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正月初十我妈走了,葬礼只有20人
休闲时光
AFTERNOON
文:杨不悔
1
我还没回过神来,我哥就挂了电话。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11点43分。
我从被窝里爬起来,怔了怔:她真的死了?小区封了,我怎么能出去呢?要是我不去送她最后一程,好像也说不过去……
给我打电话的人是我亲哥,我哥的亲妈去世了。
那个去世的女人,是我生物学上的母亲,她生下我没多久,就把我送人了。
因为这件事儿,我一直在仇恨她:只生不养,这样的女人,她配不上“妈妈”这个称谓!
我哥知道我的心结,所以,平时和我提起他母亲,他总是用“孩子奶奶”来代替,现在他在情急之下,连称谓也省了,直接跟我说“人不在了”。
年根儿,我哥就跟我说:孩子奶奶情况不大好,有空了,你过来看看!
我过去看她时,她缩在床上小小的一团,见到我,她暗淡的眼睛突然就亮了,就好像被雾霾笼罩的天空出现了阳光。
不过,只是一瞬,她的眼神又暗了下来,随即就蒙了一层水雾。
我的眼泪“哗”地一下就涌了上来,我背过身,没有说话。
避开她,我哥说,她有严重的心脏病,年龄大了,不能手术,已经出现了心衰,可能过不了年。
她当年把我送人时,对我养父母提出来的唯一要求,就是两家人要一直走动。
小时候,是我父母带着我去,后来父母先后过世,我也结婚生子,过年时,我和老公孩子一起,象征性的去她家坐坐。
今年大年初二,因为疫情的原因,我们这里封村封路,我也就理所当然地没去她家走亲戚。
老话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应该就是说她这样危重的病人,即使熬过了月头,也熬不出月中吧!
在我发怔的时候,老公已经迅速地套上了衣裤:你抓紧时间起来收拾,我去找物业通融一下,非常时期,红白事情都不能操办,她可是你妈,物业不会不通情理……
“我妈早就不在了!”我怼老公说。
老公踢踏着鞋子往外走,发现自己没穿袜子,又脱了鞋去鞋柜找袜子:没有她就没有你!没有你,就没有咱儿子!
我心里一酸,突然十分难过。
2
我起了床,有些六神无主,抓起我红色的羽绒外套,觉得有些不合适,翻箱倒柜找素色的衣服。
老公打电话,让我带上孝帕穿上孝服,然后赶紧下楼去物业处。
大年初一,我们小区有位家长响应号召,举报了他在武汉读研究生的儿子。
我们的地标是河南西部小城,疫情的消息传出来后,当地政府第一时间就把从武汉回来人员的详细信息公布在网上了。
我们小区的那个孩子,年前他从武汉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道去西安看了女朋友才回来,他在车站的信息是从西安回来的,所以他“漏网”了。
研究生的父亲发现儿子“漏网”后,立即自告奋勇地把儿子举报了。
所以,我们的小区就被封闭隔离了。
我们的小区有10栋高层楼,所有人都要等研究生过了14天的隔离期以后,如果他没事儿,我们才能出门,在此期间,哪家缺米少面要买菜,物业会把我们需要的东西买回来放在门口。
我明白了老公的良苦用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戴上了孝帕穿上孝服,看着镜子中披麻戴孝的自己,我的眼泪止不住“哗哗”地就下来了。
大概,我是想起了我父母去世时的情景,触景伤情吧!
我推开物业办公室的大门,值班人员本来跟我老公大声地解释着:我都能理解,可是非常时期,咱要安全第一……
值班人员看到一身孝服的我,一下子就住了嘴,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拿起手机说:我要跟领导请示一下!
我站在门口先是抹眼泪,接着,开始“抽抽搭搭”地哭,想到我生下来就被抛弃的命运,悲从中来,哭声越是悲切。
最终,值班人员说领导请示了上级领导,要对我进行严格的盘查,是否跟那个研究生有接触?
那个读研究生的孩子在西院,我们住在东院,我出出进进从来都走东门。
再说,我们一家从来都是把车直接开到楼下,我们碰到过研究生的几率几乎不存在。
随后,值班人员给我们量了体温,确定我们没有异常后,又叮嘱道:要按照要求带口罩,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与人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随后,我们得到了一本通行证,顺利出了小区。
3
我哥的老家在乡下,距离小城20公里。
我们开车出了小区后,在城里倒还畅通无阻。进入乡村公路后,遇到障碍了!
