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篱笆墙
作者：郭晶
小时候我是跟着乡下姥姥长大的。简陋的土坯房和姥姥用干树枝围成的篱笆墙，伴随我度过了整个童年，单调而又快乐。
姥姥，很渺小。不到一米五的个子，小脚，裏腿。加上多年痨病留下的后遗症，微红的双颊，佝偻的肩背，清瘦的身子，更是很不起眼。
村子紧挨着黄河大堤，登上大堤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黄河的流水。黄河沿岸是大片的柳树和杨树。每到冬天，大小树枝被风刮落在地上。捡树枝，成了姥姥一冬的零活。天不亮，姥姥就穿上厚厚的棉衣，带上古铜色围巾和绒线手套出门了。我从不知道姥姥是几点出门的，但只要听到院子里有扑哧扑哧堆放树枝的声音，我知道一定是姥姥回来了。姥姥的头上冒着热气，围巾下面的头发被汗水打着绺。有时候我醒来只看到姥姥放在院子里的树枝却不见姥姥，会急着跑上大堤找姥姥。当我远远看到姥姥正背着一捆大她几倍的树枝吃力地爬着大堤的时候，我会飞快地跑过去，努力抓住像我胳膊一样粗的树枝帮姥姥，姥姥总是气喘吁吁地笑着说：“乖孩子，黑下风大，今天净些大树枝，姥姥多背两趟……”我一直无法明白像蜗牛一样背着树枝一点一点移动的姥姥，她那瘦小的身体里怎么藏了那么多的力气。直到几年后姥姥因癌症突然去世，悲痛欲绝的我像是猛然醒来：是不是那些沉重的树枝早早让姥姥用完了她全部的力气？
就这样，整个冬天，姥姥捡回的树枝会堆成一个小垛。姥姥把小树枝先挑出来，放进灶房当柴火，用它烧出来的米粥、白馍、贴饼都分外好吃。大树枝则会被姥姥修剪一番，风干，待开春时用它修缮加固篱笆墙。我不知道这个篱笆墙是什么时候有的，但我知道姥姥对它的在乎。所谓篱笆墙，就是把粗壮一些的干树枝一根一根成排的埋进土里，中间加固上两阶横木，再用绳子把横木系牢打结，形成一人多高的院墙。院墙把正房和灶房围了起来，中间留着“大门”，白天进出，晩上睡觉时挡上几根分叉较多、结构稍复杂一些的树枝算是关了门。一来为了安全，防止猫啊狗啊的夜入；二来有晩上来串门的邻居一看挡了树枝，便知道我们睡下了。多年以后，那树枝的门挡，总会让我联想到木心先生的《从前慢》，正是那句：“从前的锁也好看……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清明过后，姥姥就会在新整修过的篱笆墙旁边埋上丝瓜种子。几天以后，种子便开始发芽，长出椭圆形叶片和手掌形的叶子。随着丝瓜苗的生长，丝瓜秧上又慢慢长出卷须。一开始这些卷须还探头探脑、东张西望，很快就发现了离自己最近的篱笆墙，像是找到了家门，撒欢似地驰骋过去。一个多月的功夫，卷须便引着长长的瓜秧匍匐到篱笆墙。爬墙后的秧子更是无拘无束，灿烂的生长，黄色五角花下面已结出毛茸茸的瓜纽儿。姥姥只顾给丝瓜浇水、施肥，盼着丝瓜一天天的粗壮。而我只盼着让这些头顶黄花、身披绿叶的瓜藤赶快地爬满篱笆墙，给篱笆墙穿上漂亮的新衣裳，让它不干枯，不寂寞，高高兴兴的给院子遮风挡雨，站岗放哨。恰如所愿，随着天气变热，瓜秧蔓延开来，一夜之间铺满了篱笆墙，黄花绽放的像娃娃脸似的，整个院子都洋溢着生机。入秋后，更是果实累累，煞是喜人。一挂修长的丝瓜吊在篱笆墙上，像缀着穗儿的绿色风铃，我指望来点微风，她准保能发出美妙的声音，篱笆墙也欢喜。不知是丝瓜有意跟我捉迷藏，还是篱笆墙把丝瓜藏了起来，舍不得她离开，姥姥头一天明明都摘净了，第二天又神不知鬼不觉的露出好几个丝瓜来。直到快上冻了，当姥姥把那个留作种子、瓜皮已干瘪的大丝瓜摘下来的时候，吃丝瓜的日子才结束。瓜秧变成褐色，服帖在篱笆墙上，婆娑摇曳，瑟瑟低吟。篱笆墙也露出了本来的模样，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等待冬天的到来。一场大雪，又为篱笆墙裏上了雍容阔气的银袍，像一排整齐壮观的雪罗汉，和房顶上、地面上厚厚的积雪一起，把院子围得严严实实。洁白明艳的院子如同童话世界里的宫殿，神圣而奇妙。
此去经年。姥姥的篱笆墙，仍是我的梦萦魂牵……