压力是好事。”
姚小峰因连日在公司加班，严重缺觉，便早早上床睡了。
后来，他去卫生间，看到奔奔房间还亮着灯，里面却没人，书桌前的窗户开着，有夜风灌进来，桌面上贴着一张纸，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的，被风一吹，呼啦啦直响。
你若想反抗，它就会变成一根绳索，勒在你的脖子上，完不成的任务一点点累加起来，绳索就会越勒越紧，直到人崩溃为止。
09
“坏了，奔奔呢？”
他先在屋里找了一圈，没发现人。
巧莉见他满屋乱转，也急了，问道：“到底怎么啦？”
“奔奔不见了！”
姚小峰心里突然出现一个不好的想法，他指挥巧莉：“快，我去楼顶，你去楼下找！”
老姚听到动静也出来了。
姚小峰扯下那张表格，扔到他身边，说：“奔奔不见了，你在家等着，哪也别去，我们去找。”
10
他们都想起了同一件事。
二十年前，老姚所在的四中成了一个神话，出现了第一批考上北大和清华的学生。
而老姚，就是这个神话的缔造者，他所教的班级，本科上线率70%。
那会儿，家长们挤破脑袋也要把孩子往他班里塞，进了老姚的班，就相当于一脚迈进了大学校门。
老姚会给学生们制定精密的计划表，连吃饭、上厕所都有时间限制；他将全班成绩表打印出来，贴在教室门口，让每个人进出时都能看到自己成绩；每次月考结束，他会根据成绩再重新排一次座位……
学生们爱他，也恨他，偷偷送他个绰号“铁血老姚”。
11
可谁也没想到，带头反抗的学生，是老姚的亲儿子。
姚小峰上高中后，也进了老姚的班。
老姚对他更加严格，他是自己的儿子，更得做出个榜样给别人看看。
可姚小峰觉得，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花生米，出油量不可能一样多，就像自己，怎么拼命也进不了前十。
他开始逃学，旷课，去网吧打游戏，跑到学校后面的防空洞里睡大觉。
老姚亲手把一批批学生送进高等学府，却管不了自己的儿子，他气得忘了章法，拿着木头教具，在办公室里就要动手。
姚小峰急了，扭头就跑，直接跑上了教学楼顶。
他站在楼顶朝下喊话：“姚正名，你别逼我，再逼我，我就跳下去。”
12
110的警车来了，消防气垫也铺好了。
后来，消防队员偷偷潜上去，一把将姚小峰拽下天台，结束了这场闹剧。
没有家长敢把孩子交到他的手上。
后来，老姚退了休，也曾在家里办过辅导班，有家长慕了他当年的名，把孩子送进来。
可那些孩子，哪是自愿来听课的？不管他讲什么，他们都在下面嬉笑打闹，玩手机。
这下可不得了了。
老姚被家长投诉，辅导班被迫关闭，他提着水果上门给人家孩子道歉，这事才算完。
这件事彻底击垮了老姚。
13
奔奔脑子不笨，就是学习方法和思维逻辑还没养成，也不会安排时间。
他扪心自问，并没有给奔奔施压啊？可现在的孩子怎么了？
老姚想，如果奔奔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活了。
14
楼顶找了，楼下也找了，哪里都没有奔奔的影子。
姚小峰急了，忍不住埋怨自己：“都怪我，我就不该让他管奔奔的学习！”
奔奔连忙跑过去：“爷爷，我就是有点困了，下楼跑了两圈，想清醒清醒，怎么把你吓成这样了？”
听了孙子的话，老姚的双眼终于对上了焦，脑子里的那根弦一松，老泪就下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委屈，还是后怕。
第二天，老姚收拾好东西，死活要回老家，谁劝也不听，倔得像头驴。
姚小峰拗不过，只得先送他回去。
15
奔奔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他感觉很好，一直很兴奋，说了很多话，连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那天晚上，姚小峰认真地找奔奔谈了谈。
因为自己小时候的经历，他发誓一定不给儿子施加任何压力，不给他报乱七八糟的辅导班，不拿他跟别人家的孩子作比较，希望儿子尽情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觉得自己的教育理念是有效的，从上幼儿园开始，奔奔就从来没有排斥过上学，他性格很好，和小朋友们都能玩到一起。