从市区到我哥老家的村子,要经过四个村庄。
就如大家在网上看到的,我们大河南在这次疫情中表现得很硬核,每个村子口,都围有警戒线,都有人不分白天黑夜值守。
在第一个村子口,我们被人拦下了,那场景,让我想起了抗日电影中,八路军摸黑要去炸碉堡,却被守城的鬼子发现了……我知道这样的比喻不合适,可是被拦下的时候,真的心惊肉跳的。
我把在小区物业办公室的情景又演绎了一遍,想着自己悲惨的身世,我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老公点头哈腰跟人家解释:这深更半夜的,打扰了打扰了!我老岳母去世了,我媳妇儿是她唯一的闺女……
我对我老公的说辞很不满意,可是我权衡了利弊后,我也不敢怼他。
值守人员放下了手里的棍子,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后,仍然表示不能让我们通过: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可是,听说这像帽子一样的病毒可厉害了,我不能拿一村子老老少少的健康当儿戏……
关键时刻,老公拿出了我们的通行证:你看,这是我们小区给我们开的证明,我们真的没有携带病毒!
值守人员迟迟疑疑接过我们的通行证,转身跟另外几个值守人员商量了一下,叮嘱我们说:那你们要与别人保持距离,就是白事情,也不能扎堆聚会!
我们鸡啄米似的点头后,几个值守人员挪开了拦路的栅栏。
我们如法炮制经过了其他三个卡子,到我哥的老家时,已经凌晨3点了。平时20分钟的路程,我们用了3个多小时。
3
到了我哥门口,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摘掉口罩。毕竟,这样的场合,我要是带着口罩,好像有些不太礼貌。
我哥的小院灯火通明,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车响声,院子里出来两个人迎我们,让我觉得非常心安的是,他们都戴着口罩,我也就不用摘口罩了。
我们被迎接了屋,我哥把我领到了正堂屋,她已经被人穿好了寿衣,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块门板上。
我伸手抚摸了一下她冰冷的脸庞,心脏地位置“突突”地疼了一下,忍不住“嗷嗷”哭了几嗓子。
几个本家人帮着搭起了灵堂,看天还没亮,就回去休息了。
我和我哥,还有我哥的姑姑,坐在灵堂前守灵。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坐着,闲着也是闲着,我张了张嘴,平生第一次,把积郁在我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姑,当年,她为什么要把我送人啊?
姑姑60多岁了,她叹息了一声:当年,你生下来是个圆球,咱村里的人都没见过那阵势。
刚好,她生下你第二天就开始生病,村里人都多,你命硬……她没有奶水,你饿的“哇哇”乱叫,也是为了让你逃个活命,所以……就把你送人了!她把你送走了,你爷爷知道了,在院子里骂了她三天,让她把你要回来,她生着病又生气,差点丢了命……
趁着姑姑唠叨的功夫,我打开手机百度,我又不是哪吒,怎么生下来是个圆球呢?百度后我才释然了,宝宝生下来是个圆球,原来是裹着胎膜出生,也就是羊水没破……
这在医学上虽然比较罕见,但是是有科学解释的,并不是什么“怪胎”。
真是无知害死人,因为他们的无知,竟然彻底把我的命运改变了!如果当初我没有裹着胎膜出生,那我的人生,该是另一番模样吧?
我不会遇到老公,不会有这么可爱的儿子……这样想着,我突然有些释然了!
天蒙蒙亮,我哥给他远在安徽的舅舅打电话报丧。
血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多年来,舅舅跟这个姐姐没什么往来,可是听到姐姐去世的消息,在电话里哭得稀里哗啦。
穿着寿衣躺在那里的那个人,她是安徽人,命运多舛。解放前,她爹是保长,运动来了,她爹吓得上吊自尽了。
当时,她爹有两个老婆,她是小老婆生的。她爹死后,大娘把她亲娘打发走了,却把她留了下来。
她是跟着大娘长大的,受尽了委屈折磨。后来,大娘不想给她陪嫁,就托人把她带了出来,在河南成了家。
舅舅是大娘的儿子,和她这个姐姐同父异母,以前鲜有往来。
前些年,她年龄大了想亲人,我哥就联系上了她老家的舅舅,姐弟俩这才走动了几次。
舅舅说,等天亮了,跟村领导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过来奔丧。
舅舅在电话里哭,我哥哭,我不自禁也跟着哭了起来。
4
天亮以后,我哥请来了先生,看坟地看下葬的日子。先生一番掐算,说下葬的日子在正月十六。
消息才传出去,村长就找上门来了。村长和我哥是发小,关系特别铁。
村长进门就说:非常时期,人在家里要停六天,人们难免要聚众扎堆,要是传染上病毒,那还了得?