然而，与奔奔的一番深谈，姚小峰才明白，不是家长不给孩子施加压力，孩子就能轻松的。
16
奔奔自己也很着急。
在课堂上，他还没怎么听懂，别人就全会了，还有老师有意无意的态度，都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比别人笨？
自从有了老姚的辅导，他才慢慢开了窍。
原来人家的时间是这么支配的，原来做出一道难题会这么有成就感，试卷上不断攀升的分数，也让他有了期待。
他每天按照老姚制定的计划表赶进度，确实很累，但是能够严格执行，也让他收获很多。
因为，来自外界的肯定，比爸妈说一万句“宝贝你是最棒的”，都让他感到快乐。
17
奔奔的话让姚小峰感到迷茫，难道是他错了吗？
开始时，他只是想恶作剧，吓唬一下老姚。
但有那么一刻，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自己真的从楼上跳下去，摔死在老姚面前，他会后悔吗？
直到他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老姚，他从没见过那样的老姚。
他满脸绝望，站在全校师生的目光里，面对各种探询和质疑，像被扒光了衣裳，腰也垮了，腿也颤了，一下子就像老了几十岁，随着他一起老去的，还有那个时代固执的价值观。
其实姚小峰一直很想问问老姚，他是不是错了？
这些年，他那么拼命，努力学新东西，不只是为了证明给老姚看，而是因为，他确实吃过学历的亏。
他也曾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没那么折腾，进入社会的起点再高一点，事业发展会不会更顺畅？
如今想想，自己站在楼顶上那个“威胁”的姿态，企图以那样的方式，逼迫父亲接受自己的观念，又何尝不是一种控制？
18
奔奔放了寒假，闹着要去看老姚。
虽然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三好学生，优秀干部，但这个“成绩进步奖”对奔奔来说，意义更重大。
老姚把电视墙上的字画揭下来，把奖状贴上去，爷孙俩在那左看看，右看看，生怕贴歪了。
姚小峰也凑了过来。
看着有说有笑的爷孙俩，他突然想，是时候跟老姚和解了。
19
姚小峰先拿奔奔的进步做了铺垫，然后话锋一转：“爸，我承认，您在教学上确实有一套，但教育嘛，不光教书，更重要的是育人，您有时候方法太极端了，就比如……”
老姚盯着墙上的奖状，一句话怼了过来：“我的教育方法对不对，你有什么资格来指手画脚！”
姚小峰瞪着眼晴，浑身的血又涌了上来。
瞪着瞪着，他慢慢泄了气，突然笑了。
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又成了那个站在楼顶的愤怒少年，想用生命来证明老姚是错的。
可证明老姚错了又能怎么样？
他早就不再是那个，只能从老姚这里获得肯定的少年，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阅历和价值判断。
20
晚上，奔奔在屋里写作业，老姚在一边陪着。
姚小峰突然想进去看看，因为以前，他写作业的时候，最怕老姚在旁边盯着。
老姚手里常年有一根教鞭，自己写错了题，就会狠狠挨一下。
姚小峰偷偷拉开一道门缝，看到奔奔将一张试卷递给老姚。
老姚勾出其中一道，说：“看看这个，哪里错了？”
奔奔改完，催他：“爷爷，您快给我摁个章。”
老姚翻出手中的小印章，在本子上摁了一下。
姚小峰远远地看着，像是一个点赞的大拇指。
以前老姚喜欢惩罚孩子，如今竟也学会了点赞。
他轻轻关上门，心里一阵感慨。
老姚变了，变成了他想象中父亲的样子。
你想不想要一个会辅导作业的老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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