村长说,墓地打好以后人就要下葬,什么是好日子?对后代有好处的日子就是好日子!目前这形式,避免病毒传染,就是对后代有好处。
我哥和本家几个长辈商量了一下,决定隔天就下葬。
村长这才急急火火按照有关要求给镇上汇报情况,说村子里有人过世了。
中午,镇政府一行领导就上门了,他们给亡灵上了香,就开始给我哥宣传政策:非常时期,安全第一,一切从简,不能扎堆……
村长在镇政府领导来之前,已经把一块小黑板竖在大门口了:各位高邻,老人离世,万分悲痛!本应烦请高邻帮忙,然情况特殊,非常时期,各位不扎堆,就是对本家最大的帮忙!
镇政府监督组临走时,留下了两个人,说是帮着处理丧事,其实大家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他们留下来全程监督,提防村民聚众扎堆。
期间,我嫂子因为琐事和我哥吵了一架要离家出走,不能串门没地方可去,她去村里的卫生所睡了一觉,然后自己回来了。
看着阵势,舅舅从安徽过来,估计是进不了村。
我哥正要给舅舅打电话,那边的电话却先过来了:我们不能去了,村里不让出远门,你打开视频,我跟姐姐道个别!
舅舅在视频里哭得稀里哗啦,我哥喊我说:过来,咱给舅舅磕个头!
我跟舅舅没见过两次面,可是趴着给他磕头时,忍不住嚎着嗓子哭得止不住声。
5
下葬的时间到了,因为不能像往日一样请乐队,我哥不知道从哪里鼓捣来一个音响,放起了让人断肠的哀乐。
镇政府留下来的监督人员说,连上抬棺材的人,葬礼的总人数不能超过20个人。
抬棺材需要8个人,除掉2个监督人员,只能有10个孝子参加葬礼。
我哥穿着孝衣,拉着音响,走在棺材前面,嫂子和侄子,我和老公紧跟在后面,剩下的几个就是最亲近的几个本家了。
一行人到了墓地,棺材入了墓后,开始填土了,我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妈啊,你的命好苦啊,小时候受罪没娘疼,老了,儿本来想给你好好操办个葬礼,可是这是特殊时期,你要理解啊……等你三周年时,我一定好好给你补个葬礼……妈呀……呜呜……
我哥是做生意的,在我们小城人缘颇广。
老人过世的消息传开后,一批一批的朋友给我哥打电话,要赶过来给老人上柱香。
我哥后来干脆关了电话,他让人给村口卡子值班人员送去了几条烟,烦劳他们严格保守,不能放朋友进村吊唁。
我知道,没有给老人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在我哥心里,这将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黄土把墓坑填平了,堆起了一个坟头,像一个大号的土馒头。我积郁在心里多年的恨意,在这两天中,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此刻,我终于愿意承认,躺在黄土中的那个人,是她,给了我一个体验生命的机会。
挫折困顿,顺遂喜乐,都是生命的滋味,都值得我们认真地去品尝去体验!
如果真有来生,不知道,我是否还会和她重逢?
生命是一场轮回,凛冬散尽,必是花开春暖!
—— 全文完 ——
晚情PS:今天真的虚惊一场,我在家里测量体温时,温度计直接报警了,显示我发烧了,我顿时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舒服,头也晕了,喉咙也不舒服了,人也感觉自己很热了,我说我该不会中招了吧!我妈和先生说,怎么可能,你又没有外出过。我说你们外出过啊,因为你们免疫力好所以没事,我免疫力差,就有事了啊!后来,发现是体温计坏了,我顿时觉得身上的毛病突然之间都好了,头也不晕了,喉咙也不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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